女子怀孕,即便只怀了一个孩子,到五六个月时也会肚子巨大,更莫说双生子,亦或是三生子了。
更何况,昔日的楼兰王后,期盼着诞下嫡子继承楼兰国祚,身边更是御医稳婆不断,又怎么会连到底怀了几个孩子都不知道?
所以,她说对当年的事全无印象,这句话本身就有极大的破绽。
杜轩看看杜辕,再看看同样一脸无法信服的苏伊尔纳,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旁的萨多尔,眼中有些若有所思,过了好久,他犹豫着看向苏伊尔纳,“陛下,臣曾经听过一个传闻,还请陛下恕臣无罪。”
苏伊尔纳怔了一下,“你说吧,今日的话,无论有多么惊人,出了门,绝对不会有人提及。”
此刻的屋内,也只有他们四个人,连个斟茶倒水的人都没有,而外面更是有苏伊尔纳身边得力的侍卫在暗处守着,更不存在隔墙有耳的可能,苏伊尔纳的话,也在暗暗地提醒杜轩和杜辕,不得把今日的话透露出去。
萨多尔看了杜轩和杜辕一眼,方沉声说道:“微臣曾听到过些许市井流言,说太后娘娘入主东宫前,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男伴。那个男子,是太后娘娘母族也真族中的表哥,据说,当年两家曾有过婚约,不过,那是两人很小的时候家族中老人做的主。后来太后娘娘温柔敦厚,再加上闺德颇好,也真的族长觉得将她那样嫁了太过可惜,所以,两家的婚约便作数了,才有了后来太后娘娘被选为王子妃一事。”
见苏伊尔纳听的认真,似是没有觉得他这样议论她的母后是大逆不道的事,萨多尔继续说道:“当年婚约作数一事,两家进行的颇为隐秘,所以,知晓的人并不多。可是据说,太后娘娘和那个男子关系很好。而那个男子,终身未娶,及至太后娘娘产子那时,他依旧孑然一身。太后娘娘难产,他忧心如焚,尤其是知道太后娘娘昏死过去之后,他一时悲愤,竟然就那么追随而去了。也真族中的人觉得此事传扬出去太过匪夷所思,于太后娘娘声名有损,所以,对那人秘不发丧,事后以病逝为由葬在了也真族的祖坟中。”
萨多尔说的这件事,苏伊尔纳虽也有听闻,可她知晓的只是前半段。
那时,她也只当是一段风花雪月有些凄美的故事罢了,毕竟,谁没有年轻过?而那些美好的年少往事,经过岁月的沉淀后,只会越发美好纯洁,不容一点玷污。
所以,那之后,宫里乱嚼舌根的宫人被发落了一大批,再无人敢在背后议论太后娘娘。
可是,市井中的传言是怎样不堪,又或者是不是事实,居于深宫之中的太后和苏伊尔纳,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所以,那个人身上有蹊跷,对不对?”
知道萨多尔不会平白无故的说出这么一大通话,苏伊尔纳追问道。
萨多尔点了点头,“自从宫中传出陛下重病,楼兰国统要另择候选人,而太后娘娘竟然力排众议同意宰相大人提出的人选,臣便觉得这其中有问题,所以,臣花了些功夫,查了查陈年旧事,果然,有些不同寻常。”
“也真族的那个人,名叫沙胡,他比太后娘娘年长五岁,二十岁时,他远走西番游历,自那以后便没了行踪,直到三年后再回到楼兰,便听闻太后娘娘产子,然后他悲愤离世。臣暗中查过,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才得知沙胡的棺木里并无尸身,便连衣物也无一件,却是个空的,而也真一族对外的口径却都是一致的,便连家族中的族谱上,也表明此人已于那年除夕英年早逝。”
“翌年,殿下周岁时,巫医隆盖木得入宫,成为楼兰的国师。当年,隆盖木得已是六十岁高龄,他的身边,带着一个衣钵弟子臬兀沙,臬兀沙二十五岁。十五年后,隆盖木得仙逝,而得了他一身真传的臬兀沙,便成为楼兰新一任的国师,这件事,朝中无人提出异议。”
“而据臣所知,臬兀沙深得太后娘娘信任,经常出入太后寝宫,而此番宰相一党提出的即位人选,五岁的佑哲罗,经常被亲王阿克拉带入宫中,太后娘娘很是喜欢他,便连国师臬兀沙也说,佑哲罗天赋异禀,聪慧过人,还是长寿之相。”
萨多尔一句句的说着,苏伊尔纳的面色已经有些微微的苍白,便连一旁的杜轩和杜辕,也为自己的猜测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可有证据?”
紧紧的握着座椅的扶手,苏伊尔纳沉声问萨多尔。
声音中,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栗。
杜轩也有些激动,确切的说,是愤怒。
倘若萨多尔所言是真,那么,可以猜到的是,那个沙胡到西番另有一番奇遇,几年后,他以臬兀沙的身份进入楼兰宫中,成为太后娘娘的身边人,而那个被众多文武朝臣提名希望成为顺位继承人的佑哲罗,有可能是臬兀沙和太后娘娘的奸生子。
当然,巫医隆盖木得也好,亲王阿克拉也罢,兴许都是一个障眼法,前者是沙胡进入皇宫,成功到太后娘娘身边的借口,而后者,则是为了给她们的孩子一个合理的身份。
当然,没有证据的话,一切都是揣测、是假设,根本不能成立。
一旦提出来,反而会引起众人的攻讦,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萨多尔苦笑着摇头,“臣能查到的,就是这些,至于取证,实在是很难,恕臣无能。”
苏伊尔纳无力的摆了摆手。
涉及到她的母后,楼兰国中除了她以外最尊贵的女人,谁又敢质疑一国太后呢?
萨多尔能得到这么多的消息,已经实属难得了。
这么多的消息接踵而来,莫说苏伊尔纳,便是杜轩和杜辕,也都有些震惊,好半晌没回过神来。他们不敢想象,这世间竟会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
“我有个问题……”
看看苏伊尔纳,再看看萨多尔,杜轩开口。
见几人都看向自己,杜轩说道:“在大宋,若是君王没有子嗣,继承大统的人,则会从先帝的其他儿子中选择德才兼备有治理天下之能的。据我所知,除了陛下,先帝还有四个儿子,都是文武兼备的人才,所以,哪怕陛下身子不适,不能担起治理楼兰的重任,这下任君王的人选,为何不是从他们当中选择,反而是从皇室宗族中挑选?”
苏伊尔纳看了萨多尔一眼,萨多尔开口解释道:“楼兰的规矩,立嫡不立庶,所以,同一代的皇子皇女中,一旦立下当代君王,其他人则丧失了继承权。当然,还有个例外,那就是,倘若王后先后生下子女,若是嫡长子或是嫡长女不能担此重任,那么,顺位继承的,便会是另一个孩子。但是,倘若王后只生下了一个孩子,那么,哪怕先帝还有其他皇子皇女,因为他们已经丧失了继承权,那么,皇位继承人,只能从下一代的宗亲子女中选择。”
这一瞬间,杜轩似是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追杀自己。
那些人误以为自己是与苏伊尔纳孪生的小王子,倘若自己被寻回楼兰,一旦得到太后和皇族的承认,那么,自己就会成为接替苏伊尔纳的新任楼兰国主。
而那些人显然不想让自己还活着,否则,那个五岁的佑哲罗,便没有了功用。
不曾想到楼兰会有这样的传统,杜轩和杜辕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诧异和不解。
宁可将皇位传给宗族中其他人的手中,也不传承给自己其他的子女,这个传统,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苏伊尔纳似是猜到了杜轩的想法,接过话头继续说道:“还有更残忍的。倘若一胎多子,那么,先出生的那个会被立为皇太子或是皇太女,而后出生的那个,则会被当场溺死,以免成年后为了皇位相互残杀,兄弟阋墙。”
这么一来,便可以说通为什么杜轩和杜辕会流落在外了。
虎毒不食子,太后怕是在知道自己怀了双生子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对策,所以,苏伊尔纳出生后,另外两个孩子便辗转被带出皇宫,可又机缘巧合的失散流落了。
“只不过出生相隔几个时辰,又或许是几刻,一个高在云端,一个低入尘埃连小命都难保,如此看来,楼兰皇室,比之寻常人家还要残忍冷情的多。”
杜辕冷声叹道。
知晓杜辕是感叹幼年时的飘零,杜轩抬手轻拍着他的肩安抚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是他们自古以来传承下来的,我们无可置喙。可是,我们仍旧平安康健的到了如今,不是吗?心怀感恩,永远比心生怨念要快乐的多,所以,别去为曾经的事耿耿于怀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杜轩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在感慨太后娘娘当年的所为,毕竟,她为了能保全后出生的一对儿子,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一切,而出宫后的一些,已经不是她的能力范围内所能掌控的了。
“当年,也许是一片慈母心,可到最后,慈母心是落在了谁身上,只怕天知地知她自己知晓了。更何况……”
目光中满是怨怼,杜辕抬眼看了一眼苏伊尔纳,幽幽的说道:“更何况,她如今身患绝症,这其中有没有什么惊天内幕,还不可知呢。”
杜辕的一句话,屋内的另外三人,顿时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