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白卿看着玄薇一脸认真的小脸,忽然笑了起来。他一身白衣轻轻颤动,线条优雅的下颌微微收敛,双眉倾斜无奈地轻笑着摇了摇头。他看向玄薇,目光中闪过一丝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我当然没有说,那位徐大爷是个坏人。只是,小师妹啊,你我同为医者,难道你同他住在一个院子里这么久了,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么?”
玄薇怔了怔,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位徐大爷疯疯癫癫,乃是后脑风府****有一支约两寸有余的银针封穴。”
玄薇猛地一顿,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贺白卿。她企图在贺白卿脸上找出一丝开玩笑的表情,却最终只看出了他眼中的认真。玄薇胸口猛震:“你……你说什么?这是……真的?”
贺白卿收起笑容,看着玄薇认真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徐大爷他……究竟是谁!”玄薇猛地站起身来:“你既然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说出来!”
贺白卿定定看着玄薇,好一会儿了,才微微摇了摇头:“如此精准地封住他的风府穴,又没有让周围任何人察觉,这定是他极为信任之人所为。而且……封住他的风府穴,对他来说,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整整一个下午,玄薇的脑子里都萦绕着贺白卿的那句话。
按照贺白卿所说,封住徐老爹风府穴的人,应该只能是徐松风了。想一想,徐老爹经历过赤家那样的惨案,在长年累月之中,不停地给徐松风洗脑,让徐松风复仇……若不是徐松风封住了他的神志,让他痴痴傻傻,想必他的晚年,并不一定过得比现在幸福。
更何况,徐松风十六岁之后便去了乌坝,徐老爹若不是疯疯傻傻惹人同情,整个村子的人都发了善心来照应他,他又会过得如何?
……害得徐老爹痴傻,这究竟是做了件对的事,还是错的事,玄薇一时间真的无法分辨。而被徐老爹冒死救出赤家,抚养长大之后,又封住了徐老爹风府穴的徐松风……又到底是个坏人还是好人?
玄薇眼神里带了一丝茫然,直到顾澜拉扯她的袖子,喊她名字喊了三四声,她才回过神来。
“你究竟是怎么了嘛,怎么跟丢了魂一样!”顾澜将她拉到街边,有点担忧地看着玄薇。
玄薇看了眼周围的街景,带了点儿歉意对顾澜笑了笑:“有点走神,没什么事……你刚才说什么?”
顾澜无奈摇了摇头,伸手指向不远处,对着玄薇说道:“我让你看看那个孩子,他好像在卖身葬母?”
玄薇顺着顾澜的手指看了过去——不远处的街边,果然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正穿着破旧的袄子,低着头跪在地上,承受着周围路人的指指点点。而在他身边,却是铺了一个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女人的模样。
玄薇心思收了回来,她看着那个方向微微皱了皱眉,对顾澜说道:“他身边的那个女人好像没有死,走,过去看看。”
两人过了街,凑了过去。
那个孩子被路人重重围住,周围的路人似乎正瞧着热闹,像是对那孩子很是好奇。有个男子想要再往里挤挤,却被旁边的一个汉子给拉住了。
“别过去!那小子是谁,你没瞧见么,过去是想被染上脏病还是怎么的!”那汉子声音里带了一丝鄙夷,拉住那企图凑近去看热闹的男子。
稍稍年轻一些的那个男子一听旁边人的话,顿时有些好奇:“那小子是谁?”
“哼,留情楼的龟儿子小贱!旁边那个半死不活的,可不就是这小贱种的娘柳妗妗!”
玄薇与顾澜听见了那个男人的话,不自觉微微吃了一惊,扭过头去看了一眼。周围似乎也有不少人被那个汉子的话语吸引了,皆侧着耳朵去听。
那汉子瞧见不少人听他说话,一时间将话说得更大声了:“柳妗妗得了脏病,留情楼也怕别的姑娘染上了她身上的病,老鸨儿自然将她们母子二人给赶出来了。哼,瞧着柳妗妗该是活不成了,这龟儿子还有脸上街跪着,求人给他娘治那脏病!”
汉子的话里所带的鄙夷和嘲讽之意,浓重得长了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周围的人不自觉各个唏嘘,有些更是下意识地往外走了半步,原本围着这母子二人的圈更大了些,那跪在地上的少年依旧垂着头,玄薇瞧不见他的表情,却能看见他微微颤抖着的肩膀。
“咳咳……咳咳咳……”此时,躺在草席上,身上盖着被子的女人重重咳嗽了两声,周围人听见着声响,纷纷惊得散了开去,似乎生怕那女人身上的病传染给了自己一般。跪在地上的少年赶忙跪着凑到自己母亲身边,轻轻拍打着她的胸口,而后凑在他母亲的耳边,似乎在劝说着什么。
玄薇与顾澜互相看了彼此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中的那一点点不忍。
“哼,小子!”人群里忽然站出来一个男人,只见他一身华贵长衫,长衫外头披了件带着狐狸毛的长袄,头上戴着一顶绛紫色的瓜皮帽。明明是大冬天,可他却自诩风流地摇着一把画着梅花的扇子。他一身富贵,说话的语气也是带了调笑:“你跪在这里,是想自卖自身,给你母亲治病?”
那跪在地上的少年听见了男人的话,顿了顿便挺直了腰:“我确实要救我母亲,但我并不卖身。”
男人微微一怔,而后笑得更厉害了:“哦?哈哈哈哈,你卖身且不一定能卖得出去,如今竟还说不卖?你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东西能卖了换钱,给你娘治病?”
少年背脊挺直,不卑不亢说了句:“农人种地卖粮,戏子亮嗓卖艺。我读书七八年,虽不敢自称圣人弟子,但总归能断文识字,替人写信作文。”
那少年话语一出,周围哗然声更甚了。
没人能想到,一个青楼女子所生的贱籍小子,居然敢口出狂言,说是能替人写信!
“哈哈哈哈哈……小子轻狂,简直好笑!”那富贵男子笑得更猖狂了:“不过,你这小模样,老爷我倒是喜欢!白白嫩嫩的面皮,竟还是个识字的……有意思,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