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女生宿舍,没过多久便是第一节课,恰逢解剖,我和任海滴索性在电话里跟吴悦和李玫交代了两句便先去了实验楼。
事实上,比我们早到的大有人在,医学院的学生总是比任何人都希望能多些时间接触那些标本和大体。毕竟有些东西单靠理论总是不能很好地将它融会贯通。
此时那亮锃锃的解剖台上正安静地平躺着一具漂亮而新鲜的女尸,通体透着一股子冰冷的白,浑身上下竟连一个多余的伤口都没有,要知道平时所有的大体那都是不知道在福尔马林池了浸泡了多久的,根本就就早已失去原先鲜活的颜色,变成老旧的棕红。
就在我盯着那女尸发怔之际,却听见任海滴在旁唤我的名字。
“长安,你干嘛呢,盯着一具尸体发呆。”
我这才侧脸笑道:“你不觉得这是一具完美的大体吗?之前听有些学长学姐说哪怕一直混到毕业都碰不到一具好一些的大体,基本上都是已经被操作了上百次的,有些甚至连肌肉纤维都已经脱落。瞧,咱们这运气多好!”
面前,任海滴的双眼似乎越瞪越大,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你开什么玩笑?这不过是一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体。甚至还得算在品相稍差那一列,怎么可能会是你口中形容的那样。”
我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再次回头观察眼前的那具女尸,依旧是我方才看到的那般标志、栩栩如生。
当下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大庭广众之下,解剖室里有那么多的学生,总不能这会儿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了吧。
“你们俩说什么呢!”
就在我们争论之际,李玫笑嘻嘻地凑到我们面前,倒是她身旁的吴悦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大好。似乎又被吓到了,估计每回解剖课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过程,也不知道当初这姑娘干嘛非要选这个专业,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玫玫。正好,你来看看这大体老师,很完美对吧!”我忙将李玫拖到解剖台前,谁知她却在那瞬间也露出和此时任海滴脸上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两人顿时面面相觑,“你不会吧,什么眼神啊,这不就是咱们第一次上解剖课时用的那具大体吗?”
我当场仿佛浑身被雷劈中了一般,僵在原地,半晌儿忘了合上嘴,只是将不可思议的视线来回穿梭在立在旁边的两人和大体之间。
我绝对不可能看错的!
绝对不可能!
我们彼此形容的相差太远,但是任海滴和李玫绝对不会跟我开这么无聊的玩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探究地目光开始顺着女尸浑身上下来回打量,终于被她左脚大拇指上那块醒目的尸牌给吸引了所有目光。
陈圆圆。
脑海中蓦地浮现不久前第一次看到这块尸牌的事情,整个人顿时从脊背凉到了脚后跟。浑身的汗毛都在那一瞬间集体炸了开来。
尤其就在刚才!我那么清楚地看到那具名叫陈圆圆的女尸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生生地将脑袋朝我的方向扭了过来,缓慢而机械,直到她的耳朵紧密地贴着她的肩膀。
她的唇角削尖而生冷死气沉沉地微微向上扬起,在日光灯下泛着一种凶诡的光芒,晃得我的双眼微微发疼,或许可以理解这是一种另类的笑,但绝不是善意的,
我一下子就慌了神,双手几乎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身子几乎有些站立不稳,本想扶着任海滴靠一靠,谁知却一个不小心整个人直直往后面仰去。
脑子当场一懵,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看来这次我的后脑勺非得跟冰凉的瓷砖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不可了。
然而就在那短短几秒钟之内,我先前的绝望观念却被彻底来了个天翻地覆的逆转,我以为迎接我的会是那坚硬的地面以及撕心裂肺的疼痛。哪知却整个人落入一个结实而温柔的怀抱中,甚至那样的感觉,熟悉到叫我几乎不可遏制地迷恋。
“瑾!”我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身旁任海滴和李玫依旧还保持着伸出双手去接我的动作来不及收起,见我忽然出声,当下双双狐疑地盯着我,“什么?”
我猛地想起自己这会儿正身处课堂之上,周围还有一大群同学在围观,人群中已经开始发出惊叹声。
“好帅啊!”
“英雄救美!”
……
我猛地便从那人身上弹起了身子,蓦一回头,果然是顾瑾!
此时他正一脸平静的望着我们,倒是让我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顾,顾教授。”我尴尬地不能自己,连带着说话都有些不太利索。
“嗯。”他只是点了点头,便淡漠地走上了讲台,“这节课鲁教授不在,我替他来上。”
冰冷的男声才刚停止,我已经听到周围压抑着不少低声的欢呼,似乎也是,如果由顾教授来亲自教解剖课估计怎么也会比鲁教授那老头来得生动得多吧,对于大部分女生来说,只是光看着顾教授那隽秀的面庞便足够生动的了,更何况这也意味着能跟顾教授有更多的近距离接触,比起往常只能远眺讲台上他的风姿,这会儿更显得机会难得。
不过显然,对我而言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又发生了刚才那么令人尴尬的事情,这会儿恐怕除了不自在便再也没有其它感觉了。
“诶,英雄救美诶。”任海滴轻扯我的衣袖,笑得花枝乱颤。
我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被方才这么一搅和,忽然才记起原先和海滴她们争论的事情,再次回眸望向一旁的解剖台,事实上,这次的震撼比起刚才那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锃亮的金属台子上,哪儿还有半分标致女尸的踪影?就如同任海滴她们说的,不过是一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大体,甚至连一般品相都算不上,浑身棕红色的皮肉甚至连肌肤纹理都不甚清楚。
我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任海滴见我脸色大变,忙担忧道。
“你还记得咱俩上回在这儿发生的事情吗?”我锁了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恐而使得浑身上下连手指尖都开始发凉。
任海滴点头,随即惊骇地望向我,“你,你该不会……”
“刚才我在解剖台上看到的就是她!”
任海滴顿时连连倒退了两步,或许那次的经历对于她来说亦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吧。
好在这会儿大家已经把注意全都集中到了解剖台上,倒也没什么人注意到我们俩的异样,只是那节课,对于我和任海滴来说难捱得竟仿佛如芒在背,一分钟都觉得是煎熬。
这个解剖室,甚至于这这栋实验楼,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恐惧的产地。
“呕!”
随着锋利的手术刀划开那颗早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特征的心脏,一阵刺耳的反胃声骤然在我们耳畔响起,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目光装向吴悦身上。
而吴悦则面色苍白地捂着嘴,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中。
“抱歉抱歉,她早上就有些胃不舒服。”我赶忙出声解释,在医学院里几乎所有学生老师对于大体都抱着一种十分尊敬的态度,这会儿吴悦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做出了这样的举动,只会怕遭人非议。
“教室,我带她去洗手间缓缓。”我朝顾瑾方向请示道,得到同意后这才赶忙将吴悦领出了解剖室。
“没事吧。”我递了纸巾,不过这会儿吴悦的脸色看起来实在有些令人担忧。
“呕!”
她忽然一把推开我,冲进一旁的洗手间内,再次用力地干呕了起来,不过这回却是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
原先也上过几节解剖课倒也没见她折腾成这样,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进洗手间的时候吴悦估计已经进了厕所小隔间,整洁的洗手间内并没有她的身影,倒是其中一个紧闭的厕所门后传来阵阵呕吐声。
实验楼的每间屋子似乎都格外黑,厕所自是也不例外,高高的白炽灯垂钓在空荡荡的天花板上,时不时地来回晃动着,像极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吊死鬼。
我寻了声儿走到那门前,伸手连拽了好几下也没将门拉开,心想着她是不是顺手就给锁上了,遂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只是那里面的动静却一直就不曾停下来过。
我不免担心,吴悦素来体弱,这连番呕吐下来还能站得起来嘛?
“悦悦,你没事儿吧?”我说话间已经走进一旁的小隔间,踩着马桶踮脚朝隔壁张望。
果然隔壁马桶旁正蹲着一个人,长长的黑发直直地垂着,只是我的心脏却在那一瞬间莫名猛地跳动了一下,“砰砰!”,我差点儿就一个不小心从马桶上滑了下来。
等我再次站稳脚,这才注意到,原来隔壁厕所里那女的根本就没穿衣服,从头到脚皆是**。刚才叫她头发遮住了背脊我居然没看清楚。
心下顿时一惊,几乎条件反射般便往她的左脚上望去,那块明晃晃的尸牌赫然醒目!
双脚顿时就好像才从冰窖里拔出来一般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只是凭借着本能耷拉在马桶上,只能借靠着已经微微僵硬的双手死死地扒着简易隔断墙,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会从马桶上摔下来,更怕一个不小心便会惊动了隔壁厕所的“人”,哦,不,更确切地说,是尸体!
那具名叫陈圆圆的女尸就这么旁若无物地站了起来,缓慢地僵硬地,浑身的骨骼发出阵阵刺耳的“咯咯”声,就好像牙?压碎冰块的声音,她的身体让我想起了年久失修的老式木楼板,稍有动静便会发出那样陈旧的声音。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站起身子缓缓地转过身来,惨白的酮体在那黯淡的白炽灯下无端端散发着冷酷的光芒,她的脸上依旧是那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土记记号。
忽然!
她猛地朝我睁开了眼!阴森的白眼仁在那一圈黑睫毛下显得格外醒目!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整个人顿时往后一仰,随着“啊~~~”的一声惊叫,脑袋瓜子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贴满瓷砖的地面上,顿时一阵头昏脑涨,眼前开始一片模糊。
果然,在劫难逃。
不远处的解剖室内的人估计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没一会儿便有好些人往洗手间冲来,这会儿自然也是顾不得这是不是女厕,男男女女全都围堵在洗手间内。
“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任海滴一下子便注意到了摔倒在地的我,忙不迭将我扶了起来,又是心疼又是担心。
顾瑾见我身旁已经有了任海滴她们,自然也没有靠近,只是看似随意的站在那帮子男生跟前。
“不小心滑倒了。”我随口扯了个幌子,这种事情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还是保持缄默比较好,免得吓到人。
任海滴只是一脸探究地盯着我,倒是顾瑾仿佛了然于胸的模样,不过双眸中却闪烁着无法掩饰的怜惜。
“吴悦!”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喊了一声。
大家伙儿这才想起原本我就是陪的吴悦来洗手间,这会儿正主儿反倒没了踪影。
“她在这儿!吴悦在这里!”几个同学分别推开了其余几扇厕所的隔断门,终于在其中一间里面看到了昏死在马桶旁的吴悦。
“天!到底出什么事儿了?”其中一名女生忍不住质疑。
也是,我们俩一个昏倒一个好端端摔倒,却是有些匪夷所思。
“能站起来吗?”任海滴和其它一位女同学搀着我的两臂,好歹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而李玫则去照顾被两名男人抬往医务室的吴悦,我们紧随其后跟了出去。
直到我离开医务室前,任海滴都一直保持着满口缄默的状态,这会儿一出来,自然便迫不及待地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敢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摔倒?吴悦又怎么会晕倒?”
我惊骇过度,直到听到她着连珠炮似的提问这才仿佛如梦初醒,死死地抓着任海滴手,声音里是无法遏制的颤抖,“鬼,我又看到那只鬼了,在厕所里!”
“你别急慢慢说,说清楚。”
我花了好久才渐渐稳下心神,仔仔细细地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再次跟她讲述了一遍,整个过程任海滴听得也是跌宕起伏,神情骇然。
“这么说,我们冲进来后那女尸就不见了?”
“嗯。”我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说真的那摔下去的那一刻,我觉得我自己死定了,不怕摔死,就怕被鬼被活活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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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已经经历过这么多次了,可每回却总能使我的感官和心灵接触到完全不一样的恐惧,这种事情好像真的不是适应了就好的。
“海滴,我不去了,若是没有课时我死都不会再去实验楼了。”我见任海滴两眼珠在那咕噜噜地转悠,就知道她心里肯定又在打着什么算盘,赶忙出声制止。
“好好好,不去不去,我先把你送回宿舍吧,你好好休息休息,今天就请假吧,这面上脑后全是伤,真是我见犹怜,这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真应该赶紧找个男朋友当护花使者。”
任海滴一说男朋友,我脸上顿时便有些不自然了,心里总觉得她好像暗有所指,生怕她是瞧出了我和顾瑾之间的猫腻。
“要什么男朋友当护花使者,有你不就够了?”我忙将话题一转。
任海滴这才失笑,“倒是倒是,看来玫玫要抢在你这大美女之前出阁哦。”
“玫玫这是有动静了?”
“那是。”
我们俩边聊边说,没一会儿便走到了教职工公寓楼下。
如果早知道跟海滴聊这个话题会聊出事情的话,我真应该让她撤回昨天关于“男朋友”的话题。
校草当众捧花对校花示爱这样的话题总是能在学习这种平静的小池塘内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好吧,在这件事里我充当了那个校花的角色,并且十分被动,而作为医学院尖子生的萧莫和他的众多追随者终于还是再一次将才从顾瑾风波中平息下的我推到的风口浪尖。
事实上,这束花我是没有收下的。
不过估计在场的那些旁观者都被当时所谓的“浪漫”给迷昏了头脑,于是饶了一圈儿再回到我耳朵里便成了“医学院1554班的慕长安答应了1456班萧莫学长的求爱,两人修成正果了!
天噜啦!
我差点儿一头栽倒在从医务室下来的台阶上,在我听到任海滴她们拿这个话题调侃我的时候。
“好了,这个话题打住,我和萧莫没有半毛钱关系,你们当时明明都是在场的。”我的心里竟无意识地开始回避这些,似乎只是单纯地不想让某个人听到。
不过她们显然没有想要就此打住的意思,难得捡到关于我的话题,自是叽叽喳喳聊个够本方才觉得满足。
“唉唉唉!你们知道吗?学校已经决定铲平后面的老宿舍楼了!”任海滴忽然想起这茬儿,忙献宝似的说道。
对于她传递的这些消息,我们向来都是深信不疑的,虽然它们是那么的来历不明。
况且今天早起我便看到一辆挖土机声势浩大地开进了宿舍区,只是不知道这会儿是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早就该铲平了,那么个鬼地方,出了这么多事,学校才想起来要解决,也不嫌晚!”李玫冷哼一声,一想起之前在老宿舍的经历依旧是心有余悸,打从心底里便将罪责怪到了拖沓着事情没处理的学校头上。
“我先走了,我亲戚家里还有点事。”我远远便瞥见前方几个男生中萧莫的身影,当下寻了借口头也不回地跑了。
有些人,果然是让人一见便“刻骨铭心”!
“慢点儿,本来就伤到了脑袋,再跑也不怕晃成脑震荡。”顾瑾眼瞧着我慌慌张张地跑进屋反锁了门,笑道。
我自然知道他这是在吓唬我,其实我的下巴和后脑勺早就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心里清楚他这是关心,连带着说话也不由得轻柔了几分,“嗯,知道了。”
“你怎么又在看这本书?”
顾瑾似乎只要一有空便会捧着这本黑皮书,仿佛再怎么看都看不腻似的。
“嗯。”他轻点了下头。
“我能看看吗?”其实我只是好奇,不过心里也抱着可能会看不懂的想法。
显然,我是高估自己了,又或者我低估顾瑾了。
那本书,不仅封面没字,里面连一个字都没有,正一本无字天书!
触手生润的特殊材质纸张摸上去更像是一种罕见的织锦,只不过这种布料我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而那黑色的封皮却更类似于某种动物毛皮的触感,当然这些都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光这本书的材质,我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
我曾经数次看到顾瑾捧着此书看得专注,总以为里边儿有什么令他琢磨不透或者感兴趣的事情,却不曾想空空如也。
我正欲开口询问,谁知口袋里的却不合时宜地想起,掏出一看,见是任海滴脸色才不免好看一些。
“长安长安,林乐儿死了!”任海滴的语气明显有些慌乱。
也是,我们前几天才去她宿舍找过她麻烦,好端端的说死就死了,看来又要跟那些警察去解释一大堆了。
这所学校似乎总也摆脱不了这些诡异骇事,从开学到现在,一桩桩一件件皆仿佛历历在目,陆副校长的事情还没调查清楚,这眼下林乐儿又死了!
我的脑子忽然出现片刻的混乱,有那么瞬间我甚至觉得这个熟悉的世界是那么的陌生。
挂了电话,整个人头昏脑涨得厉害。
“别太晚回来。”顾瑾的脸上倒是一贯来的平静。
我下意识地又开始觉得他窥视我的小秘密了,在他面前我就像个透明的人一般,好像什么秘密都瞒不了他。
那么顾瑾,这些个围绕在我身旁挥之不去的骇事,你明明察觉得到我的困扰,为什么不替我解答?
对我而言,顾瑾就仿佛那本黑皮书,完全读不懂,看不明白。
我们俩纵是有夫妻的名义,却连最基本对等都没有!
忽然便有种如鲠在喉,我闷声不吭地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