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和谢家的船队算是走惯革岛的, 但这次是秦纮亲自过去, 谢知不放心,亲自给秦纮打点行装, 又带了无数豆子和沙棘干果, 再三吩咐他们必须每天要吃蔬菜,不得会的坏血症。谢知再三把坏血症的危害给秦纮描述,秦纮保证自己每天吃素菜,一天喝一杯用沙棘果茶, 谢知这才放心。
秦纮保证完就觉得牙酸, 因阿菀的偏爱,这里最多的植物就是沙棘果, 可在沙棘成熟的季节,就是嘴馋的孩子都不会去采果子吃, 因为沙棘果太酸,幸好这果子还能酿酒,不然这只能烂在枝头。他知道阿菀担心自己,他这些天一有空就过来陪阿菀、陪儿子,阿生白天不怎么肯睡觉, 最喜欢跟阿耶玩。
谢知和秦纮还从亲卫的孩子中挑选了几个性子乖巧些的大孩子,还有几个跟阿生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凑到一起养,三四岁的孩子,性子再乖巧都会有些调皮, 谢知和秦纮也不拘着他们, 任他们在家里玩闹, 时间久了,阿生就跟着几个大哥哥自发学了不少怪样,还会对大人吐舌头,时常把谢知逗得乐不可支。
秦纮每次就含笑在一旁看着妻子逗儿子,这样的天伦之乐,差点让他不想离开,可是想到将来,秦纮又不得不走,他要是不走,将来连护着妻儿的能力都没有。
等谢知把行装打点完毕,秦纮也从马上摔了下来。时下不比后世,后世断腿可以上钢钉,现在却不行,断腿几乎就等于瘸腿,一时来探望秦纮的人如云,所有人都安慰秦纮和谢知。秦家几兄弟都亲自跑来探望秦纮,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面上各个都替兄弟悲伤,小九、小十年纪小,还大哭一场。秦六也差点跟着一起哭,想到自己未来几个月就要躺在床上代替五哥,他就觉得前途无量。亏得嫂子贴心,允许他去别庄休养,不然躺这么久,他非闷死不可。
秦宗言看的感慨万千,不提儿子们的小心思,大局上他们还是拎得清的。谢兰因却没秦宗言那么乐观,秦家现在不过只是边关武将,显露的家底也才那么几分,大部分人都乌眼鸡似地盯着不放,等将来革岛的事露出蛛丝马迹,或者是地位有所改变,现在看起来和睦的秦氏兄弟,还不知道要如何反目成仇。若不是秦六母亲早逝,秦六是孤身一人,谢兰因也不会赞同让秦六代替秦纮,甚至不会让他插手革岛事宜,那边的利益太大。
好容易等秦纮打发走所有安慰自己的人,他也带着一队亲卫趁夜离开,他并没有骑马,而是乘船离开,建德郡河流繁多,支系发达,有可以直到海边的河道。一行人乘船到达海边后,再改乘海船离开。
秦纮走的那天夜里,谢知抱着阿生去送秦纮,许是阿生知道阿耶又要离开,秦纮离开时阿生突然嚎啕大哭,他出生迄今都没这么凄厉的哭过,偶尔饿了、渴了顶多嚎几声。凄厉的哭声不仅让谢知红了眼眶,连秦纮都差点忍不住想伸手抱儿子,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只抬手摸了摸儿子小脑袋。
谢知安抚的拍着趴在自己胸前儿子,对秦纮笑道:“五哥,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
秦纮低头在妻子额头上亲吻,“我会尽快回来的。”
秦纮和他的亲卫们同进同出,众人都被建德郡这边的人熟悉,因此大家上了船舱以后就尽量不外出,舱外只让几个不怎么出现的谢知亲卫掌舵,等到了盐田秦纮的地盘,连同秦纮在内所有人都戴上黑色皮革面具。
经过五年的发展,谢知的盐田已发展的很不错,盐田一片接一片的坐落在海滩上。马上快要入秋了,等这个月盐田收获完后,盐场就不晒盐了,这些盐工也要从盐场撤出,搬回建德郡的集体宿舍中,帮着建德郡的民众秋收,采集越冬的食物,等到了冬天就要开始处理棉籽、弹棉花、帮着建德郡的酒坊提炼酒精……
因为这些都有工钱,盐场的盐工只要肯干,大部分人手头都挺富裕的。他们都听说怀荒和建德郡都在建新房子,只要存够钱,凭着盐场盐工的身份,买房子能便宜,在盐场干活时间越长,便宜得就越多,大部分人都埋头苦干,求的就是为了将来能有一套房子,他们也好老有所依。
秦纮等人达到盐田时在,正巧是盐工出来翻盐,所有人都在烈日下默默干活,阴凉处还有几个盐工在纳凉喝甜水,大家都是轮流休息的。盐场的负责人是谢知的暗卫,今年只有二十二岁,但行事却十分老练,他早已接到建德郡的通知,早早的等候秦纮一行。眼看秦纮的船队到达,他快步上船给秦纮行礼,“郎君。”
秦纮道:“人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谢文礼恭声说道:“郎君带来一万零七十八名战俘,因伤势过重,死去三人,现在年纪三十岁以下的一共有八千七百五十三人,三十五岁以上的共有八百六十三人,四十岁以下的有四百五十九人。
我从里面挑选两千人,这次随我们一起离开。”他们共有十艘海船,还说运送一万人也能运送的下,但谢文礼必须预防人数太多,而导致战俘叛乱,因此只选其中两千人。这两千人并非最强壮最精干,但年纪也都不大,身体很不错,脾气也温顺。
谢文礼的一串数字,听晕了在场绝大多数亲兵,谢家的盐场很赚钱,谁都知道盐场负责人是肥缺,但还是没人想跟谢文礼抢这位置,就是因为盐场负责人是竞争上岗,这厮当年就靠着一只算盘,打压下所有竞争者上位的。就是从小跟谢文礼一起长大的同伴都不怎么爱跟他说话,谁会乐意跟整天拿着算盘跟你算账的人说话?也只有娘子那么心善的人,才会夸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将来说不定能成为桑弘羊第二。呸!就这厮还能当桑弘羊?他做梦吧!
秦纮听说谢文礼已经让战俘们都上船,也不耽搁时间,下令道:“立刻启程。”
这次秦纮带队的人数众多,一共出动十艘海船,其中五艘是从梁国置换来的海船,三艘是新造的,两艘是从海商手中买来的。秦纮坐的自然只用过一次的新海船,战俘们分成十批,每艘船带两百战俘。海船一启程,谢文礼就让人把大厨事先做好的饭菜端出,今天是他们第一天出发,要吃顿好的图有个好兆头,不说是亲卫,就是关在船舱中的战俘,每人都有一片腊肉,所有人都吃的心满意足。
吃完饭,秦纮在甲板上同亲卫们演练,谢文礼则让战俘分批出来训练,十人一组,拿着细长的木棍随着谢文礼的命令前进冲刺,众人走一步,木棍往前冲刺一下。
秦纮扬眉问着谢文礼:“小礼这是做什么?”阿菀的亲卫都姓谢,十岁一个排行,谢文礼是谢家亲卫第一辈“文”字辈的人,跟他同辈的有两百多人,秦纮和谢知基本都能叫出名字。谢文礼并不比秦纮小多少岁,本来秦纮是叫他文礼的,后来秦家的亲卫玩笑似地叫他小礼,叫的最后连秦纮都叫他小礼。
谢文礼恭敬的说:“这些本来就是军士,我想我们这次人手带的不多,入岛时可以让他们帮忙。”
他是谢兰因当年收养的孤儿之一,先随暗卫住在怀荒,后来去京城,等谢知嫁人,又随谢知去建德郡。他是谢兰因和谢知养大的,对谢家归属感很浓,他人又聪明,天生对数字敏感。他十三岁那年,谢知问他是要离开,还是愿意留下时,他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之后他就有了谢文礼这名字,并且被谢知重点培养。
谢家亲卫虽都认字,但好学的不多,大部分人喜欢习武更甚学文,谢文礼是谢家亲卫中难得好学之人,很得谢知重用,他对谢知也忠心耿耿。谢知跟他说过革岛上的金矿很大,起码可以挖上几百年。谢文礼觉得与其把这些战俘用来挖矿,还不如让他们当岛卫兼监工,以缓解他们人手不足的现状。
这事谢知也跟秦纮提过,不过她只是建议,并非一定要秦纮采纳,毕竟秦纮没亲眼见过这些侍卫。秦纮打量着战俘,他们都是谢文礼精挑细选出来的,年纪都在十八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最年富力强的年纪,在盐场上好吃好喝的养了几个月,一个个精神焕发,他们也知道现在是表现自己最重要的时刻,一个个挺胸叠肚,展现自己的能力。
“你准备让他们用什么武器?”秦纮问。
“用长刺刀。”谢文礼说,“不过现在训练就用木棍。”
秦纮道:“武器不用就生疏,既然他们愿意上战场,就把刺刀给他们。”
谢文礼应声而下,吩咐众人去拿刺刀。
大部分战俘皆垂手站立,唯有几人惊疑不定的打量着秦纮,他就这么放心让他们用武器?可转眼看到秦纮身侧那些虎视眈眈的亲卫,又不敢轻举妄动。
秦纮看了一会他们排演,颔首说:“这几天就让他们在船上练习。”船舱里有训练室,侍卫们可以在里面锻炼,他们已经不需要列兵排阵的训练。这些人心思浅显,秦纮和亲卫们都看出他们的想法,众人脸上似笑非笑,郎君敢让他们拿武器,自是有万全的把握,他们敢轻举妄动,肯定马上给亲卫射成筛子。
谢文礼选的战俘都是已臣服的,他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秦纮的亲卫们冷眼旁观了战俘几天,发现这些战俘居然都老老实实的跟着谢文礼军训,完全不弄虚作假,谢文礼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秦纮的亲卫首领秦山啧啧两声,问王虎道:“你说小礼用了什么法子,让他们如此听话?”秦家也不是没有调|教手段,也能调|教出听话的的战俘,但小礼显然没用他们的手段。
王虎是专管情报工作的,自然知道盐田里的情况,“他让战俘跟盐工一起干活。”
“这么容易?”
“容易?”王虎失笑摇头,“你知道女君在盐场上花了多少心血?”
为了保证盐场环境简单,盐场的盐工大部分都是秦纮和谢知从外地买来的劳工,不少还是从高句丽那里弄来的。到了盐场后所有人都剃光头、洗干净身体,好吃好喝的养了两个月,确定他们身上没有传染疾病,身体也算健康,才让他们干活。盐场任务很繁重,但女君对这些奴隶的待遇很不错,他们顿顿可以吃饱饭,每隔一天都能吃上一道肉菜,虽说大部分都是海鱼,可烹饪手法多变,他们也不觉得很难吃,光是吃饱这一点就让绝大部分人心甘情愿的干活。他们以前在家的时候,就从来没尝过什么是吃饱的滋味。
再有盐田日晒强烈,夏日在烈日下暴晒,不出一个时辰就会脱水,浑身也会晒红。就王虎所知,目前大部分盐场的盐工都是光着身体晒盐,只有女君会给他们发所谓的工作服,让他们不被日光灼伤,在最热的天气还给他们准备了清热去火的银丹草绿豆汤。
别家莫说是专干苦活的盐场,就是平日在家伺候的下人,都不一定能吃饱饭。且女君还每月给他们发工钱,虽然这些工钱并不是铜币,但却可以购买粮食、肉、棉布等物品,除了不是自由身,他们的日子比在家舒服多了,这样他们要自由身有何用?
不过最让这些盐工安心的还是,女君让小礼上个月给他们举办的相亲大会。小礼让二十个女人挑选一百个平时表现好的男人,选中了就让两人成亲,还给他们盖屋过小日子,虽只是茅草屋,也足够让人振奋。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是大部分人一辈子的指望吗?王虎不得不承认,在安抚人心上女君做的比他们任何人都到位,难怪郎君会放手把所有内务都交给女君处理。
秦山没想女君居然如此善待盐工,“女君还给工钱?”女君果然善心,对那些奴隶都那么好。
“不是铜钱,是纸币,只在盐场用。”王虎从怀中掏出一张做工精美的纸币,纸币上绘满繁复花纹,上面写了“一贯钱”三个字。
秦山看了半晌,“做的挺漂亮的。”
王虎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不能对这些粗人报以太大的幻想,“这是女君让人新印制的宝钞,有一分、五分、一文、五文、十文、五十文、一百文和一贯钱几种单位,价值比我们用的私钱略低,十五文可以买一斗麦屑,五十文可以买一两红糖,两百文可以买一匹布,他们每月大约三百到五百文工钱不等。”三五百文工钱听着少,可盐场是包吃住的,这钱是每月净赚的,等到秋收,盐工去地里帮忙,工钱更多,所以这些盐工手头都挺宽裕的。
秦山说:“那他们日子过得不错了,我们亲卫一个月也顶多十贯月钱?”
王虎见他居然真去跟盐工比工钱,无语道:“女君那是哄着他们,你怎么也信了?”亲卫除了月钱,每月还有各种补贴,钱反而是最不让人稀罕的。
秦山没好气的说:“你真当我傻?我是在想女君是不是也要在革岛发宝钞。”
“那是当然,郎君早说了,革岛上一切度用都用宝钞,女君开的钱庄里只接受用金银兑宝钞,一两银子对十贯宝钞、一两金子兑一百贯宝钞。”
秦山问:“那宝钞怎么兑金银?也是一样吗?”
王虎摇头,“目前只能金银兑宝钞,不能宝钞兑金银。”
秦山本能觉得女君这招有点狠,但又不知道狠在那里。
王虎嘿嘿笑了两声,“知道啥是有文化的人吗?有文化的人就是女君这样的,杀人不见血,软刀子把你捅死,你还要对他感激涕零。”就凭女君这一手,王虎就敢保证,这革岛上的人都离不开他们秦家。
“你说女君坏话!”秦山瞪圆眼睛,这厮胆子也太大,要让郎君知道,非刷下他几层皮。
王虎又翻了个白眼,“我是夸女君。”大家都说女君心善,王虎却觉得女君行事有分寸,并非一味善心,郎君有时候行事太狠,正需要女君这样和风细雨、润物无声的人弥补。看这些战俘就知道了,他们这些天看多了盐工的生活,也开始向往在秦家的生活。小礼一忽悠,他们可不一个个都跳进来为他们卖命了吗?
秦山挠着脸说:“我手上还没宝钞,等到了革岛是不是要从钱庄里换点宝钞?”
“不用,女君让我们轮流在革岛驻扎一年,只要留在革岛,一月就有十两金子、十贯宝钞的补贴。”宝钞在外面不能用,可在秦家还是能换点东西的,这样丰厚的待遇,相信亲卫们都乐意留在这里镇守。
这事秦山也听女君提过,但女君当时并未提宝钞的事,他不仅有些羡慕的看着王虎,这小子管斥候的,消息就是灵通。秦山是不准备常驻革岛的,革岛钱再多也没陪在郎君身边好。王虎也是一样的想法,这点钱还是留给那些小崽子去赚吧,他们几个老骨头还是跟在郎君身边的好。
从海边驶往革岛,路途不近,幸好掌船和坐船的大部分都是青壮年,即使旅途劳累也不至于累生病,谢知船舱里备货又齐全,众人每天想的最多的事就是今天吃什么,幸好谢知准备的也够充分,不仅让大家吃饱,还给他们准备的休息室。亲卫们又都受过严格训练,情绪还算平静,可即便如此,当大家远远的能看到革岛的轮廓。莫说是亲卫,就是秦纮看到革岛脸上都露出微微的笑意。
“总算到了。”秦山动了动快要生锈的筋骨,迫不及待的想要上岸。
秦纮等人停靠的港口是前几批人精挑细选出来的,港口宽敞,可以直接停靠十来艘海船,只是港口跟金矿之间还没有路,需要人建造,这是最重要的一条,秦纮急着带战俘过来,也是需要他们来干活。秦纮的船只是第一批下来的,大船停靠后,几名亲卫率先跳下船帮着大船停靠。
可众人刚一下船,就感觉破空声响起,众人蓦地分散滚开,寻找掩体保护自己,船上的亲卫看准远处的黑影,握弓射箭,很快丛林中偷袭的黑影纷纷中箭,有些人察觉不对,想要逃走,但是下船的亲卫又怎么会让他们离开,几个跃身,就将这些人全部擒下。
抓来的人对着他们叽叽呱呱大叫一通,亲卫们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抓来的人,身上就套了一个麻布袋,浑身黑漆漆的,就是连牙齿都是黄的,没想到这里土人长这模样,一个个就像山洞的矮猴子。
秦山上前一步,查看他们缴获的武器,看到做功精美的弓箭,他神情凝重,“郎君,这是我们的武器。”岛上的兄弟不会出事了吧?
秦纮蹙眉:“废了手,先去驻地。”秦纮不觉得驻地的人会被这些土人袭击,但他们肯定出了问题,不然武器不会落到土人手里。
秦山上前,抓住他们的手咔咔两下,就把这些土人的手臂拉脱臼,他让人把土人捆起来,“郎君,我们先去探路,您在岸上暂时休息。”
秦纮淡淡道:“不用。”秦纮领兵向来身先士卒,他们这么多人,装备这么精良,难道还怕这些土人不成?
秦山一想也是,郎君领着他们也不知探过多少危险的地方,这里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来,他们换上布甲,列队向前,被俘虏的土人在前开路,几队斥候分散开来,“咻咻——”几个明亮的火炮被谢文礼放上天空,颜色鲜艳。这是他们研发火药的副产品,他们在外面时偶尔会当信号弹用,当然要不在战时,在战时这信号弹就是最佳暴露位置的工具。
片刻过后,远处也同样放出几个火炮,谢文礼神色一松,“郎君,大家都安然无恙。”
秦纮也微微而笑,他也不太担心岛上的那些人,他一早就吩咐过他们,如果有土人袭击,能抵御就抵御,不能抵御就离开,不要硬抗。驻扎在岛上的人,都是有丰富航海经验的人,习惯在海岛上求生,这海岛有淡水有食物,他们生存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