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非对哲野说:“我带你去我们家以前住过的地方转转吧,离这儿也不太远。我和妈妈在那里有很多回忆。”“好!”哲野欣喜地说。
走了一段儿,乙非突然想起来,哲野从昨夜到北京,还一直没有休息过,是不是应该很累了?然后就问哲野:“你是不是已经很累了?”因为一时泄漏出真心的关怀,那语气再不冷冰冰的,居然温柔地满带着关心。
哲野又愣住了,乙非这么好声好气地关心他也没有过几回,不知这又是弄哪样?不过不管怎样,心里还是高兴的。马上说:“我身体这么好,哪里会这么容易累?走吧。”
国内晚上的街道和英国的是那么不同,到处灯火通明,人流不息,大排挡,小吃店,快餐厅,大酒楼,哪里都是灯红酒绿。乙非和哲野沿着热闹的鞍山西路向八里台方向走着。哲野很高,比明俊还要高几公分,走在人群中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所以即使天色已晚,仍总引得人们回头看他。
终于走到一处老楼前,乙非和哲野坐在路边。乙非指着一个窗口说:“看,我小时候就住在那里。那时候,我们的生活没有现在这么好,但是我和哥哥都很快活。我妈妈是东北人,到了冬天就会渍一缸酸菜,和肉炖着吃,那味道真是太棒了。对了,我小时候,妈妈还让我用酸菜水洗头发呢,说是对发质好。后来我还真在英国的网站上看到加点儿醋洗头对头发好呢。”
乙非林林总总地和哲野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儿,说了很多妈妈对他们兄妹的好。哲野都很认真地听着,有时候也问些问题,时间就这么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而乙非心里这些天堵着的巨石,好像也松动了,露出些许空隙,让乙非呼吸的更顺畅了一些。
送哲野回酒店的路上,乙非对他说:“明天我去妈妈的墓地,你就在酒店歇着吧。”
“那怎么行?我来就是要陪你走过这一段的,我得去。”哲野非常坚持。
“那。。。好吧,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嗯!”
马上就到酒店了,猛然在路边看到一个卖羊肉串的小贩,乙非讲完妈妈的事情心情一放松,忽然就有饥饿的感觉了,本来在家也没吃两口,赶紧拉着哲野跑过去,对小贩说:“劳驾给我10串羊肉。”
乙非拿出其中5串递给哲野,自己先开始大吃起来。哲野拿着羊肉串,看着店家黑乎乎的小车,油腻腻的手,一时有些犹豫。乙非见状,不及哲野考虑,一把也抢过来,悉数吃光。然后拍打拍打手,率先走了。
已经好些天没有好好吃过饭的乙非,突然肚子里吃进这么多羊肉,哪里受得了,没走多远胃口里就翻江倒海了,又挺了一小段,终于还是支持不住,找个角落呕吐起来,吐得鼻涕眼泪横流。
哲野赶紧跑过来,轻拍她后背,看她吐完了,人也很无力的样子,干脆把她背在背上,他记得酒店到她家的大致方向,就向她家走去。乙非想下来,但是一时没有力气挣扎,也就任他背着,为了怕掉下来,双手松松环住他的脖颈。
走了一段,哲野忽然说:“Fei,你这么爱吃这些路边小贩的东西,肯定会喜欢东京新年街上小摊贩们卖的吃的,今年的新年你来东京吧,我带你去吃个够。”
乙非知道,虽然她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很舒服很温暖,虽然他说的话并不是儿戏,但是她的回答仍然只能是一个‘不’字。可这个‘不’字乙非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是紧紧地搂住了哲野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用行动表达着自己的歉意。
哲野又怎能不懂,停了停,才继续往前走,不再说什么,但乙非感觉到他的后背变得僵硬了身体也变冷了。
把乙非放到楼门口,哲野嗓子有点儿发干,没发出什么声音,他只是揉了揉乙非头发,转身走了。
乙非倒是不担心哲野找不到酒店,因为在乙非家这儿就能看到酒店大厦,想要走丢还真挺不容易的。
送走乙非,哲野顺利回到酒店,躺在床上,虽然百感交集,但两天一夜的马不停蹄,实在困得不行了,脑袋沾上枕头一下子就睡了过去。
而已经不知道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过觉的乙非,回到家里躺在自己以前的房间,却仍思前想后睡不着,她把明俊写给她的纸条又一次拿出来把玩,最后还是放回包里。当她终于把脑子里的妈妈和明俊两个人推到一边,可哲野的身影却又跳出来在她脑海里作乱,乙非又开始生起气来。。。
忽然,电光火石之间,乙非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总生哲野的气,为什么总对他冷言冷语的了!因为,哲野让她很在意,让她很混乱,总是让她有动摇的恐惧,她已经不知不觉把他放进了心里,所以她生气,她是生自己的气!乙非意识到这一点忽然就不生气了,她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了。一个卓明俊已经快要了她性命,如果再加上个哲野,就够她死两次的了。
断!斩断!和哲野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定要通通斩断,这样哲野才能重新开始,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感情。而乙非也不想本来已经够痛的心,再多一个人来撕扯,她现在最需要的是平静。
既然已经想明白了,就犯不着对哲野总是没有好脸色了,是自己欠着人家的深情,怎么好像自己一直都没有搞清楚状况?
转天在酒店再见哲野,乙非不再摆出臭脸,甚至有点儿笑颜嫣然。哲野狐疑地看着乙非,不知今天这又是唱得哪出戏?但是有一点哲野心里是清楚地,不管唱哪出,都没他什么好果子吃。
“走吧,和我去看看我妈。”乙非轻轻说。
到得陵园,乙非还是让哲野等在门口,哲野没有坚持,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着她。乙非自己走了进去。
虽然乙非岁数不小了,但除了参观古迹和烈士陵园,还真没有到过普通人的墓地。进得墓地,那一排排、一列列的墓碑,让乙非很是触目惊心。她没想到会是这么拥挤的场面,一平告诉过她,就是这个墓地还是托关系走后门才进来的。
乙非心里虽然有些不满意,但是她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又能责怪哥哥什么呢?她们家都是小人物,无权无势,妈妈身后能有安身之地,哥哥已经尽了所能。
并没有费太大力气,乙非还是找到了妈妈的墓碑。黑底金字的墓碑躺在地上,而那之下,就是妈妈已经不复存在的身体。
墓碑上有很多尘土,乙非脱下外边的纯棉厚衬衣,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10月中下旬的天津已经冷了,但乙非并不在意。她用自己的衬衣把妈妈的墓碑擦干净,跪在地上,然后轻轻的俯下身,趴在了并不宽大的墓碑上。
墓碑非常凉,凉意一点点渗入她的身体里,慢慢地冷彻骨髓。乙非本来有很多话要和妈妈说,但是此时此刻,却除了‘对不起’说不出别的话来。
良久,乙非想起正事,起身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柴和明俊给她的字条。“妈,我知道你不会怪我,但是我不能不责怪自己。不给您一个交待,我恐怕没有信心能继续正常地生活下去。”
说完,乙非划着火柴,决然地将明俊给她的未来付之一炬。小纸条瞬间化作灰烬,乙非心头火热的感情也跟着熄灭了,只剩下无声的泪。
呆立了一阵,乙非把哲野买的麦可心面包和自己买的鲜花摆好,忽然觉得像已经走了几万里路般的疲惫,所以又趴在了墓碑上,像是搂住了妈妈。那冰凉彻骨的感觉可真好,把心内所有的燥热都带走了。乙非什么也不再说,只是趴在墓碑上任那份冰冷吞噬着自己,她也没有痛哭喊叫,眼泪只是默默地流淌着,流淌着。
在外边等在台阶上的哲野,知道乙非不会很快出来,但是已经快3个小时了,还不出来,实在是有些让人不放心。他起身向里面走去。
因为此时墓地里并没有什么人,哲野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墓碑上的乙非。他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想拉她起来,一摸之下,大吃一惊,乙非手臂后背都完全冰凉!
哲野赶紧把冰冷的乙非翻过来抱在怀里,却看到乙非眼睛虽然婆娑迷离,但是脸上是安详的笑意。乙非已经太多天被悔恨煎熬,今日终于亲自向妈妈负荆请罪,心情一下放松下来,竟有种舒畅的感觉。但是绷了太多天的弦一旦松弛,既没有好好吃过也没有好好睡过的乙非却像一团棉花一样软软的飘飘的,完全没有了力气。
哲野看乙非神志还清醒,估计只是伤心过度,把她裹进外衣抱在怀里,快速向门口走去。门口有几辆守候的出租车,排在最前面的司机挺机灵,赶紧跑过来,问要不要车。哲野从兜里掏出所住酒店的名片递给司机,没有说话。司机马上点头,请他们上车。
司机看着眉头紧锁的哲野和他怀中瘫软的女子,知道这肯定是女方在墓地伤心过度,男的也担心不已。所以不敢有二话,开车急驰而去。
哲野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带乙非去,也不想把她送回家里,那样他会担心死的,所以只有回酒店了。事出有因,乙非要责怪,也只好由她了。
很快赶到酒店,哲野不知该付多少车钱,抽出两张百元钞票,递给司机,抱了乙非就冲进酒店大门。司机本想告诉他不用这么多,但是哲野走得太快了,司机就高兴地把钱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