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长苏吃了一惊,以他的智力和心计,都怔了半响方才说道:“我叫萧峰?是前齐皇室后裔?我爹爹叫萧远山?”
蒙面客闻言不悦的纠正道:“什么前齐?是我大齐高帝一脉的嫡系血脉!”
梅长苏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方才苦笑道:“前辈,晚辈被你说的心神不宁,也实在无法分辨前辈说的是真是假,说是假,但前辈所说毫无破绽和漏洞;说是真,但这二十多年来我爹爹从未和我提起过一句,前辈冒然前来,就说我是大齐高帝一脉的嫡系血脉,这让晚辈很难相信。”
蒙面客闻言低声骂道:“这都怨你那该死的爹!”
“不许你骂我爹!”梅长苏双目圆瞪,怒声说道。
林燮在梅长苏心中的地位是不可估量的。
蒙面客闻言嘿嘿的笑了两声,用讥讽的语气说道:“你倒是一个孝子贤孙,可你那爹却是我大齐的不肖子孙!”
蒙面客不管梅长苏的发怒的神色,自顾自的说道:“当年伪梁帝萧选登基,你爹他大权在握,加上祁王尚且在世,手下又有兵权,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看到这等情况,激进派也全都来到金陵,企图复我大齐江山,成万世不拔之基业!”
“可你爹身为高皇帝嫡系血脉,却说什么现如今人心思定,并非起事之机,伪帝萧选又是难得的明君,怎能因一家之私欲而霍乱天下令苍生黎庶受难?”
梅长苏闻言沉声说道:“我爹他说的并没有错,只要百姓安居乐业,谁当皇帝不都一样吗?”
蒙面客哈哈哈的笑了几声,惨然说道:“我大齐的列祖列宗啊,你们听听,咱们家又出了一个逆子贰臣,你和你爹几乎是一模一样,但你知道你们这番忠心最后得到了什么吗?”
“赤焰军原本有十五万之众,在伪梁国战力可排第一,就算是在整个天下也是数一数二的强军劲旅,全都是我们大齐积攒了数十年的精锐,可结果呢?你们替伪帝萧选南征北战,最后落得下个什么?八万忠于我大齐的忠臣良将埋骨他乡,七万赤焰军包括你那愚蠢的父亲在内,全都葬身梅岭,死在了伪帝的手中!”
“数十年的菁华,被梅岭的一把大火付之一炬,付之一炬啊!”
“若非当日老夫闭关练功,逃过一劫,恐怕这世上再无人知晓你的身世,也再无人能记得我大齐了,你说老夫说你爹是不肖子孙,说错了吗?”
“这就是你们要做的、用族人的血去染红的忠臣良将,你萧峰扪心自问,你不心寒吗?”
梅长苏愣了半响,最后才发现蒙面客口中的萧峰正是在喊他,他苦笑一声道:“前辈,任你说的天花乱坠,晚辈还是无法尽信。”
蒙面客长叹一声说道:“老夫就知道似你这等聪明人,若没有十足的证据是肯定不会信的。既然不信,这林府中埋藏的秘密现在就不能告诉你。”
“我再与你说两件事,你幼年是练功之时,可是感觉自己的真气犹如火焰般炙热,浑身上下也燥热不已?”
梅长苏闻言心中一惊道:“前辈如何知晓?”
霓凰郡主在确认梅长苏身份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他以前从来不怕冷的,大家都说他是小火人”,这等事情只有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但知道这些的人不是死光了,就是对他当年的事十分的忌讳,毕竟林府、赤焰军现如今提起的人已经很少了,也没人敢提起。
蒙面客叹息一声说道:“在伪梁武帝萧衍篡我大齐江山之前,我大齐皇室有一位练武奇才,人称萧十一郎,萧十一郎不仅功夫冠绝天下,更是一位武痴,他闭关二十四年方才创出了一套震烁天下的旷世奇功,可惜等他出关的时候,天下早已改朝换代,他思及列祖列宗建立江山十分不易,却只有国祚二十四载就被伪梁所篡,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萧十一郎将这套奇功起名为‘嫁衣神功’,可惜此功实在是难练,除他之外根本就没人练成,受不了烈火焚身的煎熬之苦。”
“因萧十一郎的一家老小全都死在了那场动乱之中,于是他夜闯禁宫刺杀伪梁武帝萧衍,可惜功败垂成。”
梅长苏闻言不解的问说道:“前辈,以您今时今日的功夫比之当年的萧十一郎如何?”
“你应该叫先曾祖!”蒙面客先纠正了一下梅长苏的错误,随后自嘲的说道:“你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的功夫与他老人家比起来,不过是萤火之于皓月!”
梅长苏皱眉问道:“前辈,恕晚辈直言,依您这能外放二十五丈内气的身手,恐怕就算是杀入宫中,刺王杀驾之后,也能全身而退,萧……先曾祖他为何会铩羽而归呢?”
蒙面客长叹一声,脸色有些凄然的说道:“或许是生不逢时,又或许是伪梁武帝命不该绝,亦或许是天数使然,因为那天伪梁武帝正在招待从远方而来的贵客,你头脑聪慧,应该能够猜到此人是谁吧?”
梅长苏闻言略一思索,面色凝重的说道:“嫁衣神功旷古烁今,前辈您的功夫又是晚辈生平所未见,那能敌过嫁衣神功开创者,甚至是战而胜之的,在梁武帝那个时期,恐怕只有中原禅宗开创者、自称禅宗第二十八祖师、北魏洛阳的少林祖师达摩禅师了!”
“你果然聪慧,不错,伪梁武帝笃信佛教,他招待的正是漂洋过海而来的达摩禅师!”提起“达摩禅师”蒙面客的心情虽然低沉了许多,但语气还是很尊重的,少顷,他又继续说道:“当时伪梁武帝也是武艺高超之人,见你先曾祖杀到,不仅不惧,反而亲自下场,可惜被你先曾祖一掌震飞,随后你先曾祖仗着一身神功在皇宫之内大开杀戒,伪梁武帝吓得逃到了桌子底下,对着达摩禅师喊道‘禅师,快快助我!’”
“达摩禅师本不欲掺和这种王朝更迭的俗事,但他见你先曾祖杀性太重,于是出手阻止。你先曾祖虽然嫁衣神功大成,但达摩禅师一身佛门神功,金刚不坏,更兼有明王之怒,一苇渡江,你先曾祖与对方大战了三天三夜,最后棋差一招,被对方一掌废了大半的功力,仓皇逃离。”
“由于当日达摩禅师见到伪梁武帝藏在桌子底下逃命的狼狈模样,所以虽然达摩禅师救了他一命,他仍然把达摩禅师驱逐了,乱臣贼子能是什么好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个!”
梅长苏听到这里,皱眉说道:“前辈,不对啊,史书上记载的是,因达摩禅师是禅宗大乘派,讲究普渡众生,而梁武帝信奉的是小乘佛教,主张自我修行。由于他们的主张不同,每谈论起佛事,二人总是不投机,梁武帝不能理解,这时达摩禅师感到金陵不是久留之地,才告辞萧衍,渡江北上入魏的。”
蒙面客闻言冷冷的笑道:“史书不过是帝王为了粉饰自己的言行,蒙骗世人的罢了!”
“可史官呢?史官总不会……”
“史官?似那等兵凶战危的关键时刻,哪有什么史官?还是不是皇帝身边的人怎么说怎么写?史官会做到秉笔直书,但皇帝身边的人会吗?敢吗?”蒙面客不屑的说道。
梅长苏摸了摸鼻子,苦笑一声说道:“前辈说的极是。”
蒙面客对于梅长苏的识趣非常的满意,他继续说道:“再说你先曾祖逃得性命后,因嫁衣神功被废了大半,他索性将剩余的功力以醍醐灌顶之术传给他人,而他自己则从头再来,谁知道功力尽失之后,再练嫁衣神功,他却发现真气锋棱已被挫去,但威力丝毫未减,而且由于他练过一次,非常娴熟,非但能将之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且收发自如。”
“等你先曾祖再次神功大成之后,有一次去少林找达摩禅师论武,可那时的禅师已经面壁九年,超凡脱俗,非人非凡,你先曾祖郁郁而亡,留下一句话‘武道禅宗,嫁衣神功’,寓意为并非嫁衣神功不敌禅宗武道,而是因他不敌达摩禅师。”
“嫁衣神功也成为了我铁血大旗门的镇派神功,但在他离世之前,也发现了嫁衣神功的弊端,那就是练成嫁衣神功需要忍受痛苦犹如受千刀万剐之刑,唯有大毅力、大智慧之人才能练成,所以他改良了嫁衣神功,也就是你们林家家传的内功心法,这也是为何你的真气属性会性如烈火的原因。”
梅长苏闻言眼睛一亮,说道:“前辈说你是闭关练功逃过一劫,莫非您练得也是这嫁衣神功?”
“你果然厉害。”蒙面客赞道:“从老夫的只言片语中就能推断出老夫练得是什么功夫,梅岭一劫咱们的势力虽然全没了,但你却改变了不少,一人足以胜过十万雄兵,老夫更加相信,只要你投身复兴我大齐的大业当中,大齐必会光复,列祖列宗也能重见天日,现如今的你比你爹强!”
虽然蒙面客言辞凿凿,但梅长苏只信了一半,毕竟梅长苏是聪明人,所以他仍然是沉默不已。
蒙面客闻言叹息一声说奥:“老夫就知道,以你的心性肯定戒心非常的重,毕竟你上过一次当,但老夫真没必要骗你……”
“前辈的确没必要骗晚辈,毕竟晚辈身中火寒之毒,早就没多少日子可活了。”梅长苏苦笑道:“余生唯愿洗清赤焰冤屈,还父亲及七万赤焰军清白,至于复不复国的无所谓了。”
蒙面客闻言右手一甩,啪啪的两巴掌扇在梅长苏的脸上,语气森然的说道:“你有儿子没有?”
梅长苏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心中大怒,可他知道眼前这人功夫极高喜怒无常,于是气恼的说道:“我尚未婚配,何来子嗣?”
“那你有祖宗没有?”蒙面客寒声说奥。
“自然有的!”梅长苏不悦的说道。
蒙面客嘿嘿嘲讽的笑道道:“你高祖有儿子,你曾祖、祖父、父亲都有儿子,便是你没有儿子!嘿嘿,大齐当年高皇帝、武皇帝、文皇帝是何等英雄了得,却不料都变成了断种绝代的无后之人,成了孤魂野鬼!”
“你这两巴掌是替祖宗和你爹打的,无论是姓林也好,姓萧也罢,你无后,就是该打该骂!”
梅长苏想过他打自己的原因,但从没想过是这一条,不由的苦笑道:“前辈,火寒之毒根本就无药可……不对!”
说到这里的时候梅长苏悚然一惊,惊疑不定的望着蒙面客说道:“我早已身中火寒之毒,病入膏肓,但前辈却愿与我说这么多的话,莫非前辈有延长我性命之法?”
“哼,你总算还没蠢到家!”蒙面客冷哼一声说道:“火寒之毒,乃天下第一奇毒,奇就奇在,既能救命,又能夺命,更能置人于地狱般的折磨当中,当年梅岭大火,你全身被火烧伤,火毒攻心,本已无生理,但恰巧跌入雪窝之中,雪阶虫只生长在梅岭附近专食焦肉,同时吐出毒素以冰寒之气遏住火性,使人经火却能保命,火寒之毒因此形成。”
“你与蔺晨交好,琅琊阁替你治疗火寒之毒,你经历极为痛苦的削皮挫骨,碎骨拔毒,解毒后容颜与常人无异,舌根恢复柔软,能正常说话,不过样貌与前大不一样,但最大的坏处是从此多病多伤,时时复发寒疾,不能享常人之寿。”
“若你静心修养,可以活到四十岁,但你为了雪所谓的赤焰军之冤屈,殚心竭力、伤心劳神,寿命恐怕不足五年,这还是我往长了说。”
梅长苏频频点头,虽然他急切想知道蒙面客的办法,但好在养气功夫十足。
蒙面客见状微微一笑,继续说道:“火寒之毒,从外表来看似是寒症,可细究脉象,却火燥旺盛,表本迥然大异。”
“你现如今火寒之毒入体,而我这……”
梅长苏不假思索的说道:“嫁衣神功!”
“你既然不自认身份,不承担复国之念,甘愿做叛逆大梁之臣,老夫为何要将嫁衣神功传授给你?”
梅长苏闻言脸上的笑容不由的一滞,他沉默了一会儿,脑中想起了霓凰郡主的笑容,于是嘴唇微动,刚要说话,只听蒙面客又嘿嘿的笑道:“你可只有这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