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最终楼下发生了什么他们不得而知, 楼上的两个人却是什么都没发生的。因为，不是时候。杜凡抱着方晏坐起来，好一会儿才说：“晏晏, 我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情。阿远他, 不会这么冲动。”
方晏对于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一窍不通, 但是她一直相信杜凡的话, 既然他神色凝重, 那恐怕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控制的事情了。她心下忐忑，问：“那，那怎么办呢？”
“我先送你回去吧, 总会知道的。”杜凡已经听到了门开关的声音，想来楼下可以通过了。杜远和他不同, 虽然很多事情都有参与, 但他们夫妻毕竟没有像他一样陷在这样的泥潭里, 他们有着体面的职业和身份，做的事情也和他不一样。
很快方晏就知道了缘故。与赵书君的调令一起送过来的, 其实还有一份聘书，是南方一所大学发给孟瑾的，赵书君约见杜凡，谈的就是这件事。
“那么杜远答应了？”方晏问。
“他答应了。”杜凡说。
“为什么？他真的舍得孟姐姐远走吗？”
“当然不舍得，他们夫妻俩青梅竹马, 感情很好。”杜凡说, “但是, 阿远跟我说, 他不能让孟瑾称为下一个白玉兰。”
这话没问题, 可是听的人是方晏。她许久没有出声。
“杜远他，是真心对孟姐姐的。”连让她跟着赵书君走都没有介意, “那么孟姐姐呢？”
“他们夫妻是怎么说的我不知道，”杜凡说，“但是孟瑾答应了。”
看着方晏担心的神色，他笑了笑：“其实我对自己的弟弟有信心，你那小舅舅，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
“小舅舅，”方晏回到家，满脸伤感的看着赵书君，“你真的要……”
赵书君倒是极有自知之明的，他并不觉得方晏是非常留恋他，想了想就明白了她想说什么，有点意外，还是十分抑郁的道：“杜凡这么大人了怎么什么都跟你说？这杜家兄弟有什么好，让你们一个两个的死心塌地……”
看着赵书君的样子，方晏满心的郁结也散去许多，不由的笑：“其实您也挺好的，真的。”
赵书君一脸敬谢不敏，摆摆手就走了。
“我会去送您的。”方晏在他背后扬声道。
“又去见姓杜的了？”背后，赵文奎沉声问。
实际上最近方晏和赵文奎的关系已经好了很多，但是他们像是有了一种默契，谁也没有主动提起过杜凡的名字，仿佛不说，这个分歧就可以暂时不存在了。可是今天，显然大家的默契还是不太足的。方晏转身，也不否认，“嗯”了一声。
赵文奎便问：“我的态度你是知道的，你还是不打算改变？”
“姥爷，”方晏很少这样称呼他，“如果您说的是别的事情，我即使不喜欢不满意也会尽量去想一想，但是如果说杜凡的事情，那就没什么可想的。而且，我知道您并不像您表现出来的那么反感他。”
“可是他给不了你安稳的生活。”赵文奎道，“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但是他做的事情，你知道，不会让你过得好的。”他看了看方晏，忽然道：“就像我，当年那么样说走就走，对你姥姥，你母亲，都是极不负责任的。”
方晏猛的抬头看他。她记得，不久前，她曾经那样激烈的指责过他，这才多久？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赵文奎却仿佛没有看见方晏这样有些不恭敬的眼神，叹了口气问：“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对那个杜凡，是个什么打算？”
“我五岁的时候就遇到他了。”方晏想了想说，“他是个有能力的人，但我也不是要靠别人给我安稳日子的，我也许不能帮他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但是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会跟他站在一起的。”
“你也长大了。”赵文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们都长大了。我反对，大约也是没用的了。不过，在我正式答应你们的婚事之前，你必须乖乖住在家里，你别忘了，我还没说我同意呢。”
方晏本就没有什么期待，听了他这话却觉得有些意外之喜，可是他话中的寥落之意还是让她有一些不好受，大约，是小舅舅的远行让他不舍吧。不管怎么说，他也老了。
他们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赵家小楼外，赵书君和赵书萍兄妹二人也在进行着另外一场对话。
“哥，你真的要走了吗？”赵书萍下了学回来，正碰到出门的赵书君。
“嗯。”赵书君点头，看着妹妹欲言又止。
“我去送你吧，哥，你大概多久能回来一趟？”赵书萍问。
赵书君神色有些复杂，扯了扯嘴角笑道：“送什么？我从前在北平上学的时候可没见你送过我。”
“那怎么一样？”赵书萍挽了他的胳膊，“那时候我还小呢，现在人家不是长大了嘛。”
赵书君侧脸看着她，叹口气，道：“你是长大了，真的是大了。都能做大事了。”
赵书萍的身体明显一僵，她垂下头，没接这话。
验证了猜想，赵书君也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更加抑郁，犹豫了一会儿才说：“你不要走错了路才好。”
“哥，你说什么呢？我怎么会走错路嘛？”赵书萍强笑道。
“咱们心知肚明。”赵书君道，“我没有当时点破，现在自然更加不会了。我要走了，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人这样说你了。”
赵书萍却仿佛完全听不懂他的话，有些蛮横的道：“我怎么了？我一向都是最乖巧的，谁不知道赵大小姐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赵书君听着她这话，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也不勉强，只是道：“不要做让爸妈担心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不该沾那些危险的东西。你真不明白也好假不明白也好，我也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
方晏不知道赵书君是怎么安排的，但是她知道孟离会亲自送姐姐到目的地，另外杜凡还派了好几个人暗中跟着，务必要保证孟瑾的安全，这也足见他们对东洋人的防范了。倒是他们真正出发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来送他们。方晏默默看着，杜远和孟瑾夫妻分离，虽然一切都考虑周详，但显然心情都不好，孟瑾强笑着抱了抱方晏，而杜远从头到尾都不说话，只是在他们要上车的时候狠狠的抱了抱妻子，也不顾别人在场。方晏下意识的看赵书君，却见他脸色平淡，似乎还带着些笑意，随意的向她挥挥手就率先进了车厢。孟离冷淡的扫了周围几眼，视线落在方晏身上的时候却是停了一瞬，然后他也扭头上车了。
方晏不好意思看人家夫妻惜别，便扭头去看杜凡，却无意间和赵书萍的视线对上了。其实赵书萍并不是在看她，方晏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
自从那天赵书君说了那样似是而非但是彼此心知肚明的话后，赵书萍就不知道再跟哥哥说什么，但是到了出发的日子，她还是阻拦了依依不舍的母亲，自己来了车站。赵书君没说别的，拍拍她的头就走了，而她，却一眼就看到了杜凡。她不是不知道杜凡的心意，杜三爷追求方小姐的故事一直是上海滩八卦的重头戏之一，谁还不知道呢？尤其是，方晏就和她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她当然知道那都是真的，她确确实实是没有可能的了。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看到他又是另一回事，她好不容易动心，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她不是大哥，而杜凡，毕竟也没有结婚不是吗？然而事实骗不了自己，没结婚又怎么样？这个在她看来各个方面都十分完美的男人，眼睛里只有那个瘦小的小姑娘，那个，她的外甥女……
方晏咬了咬唇。如果赵书萍和王瑞娇一样，她就可以打回去骂回去毫无压力和负担，可是她的这个半路出现的小姨，完全是对自己无视、不屑，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方晏觉得自己不必要讨好她，可是老有这么一个正经的大小姐用言行鄙视着她，觊觎着她的爱人，这个滋味儿，她也不舒服得很。
“怎么了？”虽然杜远和孟家姐弟几乎可以算是自己带大的，可是毕竟如今杜远和孟瑾是夫妻，他这么在一边看着也是有几分尴尬，所以他干脆就把全部心思放在方晏身上，于是方晏一动，他就感觉到了，以为方晏是为了离别伤感，便安慰道，“他们没事的。”
方晏摇头，本想说自己没什么事，可是话都到嘴边了她又咽回去，还是小声说：“赵小姐在看你。”
叫赵书君就叫小舅舅，叫赵书萍就叫赵小姐，还真是明显的远近亲疏有别啊，杜凡勾了勾唇角，却低声道：“那又怎么样？也值得你不高兴？”
“我……”就是不高兴了，方晏想。
“她看她的，我只看你。”杜凡低了头，在她耳边说。
方晏眨眨眼，忽然就不觉得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了。可是这样的自己，真是矫情啊。她想着，便这么问杜凡。
杜凡却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声道：“阿远跟我说，如果女孩子不矫情不娇气，那一定是男人还不够疼她。”
所以……放心大胆的矫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