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善穆义勇人

风驰电掣大街上来了一条黑龙但见一名少年拖着魔刀化作了一条黑龙沿途狂奔而去。那黑影所过之处街道两旁的灯笼全数摇晃熄灭足见此人脚力若飞劲风扑面如刀。

今夜一场大战伍崇卿受伤极重非但喉咙有伤胸膛肚腹也都是淤血好似随时都会倒地。只是他手上还有一柄‘业火魔刀’每逢要倒地不起他便朝刀柄上一握便又让他爆气力脚下竟是越奔越快转眼便奔出了数百尺。

嗖嗖、嗖嗖!四下射来了无数暗器只见道路两旁埋伏了无数黑衣人又是十字弯、又是金钱镖、又是铁菩提……种种暗器如满天花雨扑天盖地而来一时蔚为奇观。

伍崇卿身法极快暗器虽说密集却没一件射得着他。可背后的卢云却惨了他紧追在崇卿背后大批暗器失了准头却都把他当成了箭靶子。卢云左躲右闪苦不堪言。

猛听‘嘎’地一声锐响天边冲起了两只神鹰盘旋翱翔竟从天上盯住了崇卿。

卢云暗暗惊惧:“又追来了。”

心念刚起但听背后脚步声大作大批黑衣人已然追出一时之间街上鬼影重重连屋顶上也有身影起伏一只只如同跳蚤踊跃不知来了多少好手。

卢云紧追伍崇卿边追边想看今夜怪事一椿接着一椿自己本是去万福楼看戏的孰料先给一位‘琦小姐’看上了白吃白喝一顿其后又撞见了苏颖、伍崇卿二人大打出手最后黑衣鬼众全冒了出来便让卢云见到了‘大掌柜’。

想到那位大掌柜卢云自是不寒而栗。此人武功不只高尚且精准无比自己与他斗智斗力全数落居下风。尤其最让卢云起疑的却是那人的说话调子他的话虽平平淡淡却又胸有成竹那模样好生熟悉竟与一位故人好生神似。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不由又想到那个铁脚大汉。

适才万福楼里混战厮杀场面紊乱谁也没机会说话。可卢云眼里看得明白那铁脚大汉正是‘秦仲海’也只有这位飞扬跋扈的老友方才有这个胆识直闯万福楼打得黑衣鬼众魂不附体。看来他真像是那个传说中的‘怒王’了。这般骁勇气势天下几人能够?

怒王、大掌柜……这些人都是当今世上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他们大模样似曾相识却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忽然间卢云微起唏嘘想想自己离开尘世真的很久了久到什么人也认不得了。

整整缺席了十年如今卢云终于回来了。现下他拼命追着崇卿便像在追逐失去的那段光阴。他想知道过去十年究竟生了什么事却把这些熟人变得如此面目生疏?

人间一切变故全数起源于那方玉玺卢云今夜一定要找到崇卿把事情问个明白。

正思索间背后马嘶啡啡竟有追兵来了卢云醒了过来赶忙回头察看只见街上雪泥飞洒一十九匹骏马一字排开声势极为浩大不免让人大吃一惊。

轰隆……轰隆大街上快马奔驰看这一十九匹骏马通体雪白四足却呈深黑想来都是西域名种良马。果不其然卢云才看了这么一会儿七十六只马蹄践踏震地轰隆隆作响已然追到自己背后不远。

卢云心下一凛没料到这一十九骑来得如此快法正要加紧脚步奔逃忽然一骑逼到了身旁转眼便与卢云齐头并进。看马上乘客戴了一指黄金指环正是金凌霜本人到了。

卢云满心戒备正待提气护身金老儿却未拔剑出招只是侧头打量卢云似有什么话说。

这两人其实都是昆仑高手金凌霜是‘剑神’卓凌昭的师弟卢云却是‘剑神古谱’的唯一传人彼此间可说渊源极深。卢云不知对方意欲如何正起疑间却见金凌霜伸出了黄金指环朝卢云的怀里指了指。

卢云心下一凛:“他……他想说什么?为何指着我怀里?莫非……莫非我带了什么?”

猛地想起身上还带了一封信卢云不觉啊了一声暗道:“灵言玄志……他说得是这封信么?”

卢云想了起来他的怀里还藏着一封信正是胡媚儿送来的她自称受杨肃观所托专程转交给自己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拆封。

想起胡媚儿身上也有那幅烙印卢云呼吸不由加促当年他和胡媚儿一起逃亡南下路上更曾遭遇了伏击好像便是金凌霜、屠凌心这两人出手如此说来莫非十年前朝廷里便隐藏了这个‘镇国铁卫’?只不知那‘大掌柜’究竟有何能耐为何连胡媚儿也转而投靠他了?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眼看金凌霜驾马狂奔便在前方不远便想追上问个明白忽然街上一声大响一道紫光闪过伍崇卿身子骤然转向化出了一个直角直奔‘宣武门’大街。

伍崇卿转弯了事前毫无迹象可循这真龙身法一露黑衣人立时摔倒了一排金凌霜等人骑在马上更是猝不及防慌张下只能急拉缰绳马儿啡啡嘶鸣全数人立起来。众人虽说武功精强却还是有不少人坠下了马背。

卢云也冲过头了伍崇卿稍一转身他便一个踉跄冲入了琉璃坊大街眼看一家店铺迎面而来双足猛朝地下一钉黏劲生出双手前后摇晃总算没把店里东西撞个稀烂。

卢云满面狼狈喘息不已他急急回头来看只见宣武门大街人影飞动金凌霜等人整队已毕便又开始追逐崇卿了。只见当先奔跑的是崇卿本人其次则是金凌霜率领的一十八骑再来则是大批黑衣人或于屋顶奔跑或于地下奔驰人人身法快绝想来都练过极上乘的轻功身法。

卢云武功驳杂学过不少名家功夫却没练过真正的轻功要与这批武林高手比快自是相形见绌。他见众人越奔越远自知追赶不上了索性缓下脚来凝视着伍崇卿的背影。

今夜此时不计代价他一定要与崇卿孩儿面对面把话问个明白。

卢云决心一下霎时胸腔鼓起徐徐吸气只觉灵台清明物我两忘好似站回了水瀑孤岛等候下一个大浪迎面而来。

“卢叔叔……”忽然间耳边好似听到了崇卿的低呼他如是说“救救我们……”

蓦然之间气力爆卢云震脚跨下这一脚力达万斤当真重如泰山之威动如武雷轰鸣但见脚下青石地板碎屑纷飞卢云也开始飞奔了。

砰!砰!砰!左腿起右腿落卢云举足力时莫不踩得青石地板受力破裂靠着这股大力身子如受火药迸明明身子犹在加另一足却又朝地上重重踩落顺道便又快了一倍。眨眼之间他已连过数十丈一举追近了黑衣人队伍。

这不是轻功而是腿劲正是从水瀑里锻炼来的。

真气贯入双腿气凝如山卢云双腿如刺如枪每一步都是足气力半晌不到便已追过了大批黑衣人几人乘势想来阻击卢云脚步却踩得极重只见地下石板尽皆碎裂如暗器般四下飞射逼得黑衣人左右闪躲竟没人能近他三尺。

劲风刮面如刀约摸又过一里已能见到大批铁骑卢云心下大喜知道崇卿便在不远他抡足气力脚步踏得更重霎时之间赶过了快马已然见到了地下烧出的刀痕。

武崇卿手拖铁链带着磨刀向前飞奔。卢云深深吸气正待靠近说话却听崇卿吐气扬声一阵紫光闪过身子赫然向右急扑竟而窜入了一处窄巷之中。

这回卢云早已有备便也奋起腿劲狠狠把身子向右急偏尾随而进。

巷弄极窄仅容一人通行金凌霜等人骑着马全部都给阻在外头了。便只剩卢云与崇卿前追后逐。只是卢云没练过真龙身法他入巷时力过猛立时撞上了民房哄地大响传过泥沙嗖嗖而下肩膀却又撞上另一石墙跌跌撞撞十来步好容易稳下身形又是一只竹杆当头打来。

卢云大吃一惊急忙低头避让却见面前锅铲瓢盆、水桶夜壶一都给吴崇卿抛了过来。

此地是百姓民家什么东西都搁在后门巷子里脏乱不堪。看武崇卿好不可恶随手一抛面前又是大粪又是臭尿还有无数馊水拉稀全送给了卢叔叔可怜卢云就只有这身褐衣长袍岂能不加自保?一时只能蹿高伏低狼狈无已。

“崇卿!我有话跟你说崇卿!”

卢云又惊又急不知这少年为何躲着自己。

他猛地纵身起跳从杂物上飞了过去右手暴长便朝武崇卿背后抓落喊道:“崇卿别跑了!”

‘喝’地一声武崇卿向前俯冲身上爆出紫电化解了卢云掌中的粘劲随即身子转过直角便窜入了另一条窄巷。卢云苦笑不已自知比不过他的快绝身法霎时使出了狗吃屎的绝招奋力飞身扑出总算也抱住了崇卿的小腿喊道:“站住了!”

正要一鼓作气扯倒他猛的听当啷啷铁链大响魔刀凌空飞来刹那之间刀柄紧握人刀合一卢云心下大叫不妙果然一股霸悍劲力传来震得卢云掌心一麻被迫放开了手。‘披罗紫气’给魔刀激了那气劲之猛威力之强便如‘大掌柜’‘怒王’亲自出手卢云内力深厚可要想将他制服欲又谈何容易?“喝!”

伍崇卿全身布满紫电身子向上起跳便从一片民房中飞身而出卢云也是‘哈’的一声奋起脚劲旱地拔葱飞身而起。

两人一前一后的起跳卢云来到了半空只见脚下全是民房屋顶入目所及却见不到崇卿的影子不知这少年躲到了何处正起疑间忽听头顶‘嘎嘎’锐响似是猛禽所卢云转头急急来看这才现背后是座高大城墙上书:大名门。

但见城头上两只神鹰盘旋城墙处却攀了一名少年正是崇卿。正往城头飞身而上。

看这崇卿好强的轻功竟然沿城墙飞奔而上脚尖每在光溜溜的城墙上一点身子立时拔高一丈竟是如履平地。

北京分为内外两城外墙南门便是大名鼎鼎的‘永定门’至于内墙南门则是这座‘大名门’当年杨箫观的老家便在这一带。卢云无暇细想一个纵越飞扑便也扑到了城墙边上一个深深的吐纳过后掌中生出了黏劲便如壁虎游墙般攀缘而去。

卢云虽无‘真龙身法’却也有自己的爬墙功夫当年西出阳关便是以次背负公主在万韧悬崖上攀爬逃命如今功力之强早非昔比看他攀爬极快手上每一力便上升七八尺奈何自己手脚虽快崇卿更快数个纵跃后便要翻上墙头。

卢云暗暗焦急自知要追丢人了还想着该如何栏人猛听‘嗖’的一声破空声响城下有人射出了一箭直朝伍崇卿背心射去。卢云心中一凛:‘追兵到了’来箭射到了背后伍崇卿头也不回只伸出区区二指便将暗箭轻轻夹住了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卢云暗暗喝彩:“好小子真有你的。”

伍崇卿自恃身法精强又加魔刀在手自不把这一箭放在眼里只见他脚下力正要一鼓作气翻上城头却听“嗖嗖……”连声满天尽是破空劲声竟有数百只飞箭从天而降。

伍崇卿人在半空中身无依附只听他‘嘿’的一声气劲略松身子被迫向下一沉连滑二十余尺强弓硬弩便失了准头全数射在了城墙上一时火光四射石墙给射的坑坑洼洼石花碎粉全坠了下来。

‘镇国铁卫’主力已到卢云急急转头来看只见小港里藏了大批黑衣人一个个弯弓搭箭朝城头连连射就是不让崇卿攀上城头。

卢云怔怔看着忽然箭矢如雨而来黑衣人竟也觉了自己遍也一并射来。

卢云‘啊’的一声赶忙是开了黏劲东攀西爬如壁虎般游墙逃命不忘朝崇卿喊叫:“快过来咱们从城下走!”

满天箭雨之中卢云频频催促伍崇卿却毫不理睬只见他深深吸了口气把铁链向上一提听的‘当啷啷’的大响一道业火横空而过魔刀连着刀削扫了出去便将箭雨全部震落下去。

夜空满布火光伍崇卿的魁梧身影好似真是‘北龙王’化身顾盼自雄他见再无人打扰立时举脚朝墙上一蹬身形上拔两丈有余正要一举飞过城头猛听‘嗖’的一声有是一箭破空而来。

这一箭功力深厚夜空中看去箭头隐隐闪烁摄人光芒卢云心下醒悟‘金凌霜到了’。

来箭破空甚急正是镇国铁卫‘四当家’金凌霜亲自出手威力岂同小可?

此时伍崇卿身在空中距城头仅数尺不到若给此箭逼下去想要再一步登天则是难上加难当下他也不闪躲当啷声中崇卿提起了铁链魔刀再次飞上了天。

他探手而出凌空来抓刀柄便要将飞箭击落下去却听的卢云大喊道:“不好崇卿你中计了!”

风声猝响城下第二道金光蹿起划破夜空金凌霜再一箭瞧那箭矢所去方向正是射向了伍崇卿的手掌。

此乃‘欲擒故纵’之计看第二箭来势奇快竟胜过第一箭十倍不止那只箭裹在璀璨金茫之中声势极为惊人转眼便要过第一箭后先至竟要将伍崇卿的右掌钉在墙上。

金凌霜心思慎密早把崇卿的举动算的一清二楚先前射出的第一箭只用了区区两成力专来引诱崇卿拔刀殊不知第二箭全力以赴才是精华所在。看崇卿探手来取魔刀等同是把手掌送了上来刚巧让金凌霜射个正着。

情势险峻异常城下双箭一前一后而来伍崇卿若想脱身自保便得缩手回去可他的手掌一旦躲开了来箭便会射断刀上铁链届时魔刀坠到了城下自要给黑衣人叼回家去;可崇卿若是执意不放右掌岂不给来箭钉死墙上到时城下万箭齐还不给射成了刺猬?

姜是老的辣伍崇卿进不得、退不得、上不去、下不来已然身陷维谷。咬牙切齿中猛听他怪吼一声却还是伸手抓向魔刀。

卢云心下大急偏偏自己又没带兵器救不得人情急之下只能运起真气掌心白光透出反手便朝城墙重重一拍轰然巨响中墙上破出碗大深洞力道反震而来便也让卢云飞上了天。

双方相距颇远卢云半空伸出双手急朝崇卿扑去喊道:“崇卿!放下魔刀!跳过来!”

伍崇卿绝不缩手看他挂在墙上左手支撑身子右手却直取魔刀正危机间忽见城墙上探来一双雪白素手提声喊道:“伍崇卿!拉住我!”

嗓音清亮说不出的悦耳卢云不觉张大了嘴暗道:“女孩儿?”

城头上确实来了一个姑娘她俯身探手垂落了一头秀竟在千钧一的时刻拉住了人但听一声长啸伍崇卿左手使力带的身子拔起丈余魔刀便也跟着飞了上天。

当当两声响城墙火光乍现情势险到颠毫。一箭碰上了城头损毁折断坠于城下;另一箭却钉上了城墙直没入羽足见箭上真力何其浑厚。

“又跑了!”

城下黑衣人暴跳如雷一看伍崇卿逃了有气没处便把卢云当成了活靶乱箭来射那两只神鹰也起了脾气便朝卢云乱啄乱扑好似要一泄心头之恨。

卢云向来倒霉给两头神鹰一逼便又摔落了数丈背后大批飞箭射来更逼得他险象环生。

卢云趴在城墙上狼狈无已心里却是又惊又气看魔刀又不在自己身上这帮人干啥来找自己麻烦?只能在墙上四处游爬躲避来箭。城下黑衣人却也无聊东一箭、西一箭夹杂着操爹干娘的粗话竟把卢云当成了活靶子打猎寻乐。

卢云叫苦连天正东躲西藏间却听城下传来尖锐呼啸听得金凌霜远远喊叫:“全军听令!转进内城!”

话声甫落远处一枚火炮飞上了天炸的夜空璀璨如昼。黑衣人不分远近一见号令便都停下手来朝炮仗来处聚拢。卢云心下一宽想到:“还是金凌霜明理这可收兵了。”

看这‘镇国铁卫’不知是何来历行事极隐讳偏又极嚣张看他们大半夜的释放火炮难道不怕引来巡城官差查看?卢云趴在墙上凝目去看金凌霜的身影心中又想:“对了我该不该告诉他卓凌昭的‘剑经’在我手上?”

十年下来‘剑神古谱’早已烂熟于胸只是那日自己离开水瀑时自知九死一生便讲经书留在水帘洞中并未将之带走只是不论如何自己一身武功都出于昆仑所赐念在卓凌昭的情分上自己总是欠着昆仑门下一分人情。

想起了贵州的‘小白龙’卢云心里忽起温馨之感。那时他坠入水瀑曾在瀑布孤岛救了一名小瞎子便也把‘剑豹’传给了他算市委昆仑派添了个新人。

他心里忽奇想:“是了来日我若能劝得金凌霜屠凌异改过向善再到贵州找回小白龙昆仑山岂不要重新开张了?”

这许多年头纷纷来去看似过了许久其实都是一瞬之事正想间远处大明门竟然开启了只见大批黑衣人随着金凌霜鱼贯走入了内城。

时在四更天大明门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当开启可镇国铁卫真有门路居然能让官差提早一个时辰开门当真神通广大之至。卢云无心多想什么一见对方收兵远走便也急急攀上了城头喊:“崇卿!追兵从城内来了你快跟我走吧!”

月硬西斜长夜将至城头黑漆漆的没见到一个守卒自然也没瞧到崇卿的身影。

卢云毫不气馁仍是没住口的喊左顾右盼间忽见城下一条街道街角处搁着一只担架其上躺了一名男子看他呼吸急促受伤不清手上却抱着一柄黑黝黝的大刀却不是崇卿是谁?

卢云心下大喜自知找到人了。只是这城墙实在太高了。绝不能一口气跳下他见城边有处石梯便远远扑了过去双脚在师阶上一点便又纵到了一棵大树上身子翻转跳上了一处民房随即翻落下地迈步狂奔而去。

“崇卿!崇卿!”

两旁相距极远卢云却是迫不及待便放声喊叫起来。

正喊间忽然担架给人拖走了卢云吃了一惊凝目去看只见一名女子气喘吁吁奋力拖着担架想来便是方才在城头上见到的那名女子。卢云脚下急起直追喊到:“且慢!”

等等我!“那女子置若恍闻只管急急拖着担架来到了一处围墙慢慢树影遮敝视线便瞧不见人了。”

卢云又惊又急赶忙拔腿狂奔待追到了墙下却见地下摆着一副空担架虽只双眼一眯的功夫伍崇卿竟又不见了。卢云嘿了一声不知何以如此他四下张望忽见围墙边有个缝隙恰容一人通过霎时心下一醒已知崇卿是从这儿走了。

卢云更不打话赶忙穿墙过缝正要再喊不觉又‘咦’了一声。

崇卿又不见了围墙里空荡荡的乃是一块废地墙边搁着些木材石料当是要起造新屋之用。只是说也奇怪就是没看到人。卢云满心迷惑只得再次喊道:“崇卿!”

崇卿!你别躲着我!快出来吧!“这块空地极大毫无遮敝躲藏之处说来那女子身法再快也不可能凭空消失卢云毫不死心正急急搜查间猛见院中人影一闪迅捷异常直朝空地一角奔过。”

“崇卿!”

卢云急忙尾随过去那人身法颇快不过这回卢云更快他奋力一个纵跃正要抓住那条黑影岂料双眼一眨那黑影竟尔消失无踪。

卢云错愕不已低头去看面前却有一口水井那黑影竟是跳了下去。卢云大惊失色没想崇卿怕自己怕到了这个地步忙趴在井边朝下头喊话:“崇卿!是你在里头么?”

适才那人一定是伍崇卿。否则身法决没有这般快。卢云连喊几声但听回音隐隐井里头黑黝黝的望不见底不知有多深。卢云见崇卿迟迟不答怕就怕他身上伤势太重竟然摔伤在井里了。他在院子里找了一截树枝随即打燃火折做了一支火把。朝井里喊道:“崇卿!我要下来了!你别别怕我!卢叔叔不会害你的!”

喊着喊便已跨过了井栏纵身而下。

若在十年前卢云一定不敢贸然下井。可此时他神功已成世上能为难他的人并不多。纵使遇上了‘大掌柜’、‘怒王’只要双方以真功夫较量不用心机诡诈他也无所畏惧。

轰嗖嗖……轰嗖嗖……黑暗淹没了身子卢云一路坠下仿佛无止无尽。

这口井比想象来得深卢云下去了十来尺始终没见底便运起掌中黏劲朝井栏一帖连拍连打稳住了身形。随即喊道:“崇卿!”

嘻嘻……

卢云听到了笑声不由心下一凛急忙再喝:“崇卿!是你在笑吗?”

霎时放开开了手连坠数十尺听得砰得一声地下烂泥四溅青苔翻起卢云喝得一声双手撑开全身布满气劲卢云站上实地左右查看只见井底干枯无水唯见满地青苔烂泥此外空无一物。卢云愕然半晌随即大吼一声:“伍崇卿!”

声音震荡井底回音大作自然没人回答自己。

卢云叹了口气心道:“看我整晚恍恍忽忽的可别把自己逼疯了。”

追逐了一整夜一无所获卢云不由苦笑起来。其实想想也算了自己何必急成这样?

这伍崇卿又不是什么天涯漂泊客他是伍定远的儿子必然住在大都督府里自己若要见它只管登门造访便是到时候他总不能夺门而逃吧?

话虽如此可想到要与伍氏夫妇见面卢云不由深深叹息大感烦心。

自从目睹‘镇国铁卫’这批人后卢云心里慢慢也清楚了晓得柳昂天之死另有隐情未必与伍定远有关只是说来麻烦便算伍定远不知情可万一艳婷居然涉及其中自己却该怎么办?

艳婷的嫌疑实在太重了那玉玺是他交给伍崇卿的决计洗不掉罪名可要是她真有意害死侯爷自己该怎么做呢?难不成要当着伍定远的面打死他老婆剜心祭拜柳昂天么?

卢云是个多情人对流昂天有份心意同样的他对伍定远更有一份真情。

他并不热衷于报仇雪恨更不想对自己的旧友判生定死。然而自己再怎么样退让都得查出当年的事情真相。这是自己的天职无可推诿逃避。

卢云孤立井中神情落寞他默默叹气自知伍崇卿不在井里这要循原路攀上忽然间目光一扫却见到井底角落藏了一个洞穴约莫有五尺长宽。

卢云心下一凛方知这枯井里另有玄机。他急急蹲了下来拿着火把去照那处洞穴只见眼前黑森森的看不到底。他微微沈吟便找了一小块石子朝洞中射去却听得破空声大作慢慢远去始终没触到洞底。卢云心下一凛暗道:“莫非这是地底水脉?”

父老相传北京是永乐大帝所造依‘国师’刘伯温的灵感加上‘天师’姚感孝的图本创造乐这座‘八臂哪吒城’从此驾驭了中国的龙脉。过去卢云并不相信这套风水总以为是无稽之谈。可如今看来这条龙脉其实真有其物它就是中国的水脉。

地底水脉连通五湖四海想来当年凿井之人开挖到了此处触及地下水源才源源不绝流出了井水。只是近年干旱大作使得井水枯竭方显露出了这个深孔。

卢云心道:“看来崇卿可能躲在洞里那也未可知。”

他拿着火把正要朝洞中爬入忽然心里出现了一个可怖的念头竞让他微起战栗。

这个情景似曾相识当年秦仲海与杨肃观少林大战不也曾一起坠入一处地洞而后朝廷怒苍开战景泰覆灭、正统复辟天下一切大不幸全都出自那条不知名的秘道……

潜龙……当年地洞里关着一个人就是天绝大师羁押的怒苍第一军师‘潜龙’……

莫名之间卢云害怕起来了他自出水瀑以来虽曾沮丧彷徨却不曾感到害怕。

可此时好似自己只要爬入这个黑洞便再也无法生还。

他内心踌躇不知该不该进去忽然想到柳昂天顿时精神一振寻思道:“说不得当年侯爷之死我也要负上一份责任能为他上尽一份心我岂能推却?”

心念于此再无一分犹豫。拿起了火把已要设法进洞。

水道窄小卢云先伸入两腿举高了手慢慢让下半身进去忽然间火把沾到了湿泥竟尔熄灭了卢云也不管这许多一看下半身进去了水洞慢慢也让肩膀进去他缓缓放开了手刹那间身子竟尔急滑落。

这条水道远比想象来得湿滑不过卢云自恃神功已成既来之则安之只要打定了主意什么也不怕。一时只管顺势而下至于等会儿要怎么离开此间再想不迟。

身子一路滑下去势甚快这条水道竟似无止无尽正感担忧间忽然呼吸一畅想来快要到底了他急急伸出双掌朝洞壁接连拍打身形渐渐缓下。不旋踵脚下一空身子飞出了水道。卢云半空连翻筋斗消弭了下滑之力随即双掌撑开脚踏实地。

四下里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卢云凝视着黑沉前方提气断喝:“崇卿!”

崇卿……崇卿……崇卿……

眼前一片漆黑但听四周回音缭绕这洞底竟似十分辽阔空旷。卢云拿起了火石打出了火星忽然见到了一个人双眼流血舌头外吐便站在洞壁旁。

卢云大惊失色立时向后跳跃砰地一声过后已然撞上了洞壁。正骇然间后脑勺顶来了一根铁管听得一人附耳道:“别动。”

“火枪?”

卢云心下大惊已然被迫站住了身子须臾之间背心腰脊又各顶来了一把枪全身上下已被四把枪指住。背后那人却还嫌不足当即道:“双手举起举高。”

眼看火枪来了反而让卢云心下一宽已知背后是人不是鬼只消对方是活人那就不愁打不死。他把双手高举过肩淡淡来问:“阁下是什么人?”

“义勇人。”

话声一出卢云抖地向前翻转听得当当响声不断两腿旋踢背后火枪全给震开了。

卢云出手极快当下寻着声音来处便去反扣对方脉门忽然那人手掌翻转便与自己对了一掌。

两掌相接对方的掌力尽然轻飘飘的造诣大显不凡卢云哼了一声却也不怕霎时右手暴长抓住了对方的袖子正要将他扯过来忽然啪地一声眼前光明大现。

四下黑暗已久这光芒乍然现出直刺得卢云目中流泪他急急闭上双眼。

向后退开一丈却觉身边气流有异似有什么东西逼近而来。

卢云是炼气士身遭若有杀气异状纵使眼不能见耳不能听亦能感应提防他双眼紧闭等着异物逼近可耳中却迟迟听不到破空声他越纳闷不明所以猛然一股无声气流逼近面前来势奇快赫然是一柄利刃来了!

卢云大惊失色急忙睁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偏偏那柄利刃也无破空之声只隐隐带来一股气流仿佛是朝自己喉头而来卢云心下惊骇看这柄刀一不见影、二不闻声委实不知如何招架只能向后纵跃丈许避开了杀招。

‘当’的一声真有一柄快刀砍上了洞壁激得火花四溅光芒乍现稍纵即逝四下又再次恢复黑暗。卢云暗暗骇然看这刀来势如此之快照理必有激昂破空之声可自己却什么也没听到若非自己内功深厚可以察知身遭气流异状恐怕早给砍死了。

四下漆黑昏暗卢云什么也瞧不见宛如瞎子偏偏对方刀法有异出手无声自己又成笼子他知道自己遭遇了重大埋伏当下后背紧紧靠住洞壁至少守住一个防卫随即提起内力朗声喝道:“什么人躲于此间还请出来相会如何?”

哈哈……哈哈……哈哈……忽然间洞中传来大笑声好似有无数人躲在暗处笑一时洞穴里回音轰轰声势骇人。卢云自己也是内功深厚之士岂会怕这些伎俩?他提起内力蓦地纵声狂啸:“小人!给我出来!”

卢云内力之厚天下罕见这一吼真能使天地变色瞬息间洞中好似响起晴天霹雳便将对方的笑声压了过去。

洞中回音交相激荡宛如天崩地裂对方听卢云作啸便又默不做声了。卢云越来越烦他鼓起丹田正要疯狂作啸猛见四下一亮光明大现便又让他‘啊’的一声目中大痛什么也看不到了正慌张间猛觉身旁气流急晃又有利刃砍来。折回卢云却也有备但见他左足顿地身转如风一个飞脚扫出正是陆孤瞻亲传的‘无双连拳’。

好久没使这招了今日的卢云已非吴下阿蒙这招‘旋风脚’使出威力岂能同日而语?听得飕的一响这脚扫过大圆守住全身无人可近却听脚步轻响对方已然远远躲开。卢云闭眼落地提掌护身沉声道:“朋友你使的究竟是什么刀法?”

“武当……”骤然之间远处响起一个笑声“夜行刀。”

卢云心下一惊急忙张开了眼这才看见了面前景象。

洞中灯火全亮只见自己身处一座空旷洞中前方好一座大石石上立着两只脚穿着一双草鞋顺着足踝而上见到了一柄腰刀慢慢看到了一个胖壮身躯最后看到了一张脸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头上却有一个‘贪’字。直吓得卢云‘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哈哈哈!”

那鬼怪大笑起来了道:“怎么?这会儿便吓坏你啦?你那要是瞧到我的真面目岂不要哭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洞中回音大作如同雷鸣慢慢洞中走出了十来人人人头戴鬼面具左手持铁笛右手提着孔明灯却没一人携带火枪。

卢云嘿了一声这才晓得刚才的‘火枪’从何而来却原来是几只铁笛便让自己上当了。

他不喜欢对方装神弄鬼沉声便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聚集在这儿?”

那人笑道:“不是跟你说了么?咱们是义勇人。”

卢云微微沉吟只觉得‘义勇人’十分二熟想必是在那儿听过他沉吟半晌缓下了口气道:“你们……你们是崇卿的朋友么?”

那人嘿嘿笑道:“实敌非友是友非敌。世道不靖有时敌友不分有时敌友难辨啊。”

卢云听他说话不着边际心里更感不耐沉声便道:“崇卿是不是在这儿?”

那人笑道:“我为何要跟你说?你是如来佛祖么?”

卢云摇头道:“不是。”

那人哈哈笑道:“这就是了你又不是玉皇大帝也非如来佛祖我为何要听你的。”

洞中诸人听他说得有趣莫不放声大笑起来又震得洞中满是回声。

卢云哼了一声他晓得这些人必与崇卿有些关联情势未明前不愿有所杀伤。便道:“朋友在下姓卢名云与崇卿的父亲是旧识。请你们行个方便让我见他一面。”

那人笑道:“你是旧识我也是旧识大家都认识也罢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个方便。”

卢云是个坦荡君子一时闻言大喜忙道:“如此多谢了。敢问崇卿现在在何处?”

那人道:“别急你想见伍崇卿得先清一清身上的毒性。”

卢云愕然道:“毒性?我身上有毒?”

那人道:“没错贪嗔痴这便是你心中三毒。”

卢云醒悟过来了自知佛法有所谓七苦便是“生、老、病、死、爱憎会、生别离、求不得”又说“烦恼尽在贪嗔痴”若能洗去三毒便能脱离七苦从而大彻大悟。

卢云皱眉道:“朋友你是开我玩笑么?你要帮我洗脱心中三毒?”

那人道:“没错你这人中毒太深全身是病倘若破不了心中三毒便见了崇卿也枉然。”

卢云听他话外有话好似想点醒自己什么当下不置可否道:“也罢你想帮我洗脱三毒却不知该怎么个洗法?”

那人把手一摆只听着脚步声响洞中转出了两名男子一个带着忿恚金刚面具其状为‘嗔’另一个白面红唇茫然张嘴想当然尔定是个‘痴人’了。

卢云哦了一声道:“什么洗脱三毒看来是要打架了对么?”

那人道:“你说对了你第一个要破除的难关便是自己心中的贪念。”

卢云淡然道:“卢某这辈子两手空空却是贪什么了?”

那人道:“还说没贪?瞧瞧你两手空空心中自满这般得意洋洋这不是贪念是什么?”

卢云淡然道:“什么意思?”

那人道:“大道废有仁义。你这人比谁都‘仁义’所以这辈子如同失明瞎眼什么也瞧不见。为了你好我现下要打得你大彻大悟从此弃圣绝智、破却三毒。”

他说了诺大一篇随即提起钢刀泼转如盘却没出半点声响正是‘武当夜行刀’。

卢云叹道:“又要在暗处打了?”

那人嘿嘿一笑道:“当然。”

把手横挥刹那间八盏孔明灯一齐熄灭场里顿成漆黑一片。

少有人知武当藏了一套极厉害的实战刀法便是这套‘夜行刀’这套刀法是百年前一名瞎眼道士所创只因他眼睛不方便与人决斗时多半选在夜间便依着‘绵掌’路数创出了七十二路‘夜行刀’。只因出招时用劲柔韧纵使劈砍如电却也听不到一点风声夜战中自是大占便宜。

此时卢云身陷黑暗目不能见耳不能听常人若是身历此境必定惊惶恐惧无以复加。不过卢云一生多历逆境此时虽在险地却也不曾乱了阵脚。毕竟自己已是‘剑神’传人内功深厚五感更是远常人对方虽有雕虫小技却是何惧之有?

卢云提掌护身正待察听敌人的脚步声却惊觉自己双手磷磷光他猛吃一惊急朝身上来看赫见自己满身磷粉却不知是何时沾上去的。

看四下黑漆漆的卢云却是浑身灼灼光宛然便是个活箭靶他哼了一声缓缓退到墙边后背靠墙运动于身只等对方猝然来袭。

此时局面危急比遭遇‘昆仑剑影’还要惊险。这‘剑影’虽能隐藏出剑路数至少还能瞧见对方的手腕可现下卢云却什么也看不到非但四下黑暗一片连声音也听不到一点半点宛然便是又瞎又聋。

武当夜行刀一切根基都在绵掌上卢云暗忖应付办法心道:“这人出刀无声岂难道走路也能无声?”

正想间果然西北角传来轻轻一声竟有人逼近而来。卢云心下暗喜便不动声色只等对方靠近。正等候间心中忽有异感:“不对!这是声东击西!”

心念甫起卢云大惊蹲下果然一物从头顶上掠过听得当的大声火光四溅正是‘夜行刀’来了。

对方一击不中却把卢云吓出了一身冷汗看此人好深的心机一个声东击西险些骗掉了自己的性命正想间黑暗中气流隐隐而动又是什么东西朝着喉头急急而来。

卢云喝地一声急忙转头避让向前拍出一掌却没打到人他自知处境太险霎时缩短了掌距贴身防守以掌风抵挡刀锋招招都运上十成力忽然间掌风激荡已然拍中了什么东西。卢云心下大喜霎时飞身向前急急出手一招快过一招正激动间忽然耳边传来悠悠笛声随即手上抓到一条绳索。

卢云呆呆看着把手一伸摸到了一只铁笛绑在绳索上他苦笑两声猛地后空翻起果然腰间气流急而过这招才是真正的‘武当夜行刀’。

当地大声钢刀再次砍上了石壁火光大溅卢云着地滚开狼狈无已那人看准了他的闪避路数便又当头劈来一刀。对方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用尽了一切心机手段忽而‘声东击西’忽而‘引蛇出动’看这刀无声无息、无风无影卢云已是避无可避、退无可退眼看性命便要给人收下了蓦地提起双掌仰天长啸:“霞光千道!”

洞中亮起万丈光芒卢云双手满是磷粉看他掌心吐出了光芒那磷粉好似给太阳焚烧了全数出刺眼光芒趁这一瞬之机卢云不只看见了对方的‘夜行刀’掌中罡气所过之处更将对方的钢刀震为粉碎。听得‘喝’地一声过后卢云右手暴长已然扣住那人的脉门。

脉门受制胜负已分听得‘啪’地一声响洞中孔明灯亮起这回卢云早已有备只眯起了眼与来人面面相觑。

双方相距不过三尺只见对面那人身形胖大脸上却戴了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好似台上唱‘傩戏’的鬼钟馗一般。只是面具下的眼睛却带着几分笑意说不出的古怪。

卢云虽已知道那人带着鬼面具可乍然再见还是不免给吓出一身冷汗。他哼了几哼随即宁定下来道:“朋友我已经赢了。可以让我见崇卿了么?”

那人笑道:“瞧你才苦口婆心劝过你别这般贪功好胜你怎又故态复萌了呢?”

卢云冷冷地道:“我已扣住你的脉门你若不服输还想怎地?”

那人淡然道:“这般地。”

话声未毕手腕一个翻转柔弱力道传来竟使卢云半空一个翻转成了头下脚上之势。卢云大惊失色手指在地下一撑身子立时转了回来身法敏捷之至。那人笑道:“喝身手挺利落啊。”

卢云冷汗涔涔而下自忖十年水瀑苦练便洪水也推他不倒这人岂能凭一腕之力便翻转自己?他眼珠儿一转忽然醒悟道:“武当推手?”

那人哈哈笑道:“好眼力。”

说着掌中出了一股黏劲以静制动以逸待劳赫然便是武当山的‘太极推手’。

‘推手’不是擒拿也非摔角而是一种阴阳动静之术故称‘太极’。与敌较劲自己绝不抢先用力必定等对方出气力后这才因势利导顺势借力往往一招内便能让对方摔个大筋斗这就是‘后制人’的内家精华。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心道:“好样的遇上内家高手了。”

想自己一辈子行走江湖不知多少次给人错认为武当弟子可说到与武当高手过招却是生平头一遭果然便给打个措手不及了。

二人双手交握再次站立不动。那人掌中运出极强黏劲竟不肯让卢云缩手只是卢云自己也是此道中人岂会怕他?当下深深吸了口气道:“朋友小心了。我不怕推手的。”

那人啧啧笑骂:“瞧你才说过你这会儿又好大喜功啦。”

那人气定神闲一派轻松卢云也静下心来了他提手向前与对方掌心微微相触似紧实松欲松实紧正也是道家武术精华:‘太极’。眼看卢云用出了太极心法神完气足宛然也是个武当门人。鬼面怪客赞道:“难怪这么狂原来也懂些内家门道。”

这人颇为大方眼见卢云掌心后缩已在诱使自己出力当即伸手前推便把气力出来了。

推手是‘以虚御实’之术眼看那人出力极大没了余裕已然犯了推手的大忌。

卢云微微吸气当下手掌向内一让腾出了空隙让对方顺势进来鬼面怪客‘咦’了一声不知不觉间脚跟提起身子前倾重心赫已丧失。

“倒下。”

卢云淡然说话掌心顺势向后急收黏劲使来便要让那人栽个大筋斗。

“倒下?”

鬼面怪客的眼中带着笑意道:“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

卢云心下一凛凝目去看惊见自己的右掌固然给自己扯了过来可左手其实已仰起抱天缓缓而动。双手一上一下一动一静一阴一阳看似重心已失实则早已调和了阴阳动静之势。卢云大惊失色:“完了换我倒了。”

真正出力气的不是对方而是卢云自己他把手掌向后急撤气力用实了一时掌动而臂动臂动而足动足动而全身皆动气力已出毫无余裕。

那人嘿嘿一笑伸出了小指便朝卢云的掌心轻轻一推听得‘啊’地一声卢云身子后仰向后便倒堪堪要摔个狗吃屎却听他大喊一声:“定下!”

断喝一出全身真气灌注双腿靠着内功深厚卢云竟又硬生生挺了下来。

那人啧啧笑赞:“了不起了不起浑身蛮劲啊。”

卢云心下恼怒嘿地一声腰杆使力便又重新挺起了身子道:“无极?”

那人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好学问!好学问!可惜就是读死书啊。”

道家武术精华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相四相生八卦相生相始而比‘太极’更近于大道者便是‘无极’。

无极者天地之母正所谓‘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这个‘无极’之心便是要人们扬弃善恶之观、破解对错之心使黑白重归混沌以臻于‘无’。

卢云绝不是‘无’他是‘有’。他虽如道家门人一般同样善于养气然则他养的是孔门儒生的‘浩然之气’又称‘正气’这‘正’字一出便如一把宝剑挥出将天下剖为两半从此黑是黑、白是白是非对错含糊不得乃至于为义理献身、为正道而死不惜杀身以成仁。这看似轰轰烈烈然而在道家门人眼中看来儒生门早已落于下乘。

凡人心中有道便分正邪。正者如卢云邪者如卓凌昭他们都有自己的剑亦有自己的道道法所过之处天下人非敌即友非友即敌。只是无论他们怎么竭心尽力、甚切殉道而死其实都只是妄想以一己之‘道’强置于万物之上一辈子离不开‘胜负对错’‘强弱上下’。‘无极破太极’当万物归于混沌的一刻无黑也无白无上也无下无强也无弱这就是道家最终的境界‘无极’。

看卢云一生执迷于是非分了黑白裂了阴阳若还要与人家比什么‘推手’岂不是自取其辱?

心念如此卢云一颗心直往下沉只见他垂下了脸脸上神情又悲伤又压抑彷佛便是几千年来孔门儒生的不得志。那人取笑道:“少摆这幅嘴脸。说道命苦心酸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听得对方口气狂妄卢云狠狠一咬牙猛地出力急拉这下使足了气劲真有九牛二虎之力非同小可。只是两人比的是推手却难免自找死路了只听那人哈哈笑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卢云、卢云……奈若何?”

看卢云身负不世勇力不管谁和他硬拼都是拼不赢的既然拼不赢那又何必拼?

不如顺其自然便是。那人微微而笑放松了筋骨便望卢云怀里倒下。可怜卢云出的万斤巨力全使空了一时用力过猛身子后仰随时都会翻到。

那人嘻嘻直笑便伸出了小指朝卢云的掌心轻轻推下便这么一推立时撑住自己胖大的身体可怜卢云却是强弩之末对方一指之力加下已要让他摔得四脚朝天。

胜负将分那人的手指也触到卢云的掌心上却忽觉指上一滑好似推到了一只大圆轮。倏忽之间全身重心前倾气力卸下半空翻转竟成了头下脚上的倒立飞人。

那人啊地惨叫眼看便要跌个狗吃屎却见卢云手心拨动竟又让他翻转了一圈好端端地站在面前。

那人满身冷汗慌道:“你……这是什么功夫?”

卢云淡淡地道:“正十七。”

那人惊道:“正十七?什么玩意儿?”

卢云道:“正十七是方正十七也是圆。它似方却非方若圆又非圆是以‘圆中有方方中有圆’故曰:‘画圆为方仁者之风也’。”

那人听了半晌却是一字不懂不由大怒道:“***你是练武还是念经?可是疯了吗?”

卢云淡淡地道:“我料你也听不懂。这样跟你说吧你们道家有‘无极’我儒生也有自己的仁心。玩起推手来可未必输给你。”

那人大怒道:“臭小子说话恁也……”

狂字未出卢云手腕略翻那人胖大的身子又给转了一圈。问道:“再来一圈吧?”

那人大怒道:“臭小……”子字未出又给转了一圈。

‘仁者二人也’儒生穷尽一生心力白皓头其实不过是在琢磨这个‘仁’字。两人世界朗朗清明可以你争我夺也可以你退我让一切彼我分际全在一条界限上便是‘仁’。若要把这套道理用在推手上亦无不可。

正十七仁者之武。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先前卢云给这人整得惨了此时拿了个上风自也要‘以直报怨’一番。当下口中哼小曲痛快玩推手一时连转那人十七圈不忘再问一句:“还要比吗?”

那人给转得头晕眼花怒道:“快放手!你……你已经过关啦。”

卢云皱眉道:“这么快就已经过关了?莫非我已经不贪了?”

那人破口大骂:“贪你祖奶奶快放手!”

卢云听他辱骂自己的祖母便又哦了一声正要多转两圈却听背后响起冷峻得嗓音道:“放手。”

话音刚落便听背后风声闷响似有什么钝物挥来了。卢云侧耳倾听只觉背后风势沉缓来人若非提了只金瓜锤便是挥着两根大铁斧。

卢云自恃武功精强把这声响听在耳里却是不以为意忽然间那声响加快了化作了一股烈风破空声竟是大为刺耳。卢云微微一凛暗忖道:“怪了风声怎么变了?”

背后风声有异似沉重似锋锐似刀剑不是刀剑似斧锤不是斧锤正愕然间破空声更为雄烈已至背后寸许来势竟快得如同飞镖。卢云大吃一惊忙放开鬼面怪客的手回身转向‘嗖’地一声烈风扑面而来卢云虽已及时避开脸上给这风势一刮还是火辣辣地甚为疼痛。他眯起了眼正待细看来物猛见数十道黑影闪过已朝脸上席卷而来。

黑影来势太快究竟是什么暗器卢云竟然看不清楚只能向后急退那数十道黑影毫不放松竟也绕逼而来看那来势之快宛如飞刀风声偏又沉重之至好似是一只大铁锤到底是什么东西始终看不明白卢云一面向后闪退一面暗暗运起‘剑豹’心法手腕内缩五指并掌已然开始吞吐罡气。

“喝!”

眼看数十道黑影飞来卢云运起内劲便也连出数十掌直朝黑影急急抓出。

昆仑第一快剑便是‘剑豹’只消吊起一口呼吸长气便能在刹那间使开数十剑当年卢云与胡媚儿落难逃亡便曾初窥此道如今功力大增出手自更迅捷精准。听得‘啪’地大响卢云总算抓住暗器了却听他‘啊’的一声痛喊只觉掌心处巨疼不已仿佛给刀片割破了。还不及松手胸口却又一阵闷痛好似给大铁锤敲中了。

一声痛呼过去卢云胸口隐隐疼忙腾腾腾向后退开三步卸下身上力道免受内伤。

好容易吐出了一口浊气卢云赶忙抬起头来总算也看清楚强敌的面貌。

面前好一条大汉长披肩臂粗腿壮身长少说有八尺四五脸上却戴了个金刚嗔目的面具想来便是‘贪嗔痴’第二关的大将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赶忙去看那人的手上想瞧瞧他究竟拿着什么兵器。

来人仪态威武看他左手叉腰右手举拳微握指关处生满硬茧此外空无一物。

卢云啊地一声霎时恍然大悟:“拳头。”

世上比铁锤更沉比刀剑更锋利的兵器便是天生的拳头。外门高手若是能练到了顶峰处出手时可以快如飞镖势若闪电也可以开碑裂石无所不为。

八盏孔明灯照下大汉的长披肩而下竟是光彩夺目亮如纯银气势大为不凡。

卢云不敢怠慢忙抱拳见礼:“在下山东卢云不敢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那长大汉带着镇目金刚的面具容情可怖寡言沉默。他并不理会说话只管把左手插入了衣袋里随即右拳提起轰的一声便朝卢云脸上打来。

对方拳快极逼得卢云向旁急让还没站稳脚跟又听嗖嗖连声几道黑影接连扑来招招都朝卢云的脸上试探逼得他向后连退然而那人身材高大脚上稍跨便又近身而来猛听他‘喝’地一声拳影竟是扑天盖地而来逼得卢云向后急退。

那人出拳之快匪夷所思一呼一吸间连十来拳以拳而言不知快过了哲尔丹的‘大黑拳’多少倍世间除开伍氏父子的‘真龙体’卢云还没见过这般快拳。尤其这人不只拳快出拳收拳更是一绝看他出拳时并非直收直进而是隐隐如勾拳锋将触将至的一刻更会趁势向内一收方才刮出了这般猛烈劲风威力宛如真刀真剑。

对方十来拳挥出始终只用右手那只左手却始终插在衣袋里不知是残废了抑或是受伤了然而便这么一只右手已逼得卢云辛苦异常。他冷汗直流暗忖道:“好家伙到底这‘义勇人’是何来历怎能招募这许多武功高手?”

今夜遭遇‘镇国铁卫’已让卢云大感骇然岂料这‘义勇人’也是高手云集丝毫不在‘镇国铁卫’之下正想间忽然对方拳加快轰的一声眼前飞过黑影逼得卢云后仰避让。

丛丛黑影飘落卢云闪避稍慢额便给削落了一片。又听轰轰两声黑影左右扑来直朝鼻梁来打招招都是险到颠亳、不留情面。

俗话说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损人”这几招太过霸道不免让卢云大为恼怒。

他虽说年岁已长早非当年的英俊小生可对方拳拳都望自己的脸上招呼却是什么意思?要是自己一个不小心居然给打断了鼻梁落得嘴歪眼斜人见人厌日后哪还有脸去见顾倩兮?

正气愤间对方又是一拳扑面而来仍朝鼻梁打来。眼见这人如此无礼卢云不由也动了肝火心下暗忖:“这人把我瞧得小了得给他个下马威。”

来人拳锋如刀不能用手掌硬接有了先前吃亏的例子这回卢云先看准对方的拳路小心避开那人的拳锋随即左手掌探出搭在那人的手臂上力道一卸劲力旋动那人身不由主的翻转过来竟给卢云摔了一个大筋斗。

借力使力莫过于‘圆’此番卢云卸力打消正是先前用过的‘正十七’看那人双脚离地头下脚上可说败象已呈卢云正要将之压制在地却听那人淡淡警告:“小心了‘推手’对我不管用的。”

说话之间左手微动便从上衣口袋里抽了出来。

卢云不管他说东道西正要将他压制在地忽听‘嗡’地一声劲响那人左手一出左半身竟成了灰蒙蒙一片什么也瞧不见了霎时之间卢云头飘起双眼紧眯但觉一股狂暴烈风直扑而来。卢云大惊失色暗道:“这人是左撇子。”

世人以右为正以左为佐中外皆然本想这人的右拳练到了这个地步已是世间罕见孰料此人的左手之力更远远强于右手拳之快更胜右拳百倍。

料来拳上所附力道跟必定非同小可。

嗡嗡声响大作这股烈风尚未逼近呼吸已感不畅。这拳如此快法一旦刮过了身上必是肚破肠流之祸。卢云翻身后仰急急避了开来那大汉应变更快右手在地上一撑身子立起左拳再次直挥而来。

对方拳之快天下少见出拳之重更是骇人听闻如今他的左手还远远强于右手偏偏卢云手无寸铁无法挡架眼看这拳又要打断自己的挺鼻子卢云怒容大现厉声到:“直以为我打不赢你么?”

卢云是个谦谦君子入场以来始终不下重手这并非是怕了对方而是因为不想分生死眼看对方步步进逼丝毫不给自己活路走大怒之下手掌疾挥便也带出了一股凄厉劲风掌心却暗藏一股无声无息的内劲正是屠凌心最擅长的武功:‘剑蛊’。

“昆仑剑出血汪洋”卢云一旦动了真怒便已露出全身愤恚法相那怒容之盛须俱张比之镇目金刚更为可怖。

轰然巨响之中双方拳掌相接卢云嘿地一声掌心大感刺痛只是在盛怒之下却又算得什么?霎时手中用劲决不容让掌劲所过之处逼得那人翻空后仰转了一个大筋斗。那人武功却也了得身子翻下脚后跟稍稍着地第二拳便又挥了出来。

对方回力奇快说打就打一拳强过一拳卢云也毫不避让提掌直扑厉声道:“倒下!”

拳掌相接卢云这回立时抓住对方的拳头不再让他出拳双方功劲相抗两人身子都是剧烈摇晃卢云只觉对方拳力霸道之至一波强过一波好似无止无尽不由哼了一声心道:“不信压不倒你。”

他张开了嘴深深吸气猛然掌力一吐便将一股凌厉罡气反击出去。

卢云以‘剑蛊’功出手时可以凝聚真力贯穿对手气障不论敌人怎么用力决计压不住那针尖般的刺袭果然那大汉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想来也感应到了‘剑蛊’的威力。他喉头嘶嘶喘息忽然深深吸了口气气力凝结随即出金刚霹雳狮子吼。

吼声轰轰震响四下回音激荡此人好似是真正的镇目金刚下凡怒吼过后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出已如洪水般向前扑来。卢云毫不害怕霎时仰天长啸须俱张满面都是怒容双方以怒对镇以愤恚对激愤吼声啸声相互激荡旁观众人都被迫掩上了耳孔。

双方全凭实力这场比斗一点也取不得巧猛听洞中天崩地裂两人各出猛劲身子一起分开只见那长男子向后退开两步卸下了力道正要站直身子忽然脚下一松再跌两步待要运气丹田一痛腾腾腾一共退了十来步方才卸下卢云传来的罡劲。

旁观众汉满心骇然不约而同转过头来却见卢云好端端的站着竟是一步未退。

直至此时众人方才惊觉卢云的内力深厚无比看那双足黏劲极强下半身一旦钉在地下万斤巨力也推之不倒可手上却又藏了许多神奇法门‘正十七’也好‘剑蛊’也罢总之能黏能刺能打能消看此人一身武功千奇百怪真不知是从何处习来的。

世上只有卢云自己知道他的马步扎实是为了能立于白水大瀑之上手中的凌厉气劲是为了消弭大水冲击而掌中那股随心所欲的黏劲却是为了捕鱼来吃。说来白水大瀑是启蒙的恩师也是过招的强敌卢云能给小白龙尊为‘水神’绝非幸至。

此时卢云动了神功须俱张模样十分可怕。他见双方胜负已分便慢慢调匀气息收起满身忿恚法相便又恢复得一脸文秀。抱拳道:“这位大哥在下过关了吗?”

“别急……你很强强得可怕……”长男子卷起衣袖露出了粗壮至极的左臂道:“你够资格接我的最后一拳。”

卢云有点烦了道:“还要打吗?”

那人并不言语只紧紧握拳随即缓缓放松不久又再次握紧反复数次后左臂上便浮起了几道青筋如飞龙盘火柱勒得臂膀隐隐红。卢云微微一惊道:“这是什么功夫?”

长男子道:“这是嗔怨之气。”

卢云皱眉道:“嗔怨?阁下怨什么?”

那人口气平静轻声道:“我怨自己。”

卢云皱眉道:“怨自己?莫非你……你长得很丑吗?”

那人道:“我的长相错了。”

卢云更惊讶了:“错了?人的长相还能错了?”

那人轻声道:“我是个不幸的人生不逢时却又生错了地方所以我一生下来每件事都错了我的姓氏错了长相错了衣冠习俗嗜好也都错了。到得最后我连吃饭的手也错了。你说我会否憎恨自己?”

卢云啊了一声醒悟道:“是了你是个左撇子对么?”

那人道:“没错。我一生下来左手便很灵巧气力极大可我从小只要拿它来吃饭写字师长莫不勃然大怒定要将之重重责打。为了让我改练右手他们把我的左手绑了起来不准我再用它。可不知为何我无论怎么改练右手我的左手还是永远强于右手。连我自己也不解是何缘故。”

卢云听着听忽道:“朋友我知道原因。”

那人叹道:“为什么?”

卢云轻轻地道:“因为你生来如此神佛也勉强不来。”

树就是树花就是花生来如此的东西世上没有力量可以改变。面前的大汉注定是个左撇子无论怎么徒劳力气他的左手一定强于右手。

此话一出长大汉微起唏嘘之意他反手解下了面具露出了原本的真貌。

灯光照下只见此人鼻梁很挺很直长相可说极为英俊。只是他的容情充满愤怒与先前的嗔目金刚相比他的眼神里更多了一股淡淡的悲哀反使脸上的怒容更为慑人。

卢云打量对方的面孔忽地笑了笑道:“朋友其实你根本不必带这个劳什子你比那个面具更为忿恚。”

长大汉道:“不必说我了其实阁下的容情也是满布嗔怨你自己知道吗?”

卢云哂然一笑道:“我知道。”

人因不公而愤怒而当命运的不公达到了极处心里就不再愤怒而是悲哀了。两人互相凝视那人又道:“不瞒你说。我这只左手平日潜藏不用从不出鞘。稍用一成力能毙天竺猛狮若用两成力可杀北海白熊。难得遇上阁下为表我的敬意我一会儿要以十二成功力招。”

卢云微起骇然:“十……十二成功力?”

那人道:“正是。听君一席话在下茅塞顿开。这招是我毕生功力所成。”

说着运力用劲那左臂更始隐隐胀起模样诡异非常。

卢云看得头皮麻不知这批凶神恶煞为何找上自己?事已至此他也不记着来找崇卿了忙道:“这样吧我……我还有点事情请恕在下先走一步。”

他转过身去正要急急来找逃生道路却听一人淡淡地道:“知州请留步。”

听得‘知州’二字不觉让卢云微微一凛他回头去看只见人群里坐了一名男子他头戴八角巾身穿灰袍形似文士。脸上却带了个神情呆滞的白脸面具想来便是‘贪嗔痴’中的‘痴人’了。卢云听这人以昔日官职相称毅然留上了神忙道:“你……你认得我?”

那文士微笑道:“当然柳门四少观海云远天下谁人不识?”

说话间起身离座。

斜踏三步便已来到卢云面前。

对方身材清瘦并未携带刀剑两手也是白嫩嫩的好像不会武功。卢云微微沉吟打量那人半晌瞧不太出门道他慢慢朝那人脚下望去这一看之下却不免让他神色大变。

对方站的位子太巧了他恰恰处于卢云面前四尺两人眼对眼、心对心两人从印堂、人中、气海全数相对连一寸一毫也不差。便算用墨尺来画怕也没这么准。

卢云浑身冷汗直下他过去几年受困水瀑尽是以画图排遣寂寞眼光的锐利精准直可说是天下罕有对方与自己相距几尺几寸一望即知。看这文士几步走来等同于告诉了卢云他的武功之高冠于全场无论鬼面男子、长大汉人人都是瞠乎其后。

眼看遇上了绝世高手卢云暗暗骇异忙退开了两步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文士很客气只见他微微欠身拱手道:“敝姓林。”

‘林’是闽人三十六姓之一乃是中原古姓卢云喃喃忖忖道:“你……你说你认得我?”

那文士微笑道:“是。不只我认得你你也认得我。”

卢云更感惊讶像他生平虽也识得几个姓‘林’的可若非卖面的便是烧菜的多是小贩同行何时见过这班武学深厚的高手?他咳了几声道:“也罢。却不知尊驾意欲如何?为何簧夜在此埋伏?”

那文士道:“不瞒知州我等受人之托前来此地测试你的武功并非有意得罪。”

卢云微微一愣道:“有人要测试我的武功?”

那文士道:“没错。这是义勇人领的安排。”

卢云更感错愕还想追问下去却听背后传来冷峻的嗓音道:“阁下可以开打了么?”

那长大汉又来了。卢云回头去看只见此人沿途走来一路开掌握拳、握拳开掌加血行弄得左手臂好似烧了火粗胀怕人。

卢云叫苦连天看这批人身怀绝艺个个都有当代宗匠的本事。如今却硬缠着自己却想干什么?待想突围而走场中三大高手却以鼎足而围背后是长大汉左是鬼面怪客面前则是这位自称姓‘林’的文士竟以合围之势包夹了自己以这三人的武功若要联手出招势道非同小可。那文士合掌欠身微笑道:“知州别担心大家都是朋友下手有分寸的您快下场吧。”

卢云苦笑不已自知今夜霉星高照只得硬着头皮道:“也好咱们点到为止只切磋武功不分生死。”

长大汉颇见礼数双手交叉胸前行了一礼道:“先生不必客气。”

他先礼后兵行礼之后立时大步走来不忘挥了挥那只左拳似在思索该朝卢云身上哪处痛打方感爽利。

天下最阳刚的三套拳法一是天山武学的‘龙神聚光拳’恃快为刚;一是漠北独门的‘大黑天拳’刚中带玄;再一套是湖南郝家的‘锁龙神拳’刚而不霸。这三套拳法都有石破天惊之威人见认为然而这长大汉却能集众家之长出拳之快足比崇卿击打之准放佛锁龙拳力之沉犹胜‘大黑天’如今欲以毕生功力招岂同平常?

双方相距约莫一丈那长大汉却还向后退了三步左臂高举看那拳风飘送便让众人鼻端闻到一股焦味卢云晓得对方拳力有异自也不敢怠慢当下仰天张嘴徐徐吸气仿佛要潜水入海慢慢的他右手握拳掌里却藏着一道白光。

双方相互对峙一动不动猛见泥沙飞扬那长大汉狂奔而来。‘喝’地一声身子前倾脚步急顿左臂也直挥而出卢云二话不说立时开掌相迎。

拳掌未接相距数寸两边气流稍稍交会满地烟尘依然飘散旋转。蔚为奇观。眼看着两股越靠近力道排挤也愈猛烈忽然间拳掌相触气流互斥这两股劲道竟是天生不能相合便硬生生交互错开击落在对方身上。

两败俱伤的时候到来全场大惊失色轰然巨响中卢云已然中招不过他的掌里也已顺势击出打中长大汉的肩膀罡气出手宛如刀剑入体那大汉身子向后疾飞听得砰地一声背心撞上了洞中岩石带的一大块石向后翻倒那大汉却还没停下只见他的身子向后翻滚撞上了洞壁震得湿土软泥层层剥落。

眼看长大汉趴在地下那鬼面汉子立时行上前来正要替他把脉那文士却道:“别担心他有祖先庇荫。”

众汉子微微一怔急忙去看那大汉的胸口只见他的外衫给芒光震破了露出内里的一层铠甲那金铠受了剑芒之后竟而光芒缤纷微微扩散却也消弭了卢云传来的罡气。

眼见同伴有异宝护身众人便也安下心来顿时之间全场不约而同便朝卢云瞧去。

人人心中忧虑就怕见到地下躺着一具尸。天幸凝目瞧去那卢云脑袋还在五官一样也不少只不过他的马步蹲的极低双掌对开一掌向天体起一掌顺势而下双掌如月轮、入水车带出一条又一条的直影这似圆非圆的掌法赫然在身前布下了一道防御阵式如同盾牌。

诡异难测的盾掌不管从哪一个方位出招都会先行碰上了他的手掌居然消弭了刚猛无畴的拳力。全场睁目哑口竟连喝采声也喊不出来鬼面怪客愕然道:“这……这是什么武功?”

那文士道:“仁剑震音扬。”

众人大惊道:“仁剑?宁不凡的仁剑不是个‘圆’么?”

那文士淡然道:“圆是画不出来的。便算张三丰在此他也不敢自称画出了正圆。”

众汉愕然道:“画不出来?那……那该怎么办?”

那文士微笑道:“方法很容易就是画圆为方。”

众人相顾愕然:“画圆为方?怎么个画法?”

那文士指向了卢云道:“你们数数看他一共画了几条边儿?”

鬼面怪客数了数愕然道:“十七边。”

那文士微笑道:“懂了么?天下并没有真正的正圆只有像是圆儿的圆。”

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那文士却也不多解释只是凝视着卢云含笑不语。

圆之一物至柔中藏至刚至大而又至广是以越圆的东西也越能借力若能画出至圆之物自也能得出至柔之形。然而圆是无止尽的便是天上的明月眼眶里的瞳儿也只能说它像圆却也不是真正的圆。纵是张三丰亲至达摩老祖在此谁也不敢自称能画出举世无匹的正圆。

正因如此有人觉了一件事‘圆’其实仅是个想象它与‘仁’这个字一样都没有真正的解答若想找到这幻境之物便的一点一滴的寻找如夸父追日永无休止的一日。

众汉满脸疑惑那鬼面怪客出身武当深愔太极奥妙听得此言多少也猜到了意思当即道:“如此说来他的出掌路子其实是方的?”

那文士面露嘉许之色道:“没错。和十七条直线其实也可以组为一个圆。这就是‘画圆为方’之意。”

鬼面怪客沉吟道:“那为何是正十七不是正十八、正十九?”

那文士道:“画不出来。”

众汉愕然道:“画不出来?为什么?”

那文士道:“要想不用尺规徒手画圆便有一个规矩三边、五边、十七边、二百五十七边……都可以空手画出来……依次而上便越来越像圆到得六万五千五百三十七边时那你就压根儿瞧不出它原来是方的了。”

鬼面怪客惊道:“如此说来华山派的仁剑其实是”方“的?”

那文士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错华山之祖‘天隐’其实不是道士他只是精通易理玄学的文人。”

正十七是圆正十七也是方它化方为圆化圆为方故而若圆实方似方若圆出手时稍一沾物便能找到相应合角一十七道直线转来所有刚强力到家总居然得回了阴柔之美是以它状似圆滑实则内容刚强知识卢云习功之日太短斧凿痕迹过重假以时日他会越来越像是圆知识不论这个圆如何柔滑本质永远是方。

苏颖走错了路他的性子太过聪明这辈子山不转水转路不转人转转的多了早已忘了立身处世当以方如此一来何知圆融之美啊。

良久良久卢云终于停下手来但见他毫误伤竟然化解了对方惊天动地的一拳仿佛还行有余力那文士走了几步拱手笑道:“佩服佩服卢大人以方求圆深得仁者之风观海云远四大宗师至此横空出世。”

‘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这四个人除开卢云外人人名气震天。卢云给那人吹捧了一阵倒也没飘飘然起来他用力咳了一声道:“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那文士微笑道:“故人。”

“故人?”

卢云眉头一皱道:“既是故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那文士道:“这是义勇人领的的意思。他晓得知州是念旧之人咱们比武时若是露除了奔貌你岂肯全力以赴?”

先前这人自道名姓说是姓‘林’偏偏又戴着面具望来十分隐晦诡异。卢云沉吟道:“听阁下这么说话想来我认得你了?”

那文士笑道:“容我吹嘘些我的本号若是说出来天下不识之人恐怕不多。”

卢云道:“如此听来阁下以前是个大人物了?”

林先生笑而不答更显神秘了卢云哼了一声道:“也罢你把面具拿下来吧对别人我或许念着香火之情对阁下那颗不一定了。”

那文士很是大方只听他哈哈一笑:“如此也好”随手便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本貌。

卢云一见那人形貌竟是‘咦’了一声只见此人相貌俊秀真是颇为面熟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的来历。他皱眉苦思道:“你姓林?”

那文士微笑道:“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阳关以西人人都称我为‘林先生’。”

卢云讶道:“阳关以西?你……你是打西域来的?”

林先生微笑道:“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他吟诵贺之章的回乡偶书却狠狠把卢云讽刺了一顿。

卢云并非健忘之人看他今夜遇上苏颖虽说两人仅是一面之缘毫无深交又是十多年前照得面可经海棠明梅这些小姑娘一点却也想起了对方的名号。看这文士气定神闲外貌出彩当是成名一时的豪杰可自己怎就认不出对方的身份?

卢云反复端详猜想又道:“林先生……你……有什么别字么?”

那文士笑道:“我自封为痴人。”

卢云愕然到“痴人?”

那文士道:“只有痴人才有痴心妄想。为了这份痴心在下闹得落魄潦倒漂流异乡从此被迫隐姓埋名。”

说着朝那长——大汉一指轻轻的道:“便是我这位朋友也不晓得我真正的来历。”

卢云凝目旁观只见那长大汉浓眉微微一动料来此言非虚。

面前这位林先生黑须黑形貌俊雅看得出来年级约在四十岁以上好似比自己还长了几岁再看他自称是个大人物又是从西域而来可样貌偏又十分眼熟当非异邦之人实在怪得无以复加不免让卢云看的一头雾水了。

林先生道:“我看卢大人别猜了。不如这样吧咱俩最后一场较量也不比什么蛮力只要卢大人能在三招内猜出我的来历便算你赢。如此可好?”

卢云蹙眉道:“三招?不嫌紧迫些了?”

林先生淡淡一笑:“卢大人已得仁者之风天下无敌给你三招之限已是太宽裕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这几句奉承送来卢云也只能哑口无言了。他咳嗽一声道:“也罢我若能猜中你的来历你便让我见崇卿了?”

林先生摇头道:“何止如此?知州若赢了便能知晓正统朝十年秘辛谁复辟谁政变谁害死了柳昂天一切尽入掌中。”

卢云啊了一声双眼大睁看他此行之所以追逐崇卿正是为查出当年秘辛而来听得林先生以次相约自不免怦然心动又听林先生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知州这场若是败了请你掉头就走莫再探问当年内情更不可去打扰伍公子。不知卢大人可能说到做到?”

卢云蹙眉道:“为何如此?”

林先生道:“如此约定是为了你好。”

卢云奇道:“为我好?什么意思?”

林先生淡然道:“你来此之前已和‘大掌柜’交过手了对吧?”

卢云面色大变良久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林先生凝视著他道:“卢大人你晓得咱们为何要测试你的武功了?”

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知道。”

林先生道:“知道便好。卢大人贪嗔痴三毒以痴为最。你若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痴人那不如学著精明些总算懂得自保之道。”

说著翻开了云袖道:“三招之内你必须识破我的来历还请卢大人全力以赴。”

卢云微感紧张道:“我尽力而为。”

这两人相互行礼动作都是慢吞吞的忽然间卢云身形急晃一步踏出已至林先生面前这一步算得极准竟然踩在对方面前四尺一寸分毫不差。那林先生原本神色自若待见这步踏来面色急变身形一晃便朝左兔脱。卢云脚步更快猛一个抢到了前头随即双臂展开已将林先生包抄。卢云臂展八尺二寸双方相距四尺一寸这是一个半圆这一步踏来已将林先生的去路尽数逼死正待招猛攻那林先生见机也快向前踏上半步双方相距便短了七寸。

卢云嘿了一声道:“高明。”

瞬息之间两大高手各自后跃退开彼此离得老远。

地下却留下一条笔直长线。

这条线很直前半段是卢云留下的后半段却是林先生踏出来的便算用墨斗来画怕也没这般端正。旁观众人都是识货的顿时间采声雷动。

‘贪嗔痴’三关这‘林先生’镇守最后一关果然武功也高于前两人双方稍稍试招竟是旗鼓相当。众人把两人过招情景看在眼里心中自也明白看卢云身高八尺二寸臂展也是八尺二寸一旦与对手相距四尺一寸便已立于不败之地届时专攻不守双手如狂风暴雨而下任谁都难以挽回劣势。说来林先生唯一的机会便是踏上七寸方能突围而出。

林先生身高六尺八寸卢云若让他抢到三尺四寸位自己的内圈当场被破从此任凭对方予取予求因此他必须退后重启阵势否则兵败如山倒。

所谓绝世高手所争者不在招式快慢、力大力小而是在于形势。形势若失便等于输了一大半除非自己的武功远胜对方抑或是藏了什么出其不意的绝招否则断难挽回局面。

林先生微笑道:“这算一招吗?”

卢云啊了一声微起犹豫之意。林先生倒也大方微笑道:“好吧反正咱俩也没动上手不算便是了。”

双方三招之约如此便要强算一招岂不要给逼进死胡同?卢云难得捡了个便宜心里不感喜乐反而更加惊惧看这‘林先生’这般深厚武学底子定然熟知诸子百家一会儿动上了手势必天南地北无所不用自己若要识破此人的来历便得将他逼入绝境他才会拿出真正的护身绝学。洞穴里静了下来孔明灯照着两人的影子谁也没动。念及柳昂天之死卢云轻轻吐气双手上举掌心便散出淡淡罡气正是‘昆仑剑蛊’。

旁观众人心下一凛便不约而同静了下来。知道卢云要全力以赴了。

自出水瀑以来卢云所遇强敌以‘大掌柜’为最其次便是这位‘林先生’。

难得遇上这等绝世高手卢云再不使出‘剑神’的毕生武术练了这身神功却要做什么?

若说宁不凡的武学是“顺天敬人自然抱一”卓凌昭则是反其道而行。他的一切武学心法全都逆天行事。旁人能快一分他便要快两分、快三分、快十分他想知道一个人的肉身能快到什么地步强到何等境界这就叫做“昆仑之颠人迹绝至”。

场内劲风一晃卢云已于刹那间逼近而来来势之快如惊鸿一撇堪堪来到四尺一寸处猝然出黏劲停步止力众人见他这一动势若脱兔这一静如同处子一身刚强内功展露无遗顿时之间全场采声如雷。

采声未落惊呼又起卢云身法凝住骤然间空手出招只见他右手高高扬起将落未落他手中虽然无剑掌势却摇如海波仿佛澎湃巨浪扑面而来气势非常。

这招不是掌法而是剑法正是‘昆仑十三剑’之一“剑浪翻搅瑶池碎波”。

再看他掌心暗藏罡气凛冽凌厉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心剑蛊’至于脚下则是暗藏连环勾却是脱胎于‘无双连拳’的旋风腿。

掌心暗藏罡气凛冽凌厉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心剑蛊’至于脚下则是暗藏连环勾却是脱胎于‘无双连拳’的旋风腿。

三招混一浑然天成彼此间搭配的天衣无缝。卢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对方逼入绝境。旁观众人大为惊叹彩声喝的更响了。人人睁大了眼都等着看林先生如何反击。

刹那之间全场哗然还没瞧见生了什么事场内人影已经分开。只见卢云满面惊骇竟已急急后退一大步离开林先生五尺以上。

一切妙招尽数止息卢云面色铁青微微喘息。旁观众人则是满面惊疑不知林先生使动了什么仙法神功?竟有如此威力?人人呆呆看去只见林先生扎马蹲步左拳置腰好似个江湖卖艺的老武师。只把右拳平举在胸竟是一招‘开门见山’。

全场都呆了人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声喝彩。

天下最平庸的招式便是这招‘开门见山’。这招拳法便如武术里的‘三字经’、‘百家姓’乃是孩童习武的启蒙功夫。可不知为什么林先生一旦使出‘开门见山’却逼开了卢云。若非他退的快胸口恐怕早已中拳。

这不是‘智剑平八方’这只是中规中举的‘开门见山’。谁晓得这平平无奇的招式来到了林先生手中却生出了这般匪夷所思的威力?全场鸦雀无声人人都是惊疑不定。

卢云自己也是满心愕然他心里明白林先生的‘开门见山’并没有运使什么内力出手时方位也不精妙时机更没有妙到颠毫。可不知为什么林先生把门一开竟如天外飞来一座山仿佛神来之笔。卢云以掌中的‘剑浪’与之相触却给他架开了。拳头随即扑至面前竟于卢云的种种绝招中突围而出逼的他不得不向后退让。

双方三招相约如今第一招已过卢云却一无所获。毕竟这招‘开门见山’稀松平常江湖上谁不会使?若要以此看出林先生的来历自是万万不能了。当下叹了口气拱手到:“林先生功夫神而明之深奥非凡末学佩服之至。”

一招平庸之至的‘开门见山’居然得回了‘深奥非凡’之誉。旁观众人听在耳里都觉得可笑滑稽。可回思方才那招‘开门见山’得悬疑之处却也无人笑得出来。

林先生殊无喜意只合十欠身说道:“卢知州不必客气请进第二招吧。”

‘招’字未出猛见洞中沙尘飞扬卢云又扑了过来。这一扑用上了雄浑腿劲来势之快已非肉眼所能追及。便算伍定远、伍崇卿见了也要大为叹服。

虽然如此卢云手上招式却慢得离奇。看那手掌斜斜晃晃轻轻缓缓却是‘正十七’。

来势快而出手慢身法紧而力松卢云学得很快他这招一动一静一刚一柔混合了太极阴阳已有‘无极’道貌。

转看林先生却还是慢吞吞打出一拳正是那招‘开门见山’。

卢云心下恼怒:“这人好大胆!我已拿出毕生绝学他岂可如此怠慢?真以为卢某不敢下重手么?”

他毫不犹豫举掌一拍立时搭上林先生的拳头正要顺势使力让对方摔个狗吃屎谁知‘正十七’的切转手法使出手上却感吃力极沉竟然转之不动。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要知‘正十七’似圆实方。外柔内刚只消对方出力时稍有摇晃便算拳头里蕴含了千万斤的猛力也要给卢云卸掉气力是以长大汉才给他摔上一大跤。

谁知林先生这一拳温温吞吞竟然转之不动?

开门见山、不动如山‘正十七’练成以来次被破可林先生的拳锋却还稳稳送来。随时会击至中穴卢云嘿地一声无可奈何间只得被迫收住了招式后退让开。

转看林先生兀自左拳置腰右拳平举在胸却还是把那招开门见山使完了。

全场都静了下来卢云实在按耐不住当即问道:“阁下的拳力何以如此沉重?莫非练过什么秘法不成?”

林先生收拳合掌摇头道:“卢大人误会了我这拳头根本没有运使内力。”

卢云心下一凛:“你没运力?那……那我为何转你不动?”

林先生淡然道:“因为我比你更正所以你无法动我一分一毫。”

‘啊呀’一声一语惊醒梦中人全场哗然醒悟卢云也是冷汗直流方知奥秘如何了。

不知谁说过天下高手只消动手出招不论再快再强只消有招可循必然有其破绽然则这句话真是大错了有破绽的其实不是招式而是招的人面前这位‘林先生’就无一分破绽纵使宁不凡出手天隐道人亲至也无法破解它的开门见山。

腰背挺直不动如山面前的这位‘林先生’左半身收拳于腰虚力以待右拳却中宫直进印堂、人中、气海、丹田一线笔直而下眼耳鼻喉心诸大要害全给右拳守住尤其拳出动之时他的站位仍与卢云中线相对眼观眼、心印心两人之间仿佛有条无形直线这条线非但与了林先生的拳路全然相符劲时更没有一分一毫的偏斜晃摇所以他借势站位先破‘剑浪’再破‘正十七’一切原因都只有那个字、他比卢云更正。怎一个‘正’字了得?这无懈可击的‘开门见山’当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便算达摩老祖来使怕也不过如此。

全场高手都懂了秦仲海修心伍定远锻体卢云练气宁不凡算术这位林先生练得却是‘势’。他出招时法度精严身法之端正便如书本上拓下来似的也因焉这个‘正’字林先生的每一招每一式重心皆舆天地接合卢云虽练有‘正十七’心法却又如何转得动整座天地?

卢云微徽叹息心道:“今夜可托大了我若带了长剑过来岂会落得这般束手无策?”

正踌躇间又听林先生微笑道:“卢知州我俩已到最俊一招了。您还要试么?”

卢云默然半晌道:“卢某鞠躬尽瘁死而俊已。”

‘天下五大宗师、心体气术势’个中最为罕见的便是这个‘势’。似‘林先生’这般出招法子旁人纵是内力比他深、拳脚比他快也未必能赢得过此人。虽说如此卢云还是表明了决心他今夜来此动手不是为了什么天下第一而是为找出柳昂天的死因正因如此他绝不能罢手否则终身都要良心不安。心念于此卢云眼眶微红双手握拳便朝林先生大步走来。

旁观众人不乏高手那鬼面怪客精通内家长大汉则是外门硬手二人凝视着卢云的身法也都在猜想他要如何出招。

卢云一身武功极为驳杂早年从‘武当掌门’元清的一本养生经书里自创心法其后又蒙陆孤瞻传授‘无双连拳’自习卓临昭的‘剑神古谱’可说一身兼得数家之长到得中年之后又于水瀑里领悟天人妙化创出了‘正十七’的心法至此已将毕生所学融为一体。倘若连区区一招‘开门见山’也奈何不了?

日后却要如何行走江湖?

心念于此卢云狂叫一声再次朝对手冲来。这一扑用上了毕生功力当真快愈飞鸟。林先生却只摇了摇头:“知州大人再快的东西也有方位可循你便再快十倍于我也是一般。”

确实如此脑袋跑得再快一旦撞上了长剑一样会死。只要方位给算中了一切都枉然。

对方好言劝告卢云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只管向前狂奔。林先生笑了一笑双膝微屈左拳置腰堪堪出右拳之际忽见卢云脚下急停长袍一摆左拳置腰右拳也已扑面而来众人一旁看着顿时放声高喊:“开门见山!”

‘开门见山’对上‘开门见山’面对无懈可击的东西唯一的破解法门就是‘无懈可击’。双方拳对拳、心印心卢知州对决林先生谁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立见分晓。

你正我也正你强我更强。‘喝’地一声卢云吐气扬声腰颈胸腋四肢端正林先生也是足眼身心五象精严二人右拳对右拳各处平生功力谁的方寸先乱谁便要大败亏输。

双方拳锋相对谁也无法取巧两败俱伤的时刻逼近听得‘嗤’地一声气响林先生袍袖胀起以内劲护住了拳头卢云心下大喜:“劈空袖劲!难怪这般功夫!原来是你!”

林先生被迫变招了如此一来开门就不是山而是水了。卢云厉声道:“方丈大师!有僭了!”

对方拳锋已偏机不可失霎时间卢云化拳为掌搭住了他的臂膀圆劲一切一转林先生终于被迫摇晃了。

‘开门见山’被破林先生所失虽只毫厘其势却是一泻千里只见卢云飞身跳起趁着‘林先生’立足未稳一时双手如狂风暴雨而下。

劈劈啪啪声响不绝于耳卢云拿出了毕生所学粘劲、圆劲、刚劲、阴劲当真是正奇互用刚柔并济不时还送上几个回风蹬腿可怜林先生形势已失但求能够站稳哪还讲什么法相森严、气度沉稳?两人以快打快、见招拆招看林先生手忙脚乱已是支撑不住此时再也使不出什么‘开门见山’?招招都是深奥罕见的劈空拳。奈何招式越精反而越挡不住卢云。

忽然间场内两条人影分开只见卢云收招止力向后退了一大步拱手道:“承蒙灵智方丈相让得罪之处还请宽谅。”

灵智名气何其之响全场听入耳中都是‘咦’了一声那长大汉也是低声咳嗽却只有鬼面怪客不动声色想来早已得知‘林先生’的真实身分。

林先生既给道破身分也不再隐瞒什么合十微笑:“卢知州后起之秀武功果然非同反响在下自叹不如。”

卢云摇摇头道:“方丈意在开示不做求胜何须多言胜负?”

这话于肺腑。此番他与灵智过招体会了天下武学的精奥受益匪浅之说谅非虚言。

其实卢云早该想到是他了世上若非这位少林方丈谁能把一招平凡无奇的‘开门见山’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只是卢云过去与这位方丈不算相熟二来加上十几年不见乍然看到自是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

多年不见灵智方丈变得俊美了看他还俗蓄结了一头八角巾当真又年轻又好看他见卢云反复打量自己便只笑了一笑拉住了卢云的手道:“知州大人让我给你引荐几位朋友……”说着牵了长大汉的手微笑道:“这位便是当今西域第一高手帖木儿灭里将军。先前镇守第二关的怒目金刚便是他了。”

卢云打量对方的样貌只见此人浓眉怒眼五官豪迈身材还比自己高了几寸想起适才动手前景不觉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忙道:“适才那掌不曾打伤将军吧?”

灭里微笑道:“没事在下天生耐打越打精神越是爽利。”

都说不打不相识卢云见他豪迈痛快更感心仪正要说话却听灭里道:“卢参谋其实咱俩早就见过面了不知你记得否?”

卢云讶道:“我们见过面?”

灭里微笑道:“参谋若不健忘自当想得起来。”

卢云听他以‘参谋’相称不觉又是一愣。想他这辈子干过不少差事店小二、面老板、状元爷无奇不有可给人称作这个‘参谋’却只在西域和亲护驾之时。他心念微动顿时恍然大悟:“是了!我在扬州见过你!你……你是公主殿下的护卫对么?”

小年夜扬州夜渡魔刀现身当时黑衣人倾巢而出围攻一顶华轿那时卢云便会见到一条长大汉想来便是这位‘帖木儿灭里’了。灭里见他记性颇佳心下欢喜道:“参谋所言不错。在下正是帖木儿汗国的护卫使官此行奉可汗之命特来护送公主返乡省亲。”

卢云讶道:“省亲?”

帖木儿灭里微微一笑:“公主思念父母所以回娘家来了。”

卢云‘啊’了一声想他十年前九死一生好容易把银川公主送到了西域让她平安嫁人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好日子。熟料十年之后帖木儿灭里又把她送回了中原只是看现下正统皇帝复辟、朝廷怒苍更是战火不断还在此时回来岂不是自找麻烦?

想起银川公主的和善卢云不由有些怀念叹道:“殿下她……她近况可好?”

灭里咳了一声一旁灵智立时使了个眼色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倒是这儿还有个老朋友等着见你。”

听得老朋友来了卢云不觉微微一动他急急转头去看却见到那名鬼面怪客想来这个‘老朋友’指的便是他了。卢云皱眉道:“这位是……”那人笑呵呵地道:“真是的听了我的声音大半天怎还认不出我来?难道以前候爷府上的事情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卢云全身如中雷击颤声道:“候爷府?你……你究竟是……”

林先生走了上来附耳道:“他姓韦。”

卢云张大了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他猛地探手过去扯下鬼面怪客的面具这一望之下非但让他心头大震连贴木儿灭里也是吃了一惊。

歪曲丑恶的一张脸给大火烧得不成*人形狰狞可畏看来竟比之前的鬼怪面具还要怕人卢云悲声道:“韦护卫你……你的脸……”

鬼面怪客叹道:“永定河那夜一把火把我烧成这模样。”

咚地一声卢云双膝跪倒抱住那人的腿随即放声大哭起来。旁观众人满面错愕都不知他何以如此失态灵智方丈却摇了摇手示意众人避开。

每人知道的十年前永定河畔最后一别柳门上下就此分崩离析再也无法相会。

如今十年过去孤独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同伴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当中从此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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