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仆抬头看了一眼屋顶,月亮在上面投下一层薄霜,亮白如银。他抱着山缨回去屋里,给她盖好被子,自己却倚坐在床头沉思。
山缨扒着他胳膊,仰头问他:“那是你?”
“是我。”阿仆也就低低的回答。
山缨想了想,歪着头看阿仆:“镇军大将军,很厉害吗?赏银五千两,很多吗?”
阿仆苦笑,不知道该怎么答她。
“那,要是把你卖给他们,能得到多少东西?”山缨又问。
阿仆考虑了一下,却说:“姑娘若是想把我卖了,却别去给那些官差。我们两个进京城,把我交到大启宰相肖恪手中。姑娘想要什么,大约也就能得什么了。就是替苍离公子换个四品的将军,也该够用了。”
“四品的将军,又是怎么样的?”山缨又问。
阿仆叹气,似乎山缨真是什么也不大懂得,只好问她:“姑娘想要什么?”
山缨却被问怔住了。她想要的?无非就是一个安稳静谧的日子罢了,像之前在夜山的三百年里过的那样。
“姑娘若是想要俗世的荣华富贵,用我也可以换个三世无忧了吧。”阿仆静静的说着,“怎样,姑娘想换吗?”
山缨摇头:“只是觉得,你还是把胡子剃了看着舒服些。那告示上头,你可比现在好看多了。”
阿仆被山缨最后的话说得愣怔,山缨竟是与他开起了玩笑:“姑娘……”
“那玉佩,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夜山的大火,路上的逃难,一点一滴,阿仆为救她受的伤,阿仆为山缨做的,玉佩都告诉给她知道。玉向来是所有物中最通灵的,阿仆的玉佩又是上佳的品质,虽然远远不能幻化人形,却也已经可以与山缨意识相同了。山缨把头窝在阿仆腰间,手抵着他肋,“她很伤心,不能再跟着你。”
阿仆听着山缨的话,却没有不可置信的意思。他已经见过了山缨脚下的锁链,便早已知道山缨的不凡。就是她能够与玉佩通灵,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它跟了我快三十年了。”
“你却用她换了钱。”山缨的声音闷闷
的,心里难过。为了给她买药,阿仆把这么珍贵的东西卖了。到夜山的时候,他已经舍弃了一切,身份,兵刃,和性命,惟独留着那玉佩。
阿仆笑着揽过山缨把人压在自己怀里:“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留着以前的东西干什么?只是对不起它。若是有机会,姑娘帮我跟她说声抱歉吧。”
山缨在他怀里点头,秀云擦着他胸口痒痒的。
阿仆突然起了促狭:“姑娘,你白日还怪我轻薄,现在我们这样子,可不只是轻薄了。姑娘难道不在意?就是外头那些人,也会多许多闲言碎语的。”
“你我心里清白,在意什么?外头的人说什么,与我有什么相干?”山缨却是不解。在她看来,轻薄在心,却不在别的。只是,她现在多少有些喜欢这样偎着阿仆的感觉,以前却从没与别人这般亲密过。就是苍离,陪了她三百年,两人却连手也没碰触过。
阿仆被说得无言。山缨一派天真烂漫,纯粹得如剔透的水晶,倒教他觉得自己污秽起来。这样一个平静淡然的人,为何却总要受到伤害?想到齐秀的那些话,阿仆心里便难捱,更搂紧了山缨:“姑娘睡吧。那些官差活不得了,今夜还是安全的。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齐秀坐在院子里发呆,她靠着水井,望着山缨的屋子。这一夜,阿仆都是和山缨一处睡的,两个人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关系,齐秀想着就心里发恨。只是更多的是伤心,那女人明明配不上阿仆的,凭什么却要与他一处?
天才有些见亮,苦力们都上工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齐秀等待着什么,又畏惧着什么。
“吱呀”山缨的房门开了,阿仆抱着人走了出来。
“阿仆哥!”齐秀霍地站起来。
阿仆看见齐秀,微蹙了下眉,却替山缨拉了一下脸上的绢帕。
“阿仆哥,你要走!”齐秀着紧的问。她看见山缨窝在阿仆的怀里埋着脸,心里又是一阵发酸。
“谢谢你昨晚没有说破。”阿仆淡然。齐秀偶然见过他的玉佩,昨晚认了出来,却没告诉官差。
“阿仆哥,你能不能
不走?”齐秀急了,慌问,“阿仆哥,我不会再吵姑娘了!我以后一定待姑娘好!阿仆哥,你留下好不好?”
阿仆淡淡笑了:“抱歉了,齐秀,谢谢你。”
齐秀垂了头,咬紧了下唇,下定了决心:“那,阿仆哥,我给你带路。”
“不必了。”阿仆拒绝。
齐秀使劲摇了摇头:“你们不能从城门走,那边已经被**了,都在等着抓你。我带你们,走小路,从别的地方出城。”说完自顾的走在前面,引着路。
“齐秀。”阿仆突然出声,叫住她。
“什么事,阿仆哥?”齐秀背对着阿仆和山缨。
“我信你。”阿仆说得郑重。
“嗯。”齐秀点了点头,心里难过。擦掉了眼泪,带路。
在城里七拐八拐之后,竟是绕到了一座小山包旁。齐秀慢慢的爬着,跟在阿仆的后面,看着阿仆艰难的登上去。
那山包虽然不高,却也难行。阿仆抱着山缨,却腾不出手来,只凭着双脚来走,十分费事。然而纵使如此,阿仆也仍是小心翼翼的护着山缨,跌倒都要翻过身,让自己的背着地,却保护着山缨无事。
齐秀抿紧了嘴唇,死死的盯着那两个看来极亲密的人。
阿仆最先爬上了山包,望着对面,面容沉静:“谢谢,齐秀。”他喘了一阵,胸膛起伏,却挡住了齐秀的路,“回去吧,别被连累了。”他身上本来就有伤,昨夜才昏倒过,虽则山缨的药让他好了些,这一番折腾,却还是禁不起。好不容易夜里才降下去的体温又升上来了,虚汗淋漓,打湿了衣裳。
“我再送……啊!”齐秀摇头拒绝,紧跟着爬了上去,还想再说,却惊呼出来,不可置信的望着山包下。
“齐秀,我信你。”阿仆又说了一遍,抱紧了山缨,“姑娘,搂紧些,我要冲下去。”
“好。”山缨颔首,将一双手臂紧紧揽在阿仆的脖子上。
山包下,是一条绵延到城外的小路,蜿蜒曲折,不时没在杂草树丛里。小路的起始处,却是一群官差,执刀带枪,戒备森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