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缨已经习惯了骑马了,侧坐在马背上,有阿仆揽着她,快也好慢也好,都极惬意。其实阿仆路上赶得紧,飞云跑得快,也颠得山缨难过。只是能够倚在阿仆的怀里,便什么都是好的了。在别院的日子,她总不能与阿仆亲近,往往隔着两步的距离,却只能相望。
唐更阑也恨不得能将人揉到自己身体里去,那柔软的身子,紧紧偎着他,是他的妻子。他却不敢给人知道,怕伤害她,拖累她,害她跟他一起,被人唾弃。也只有在外头的日子,在无人知晓的时候,他才能做她的阿仆,拥着她入眠。
一路向南,天气渐渐热了起来。之前在北方,秋日早风凉得紧,甚而有些寒冷了。然而到了南边,却往往热得人一身汗,黏黏腻腻的,倒教山缨难受。飞云跑得急的时候,两个人的衣裳往往都湿透了,山缨能感觉到阿仆的胸膛滚烫的烙在她身上。连在空中飞着的暗刃都显得有气无力的,有时候懒了,干脆也落在飞云身上,教飞云带着它跑。
总算到了条溪流,唐更阑勒了马,抱着山缨下来:“姑娘歇歇吧。稍微休息一下,一会儿……”话说到这里,却迟疑了,“一会儿,我带姑娘去一个地方。”
“你怎么了?”山缨还是第一次,见着阿仆眉间那么浓重的犹豫和感伤。
“没什么。”唐更阑强笑了,看着山缨头上的钗子。这次出来的时候,山缨竟主动跟他要了钗子,教他惊喜,“姑娘,往树林里头走有个潭子,姑娘可以在那里沐浴,换件衣裳。”
山缨颔首,走进了林子。当真有潭,潭水碧幽,清爽可人。山缨倚在潭边,从药包里取出个小瓶子看,心里算着时日,再一天,也就到了阿仆吃药的日子了。
那小瓶子是他们出来前肖恪给的,还说什么“犬子不懂事,做了这事,我也实在痛心得很。奈何已经如此,也无法挽回了。只好尽量多准备着药,免得害了唐将军”。当时阿仆看也没看顺手就给了山缨。
山缨却心里冷笑,瓶子里只有五颗药,一百日,能教人干什么?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教人替他们办事,还得处处防着,倒是不怕累的。然而也没什么,左右她的药也都配好了,并不是只能有肖恪给的药可以用。
正自出神,却忽然听见
林子里悉悉索索的响,一抬头,山缨见着风韵宛然的女子也走了过来。
女子见着山缨也是一惊,却轻轻福下去,落落大方的笑了。轻褪衣衫,女子也是来潭里沐浴的。
两个女子便在潭子的两边,各自沉默,却映得一潭春色,暗香叠涌。
“姑娘,好了么?”是阿仆在林子外头唤着。
山缨便起来穿了衣裳,向林外去走,并没见到那女子听见声音时的大惊失色。
女子紧跟着山缨跑了出去,躲在树后去看,见到来接山缨的男子的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泪水如潮,泛滥。
山缨见着阿仆却是惊喜。阿仆看来也是在溪水里沐浴过了,换了套浅蓝的锦衣,剃了胡子,一张比女子还白净的脸露了出来,若不是他气势天成,又眸似朗星,竟有几分秀气的模样。此时便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纵使肖衍林自诩雅致风流,比起阿仆也要逊色三分。
“你这是怎么了?”山缨过去,歪着小脑袋望他,“那胡子倒是舍得剃了?”
唐更阑苦笑:“一时回去,可不敢给看见那把胡子,不然要挨骂的。”
“回去?挨骂?”山缨诧异不解。
“去了你便知道了。”唐更阑抚摸着山缨披散着的湿发,目光中又含了痛。
唐更阑带着山缨“回去”的地方,是疏远着别处人家的一个宅子。宅子看来并不算很大,外头竹篱,篱下却种着菊花。此时正是季节,白、粉、金、黄,高洁典雅。
院子当中一棵梧桐,此时也开始落了叶子,却仍不掩威严壮丽。一个老家人正在打扫着院子,看着却有几分凄惶。
听见马蹄声响,老家人抬头,一眼见着牵着马过来的唐更阑,手中扫帚都掉了:“公子!”喊了一声,却转头就奔进屋子,“老夫人,公子回来了!”
山缨被阿仆抱下马,询问着望着阿仆。
唐更阑却垂着头,神情凄惶。良久,才又抬起头来,换了一副精神自如的样子:“姑娘,我的事,什么也别说,都替我瞒住吧。”一张欢喜的笑脸,向着屋里出来的人迎了过去。紧两步奔进院子,噗通跪在地上,仰脸嬉笑,“母亲,孩儿回来了!”
山缨跟在阿仆的后面,却没想到
这里是阿仆的家,那被搀着颤巍巍走出来的老夫人,竟是阿仆的母亲。
“阑儿?真的是阑儿?”唐老夫人不敢置信,颤抖的手摸着唐更阑的头发,摸着儿子的眉眼,摸着儿子健壮的身子,哭着扑在儿子的身上,“阑儿!真是阑儿!”
老家人唐圭也跟着抹眼泪,跪在唐更阑的面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哭什么?难道孩儿回来母亲还不高兴么?”唐更阑眼中也湿了,却强吞下去,调笑着,“若是如此,孩儿便即走了,免得害母亲伤心。”
唐老夫人作势锤了唐更阑的肩:“你这孩子,还是油嘴滑舌的!几时能改了你这毛病!”恨得人笑了。
唐更阑笑着也就扶着唐老夫人起来,又拉起了唐圭:“秋日风紧,天也晚了,母亲还是进去里面说话吧。”
“好。”唐老夫人应着,紧抓着儿子的胳膊不放。她已年过六旬,却得子极晚,三十多岁才得了这么个儿子,平日心疼得紧。然而家国剧变,唐更阑生死不明,老家人唐圭父女守着她,在这处宅子里隐姓埋名的生活。却万想不到,还有能够见到儿子的一天,“婉怡呢?婉怡哪去了?她天天想着阑儿,求菩萨保佑阑儿平安,怎么阑儿回来,她还不在?”
唐圭擦掉眼泪,笑着回答:“婉怡出去了,想来又去林子里了。一会就能回来。”唐老夫人眼中只有儿子,他却并没忽略跟着公子进来的女子,“公子,这位姑娘是……”
这时唐老夫人才注意到儿子的身后还有别人。
唐更阑笑着唤山缨:“姑娘,来,见过我母亲。”
山缨羞涩,阿仆的母亲,便是她的婆婆了。低着头走过来,福了下去。
“母亲,”唐更阑淡淡笑着,“这位是我的朋友,山缨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
山缨惊了,并没想到阿仆会这样对母亲介绍自己。她仰头看着阿仆,蹙着的眉心满是疑问和受伤。
唐更阑却并没注意山缨,只忙着扶着母亲进去室内。
才坐定了,就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奔跑喘息,一个女子跑了进来,扑在唐更阑的怀里:“公子!”紧紧的抱着人,不肯放开。
山缨见过这女子,是也在潭里沐浴的那一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