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闹鬼了。肖家的家仆们纷纷传着这消息。说是原来唐更阑住的房间里,晚上总传出琴音箫曲来,凄凄凉凉的,像鬼魂在哭。也有人说不是,说那曲子以前听过,是唐将军奏过的,像鹰鸣的那曲。还说,就算是鬼,唐将军那样也是厉害的,怎么会哭呢?
“胡说八道!”肖衍林挠着后颈,怒斥,“你们都从哪里听来的传言!是听谁说的!还是亲眼见的!”他后颈不知是被什么虫子咬了还是怎么,最近都是红肿着,痒得不行。
“我是听他说的。”
“我是听他说的。”
一个个追下去,竟没一个是亲见的,都是听说的。肖衍林气得不行。父亲不在,别院的事情都是他来担干系的,这些个家仆个个听风就是雨的,把个没有的事传得沸沸扬扬:“谁要是敢再传,我就打烂他的嘴!”
表面上是压下去了,可底下传的还是不少。因为有人亲见了。夜里路过唐更阑的房间的时候,看见里头灯亮了,人影晃动,然后就有箫音传了出来,如泣如诉。那人大着胆子过去看,还没接近,忽的灯就灭了。等那人进去屋里,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根箫被放在桌上。
肖衍林也为这事问过山缨和苍离,然而那两人都说没听过没见过。
苍离还狞笑:“若是他能回来倒好了,我要问问他,究竟是谁害了他!”
山缨只淡淡瞥了苍离一眼,就自己回房了。
再后来又有人说,不是唐更阑鬼魂自己回来的,是山缨在招魂,要把唐更阑叫出来,问他究竟谁是仇人。说凡是跟唐更阑这次被抓有一点关系的,山缨和苍离都要杀了报仇。
话传得越来越离谱,也越来越真了。真得肖衍泉去找肖衍林,让他陪她去唐更阑的房间看,是不是唐更阑真回来了。
“胡闹!”肖衍林说着妹妹,“你烧成这样,还想干什么?好好歇着去!”
“哥,我想见他,哪怕他死了,我也想见他……”肖衍泉苦苦哀求着。
肖衍林想了想,叹息:“罢了,等你病好的。你现在身体这样,要真是遇着鬼,怕你撑不住。等你好了,我陪你去看,行不行?”
“好!”肖衍泉忙不迭的点头。
不过,为了安妹妹的心,也为了止家仆们的口,肖衍林当晚就去了。山缨和苍离的房间都早熄了灯。他现在也知道苍离是白隼,昼行的鸟儿,晚上自是不行的,故而每夜都早早入睡。山缨一直都是安静的,从以前就是。不管别人闹到什么样子,闹得多晚。她若不是陪在唐更阑的旁边,那便也睡得极早。
唯一亮着灯的,确实是唐更阑的房间。
肖衍林站在外头看了一会,里面并没有人影,看着空荡荡的。于是肖衍林推门进去,果然只有一盏蜡烛摇着,并没有人。肖衍林失笑,许是谁点了灯烛,也可能是山缨想唐更阑了,过来的时候点的,却没熄了。家仆们胆子小,疑神疑鬼的,才传了那么离谱的话出来。
本来是这样的,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只要,没有在外面突起箫音的话。
那箫声来得突兀,却高亢,如山鹰鸣唳。一个音挑了上去,倒惊了肖衍林一身冷汗。他听过这曲子,是唐更阑吹过的。他仔细想了一会,家中乐伎们可没有会的。就是会,那等凌霄的意气,也不是什么人都吹得出来的。
“唐更阑?”肖衍林大惊,忙跑出去看。开门的瞬间,北风呼啸,屋子里的蜡立刻被吹灭了,一片黑暗。
然而院子里,也没人。甚至那箫声在他推开门的同时就止歇了,再没半个音出来。肖衍林找了一圈,冬天草木凋零,就算有人想藏都没处藏,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目了然。
一串琴音缭乱,战场上万马奔腾,喊杀声,金戈声不绝于耳。将军昂首挺胸,指挥若定。
琴音来自屋里。屋中仍是黑暗。
肖衍林也不觉脊背发寒,战战兢兢:“谁?”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却连那琴音也冲不破,全掩住了。吞了一口口水,肖衍林向着唐更阑的屋子一步步走过去。
当肖衍林来到门口的时候,蜡烛忽然亮了,窗纸上映出抚琴的人。肖衍林猛的一震,不觉闭了眼,心底发冷:“谁?是谁在那?”再次喝问。
琴声戛然。
肖衍林紧赶上去破门而入,要看是谁在装神弄鬼,然而明明之前还见着窗纸上的人影,可推门的刹那那人就没了。只剩了桌上的琴犹在,琴弦似还在颤动不已。
“肖公子怎么在这?”清清冷冷的声音。
背后猛然有人说话,惊得肖衍林差点瘫在地上。战战兢兢回头,原来是山缨举着灯烛自门外进来。
“原来是山缨姑娘……”肖衍林这才算是松了口气。不管是不是有鬼,鬼总比不过千年的妖精。
“肖公子有事么?”山缨的孝仍戴着,冷得如冰。
“没什么。”肖衍林笑了,“总有人传说唐将军鬼魂回来了,我也就来看看。”
“肖公子看见什么了?”山缨问。
“没什么。”肖衍林不想把之前的经历说出来,“我先走了。”经过山缨身边时忽然想起来,问,“鬼魂,什么都知道么?”
“鬼魂,自然什么都知道。”山缨声音幽怨,随风荡了出去,“我也希望能见他,我要他告诉我,是谁,害了他……”
肖衍林挠了挠后颈,强笑了一下,走了。
山缨看着人走远了,才又转身望着室内。
墙壁上轻微的一声响,竟打开了一扇门。苍离架着唐更阑走了出来,唐更阑的手上还拿着箫。
“你不把自己折腾死就不罢休么?”苍离埋怨着,“又吹箫又抚琴的!你当自己是好人呢?”
唐更阑咳了两声,倒笑了:“不做得真些,怎么好唬人?”
山缨走过去,把人接过来,搀着阿仆挪着步子,回去自己房间。
苍离又瞅了一圈屋内,“噗”的吹灭了灯。
山缨把人安置在床上,摸着他额头,又有些烧了。每次穿衣脱衣都是受罪,偏那人在折腾自己上头从来不手软。
“姑娘生气了?”唐更阑问得小心翼翼。
山缨无言,只收拾着人,再给他涂一层药。
从把人救出来到现在也一个月有余了,天天调治他,总算略微有了些人模样。除了伤口恢复,肉芽长出来,有些地方的皮肤也长出来了。现在唐更阑可以自己倚着坐,也能在人的搀扶下挪几步路。至于吹箫抚琴这样的事情他究竟是怎么熬着做出来的,连在旁边看着的苍离都不忍对山缨讲。
“还是姑娘厉害,换了寻常大夫,我这伤,可是没救的。别说皮肤能长出来,就是命大约也捡不回来了。”唐更阑小心笑着。
山缨不答话。若是阿仆不折腾自己,还能好得更快些。
唐更阑猛地一阵咳,人也差点跌到地上去。
山缨急了,把人扶住,顺着气:“你怎么样了?”
唐更阑却笑了,也不再咳得厉害,身子也撑住了:“不这样,姑娘却不理我。”
山缨气得把人丢了,由着他跌在床上,自出去把污水倒了。
“姑娘累了,歇着吧。”唐更阑向里面躺了躺。
山缨也就躺了过去,睡在人身边。
唐更阑睁着眼,虽然累,却不大睡得着。山缨以前总喜欢枕在他身上,窝在他怀里,他现在却没法教她枕,没法搂着她。
“衍泉,”山缨突然说,“衍泉很伤心。”那男人就在她身边,她却不能太靠近他,怕伤了他,“只有她,以为你真的死了。”
“暂时,还不能教肖小姐知道真相。”唐更阑抬起手,抚摸着山缨的秀发,这是他现在能做的事,也是现在最爱做的事,“委屈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