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楚涟漪和唐楼出得侧门,早有马车在等候,二人上了马车,径直往南去。
“我们这是去南城?”楚涟漪有些惊讶,大夏朝的京城,北贵东富,南贱西穷,楚涟漪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去过南城。
唐楼点点头,“御街上年年看的东西都是那么些,今日我带你去南城开开眼界,丝毫不比御街差。”
南城是苦力的聚居地,身份虽然低贱,但生活力却是最强的,楚涟漪的兴致越发高了。
马车直到南城醺河边的长兴小街才停下,楚涟漪下得车来一看,这小街果然是名副其实的小,仅能过一辆马车而已。
街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今夜尤其热闹,各家铺子前摆满了小吃担子,杂物担子,更是让小街显得羊肠似地窄,街上的人都是侧肩挤着。
即使这样狭窄,依然有小孩拖着兔儿灯,一边咋呼,一边推挤钻缝,将一盏等拉得风快。
楚涟漪跟在唐楼的身后,才走了没几步,便被人挤开了,楚涟漪被人趁着拥挤在屁股上拧了一下,下得猛弹了一下,大叫唐楼的名字。
“涟漪。”唐楼的声音从楚涟漪身后传来,她才发现是自己挤太快了,反而越过了唐楼。
唐楼搂住楚涟漪的腰,看她脸上发白,问道:“怎么了?”
楚涟漪哪里敢说,只结结巴巴地道:“没事,有些害怕而已。”
唐楼揽了楚涟漪的腰往前走,楚涟漪也不敢摆脱,害怕再遇上有歹意的,虽然她着了男装,可也骗不了几个人。
“都说上顺大街冷梅轩的灌汤包子好吃,其实他们是没吃过这长兴街王老三的灌汤包,那才叫一个鲜。”唐楼指着一块写着“王老三”三个字的破布招道。
店里早坐满了人,唐楼掏出铜板买了一个,用竹叶包了,两个人学着其他人一样倚在店门口分起来。
唐楼细细地挑开包子皮,将麦秆儿插进去,又将麦秆儿嘴递到楚涟漪的嘴巴,她就着吸了,那肉汤果然鲜香无比,汤尽,待要再吃一口包子,却被唐楼顺手就扔给了门边蹲着的黄狗。
“你这是做什么?”楚涟漪几乎要气急败坏了。
“这王老三灌汤包好就好在那肉汤,那肉倒是一般的,后面还有许多好吃的,你小心待会儿吃不下。”
楚涟漪人生地不熟自然不反对唐楼的话,她的注意力早被一对夫妻给吸引住了。
一路上生意最好的便是卖头绳、首饰、汗巾、帕子、香粉、澡豆、香胰的担子,一年到头,女人家正经能出门的日子没几日,所以元宵最是能赚女人的钱。
那丈夫正在掏钱准备给那女子买一盒澡豆面子。
“别买了,这多可惜,也用不了多久,我回去用绿豆面子也是一样的,这钱还是留着给你扯几尺布做件新衣服吧。”那做妻子的赶紧按住丈夫掏钱的手。
“我一个男人穿什么新衣服,你瞧我身上这身不是还能穿吗?”那男人憨憨地笑了笑。
楚涟漪看着那丈夫满是补丁的衣服,臀部磨得都要透光了,实在称不上还能穿。
“我不要,你要是不要新衣服,那买壶酒吧,你辛苦一年了,总得……”
“酒有什么买的,喝进去就尿出去了,白没意思。我听隔壁李大婶说,这街上卖的澡豆面子都加了香粉的,翠娥,你从嫁给我就没享过一天福,都是我笨,好容易今年攒了点儿钱。”那男人还是掏出了钱。
两个人站在那澡豆担子前你挡我推地来往了好一阵子,最终那女人还是没有拗过做丈夫的,极心疼地看着那花出去的钱。
那做丈夫的在那女人耳边轻轻说了句,“今晚回去就用一回怎么样?”
那女人瞬间就羞红了脸,啐了句“死鬼”,两人又拥着往前走了。
唐楼揽了楚涟漪的腰笑道:“怎么,你也想买澡豆面子?”
楚涟漪不答话,她只是在想,如果只有两文钱,也不知道唐楼是否也会像那个丈夫一般选择给自己的妻子买澡豆面子,
不过这些都是幻想了。
“是我,我也肯定买澡豆面子。”唐楼笑着道。
楚涟漪看着他促狭的表情,就知道他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再往前,走到一块写着“老虎油”的布招下,唐楼停下脚步道:“总算了到了,到了长兴小街,不喝一口老虎油那算是白来了。”
唐楼拉着楚涟漪走进店,“老板,来一壶老虎油,再来四两猪头肉。”
“好嘞。”那长得肥头大耳的老板连声应了,“咄咄咄”地快刀片起猪头肉。
楚涟漪素来是不爱吃猪肉的,听得唐楼点的菜便皱了皱眉头,唐楼仿佛没瞧见似的,待猪头肉一来,就给楚涟漪夹了一片。
那肉片得极薄,灯光下几乎看不出肉色来,仿佛透明似的,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糟香。
楚涟漪勉强含在嘴里,入口薄脆焦香,是楚涟漪从没吃过的味儿。
“怎么样?我每隔几日就让华安来买几两佐酒。”唐楼仿佛讨赏的孩子似的望着楚涟漪。
楚涟漪点点头。
唐楼这才大口干了一碗那名叫“老虎油”的酒,然后畅快地道:“这才像是酒嘛,你也尝尝。”
楚涟漪立时想起自己那荷露酒来,顿生不服气,便接过唐楼手中的酒碗,喝了一口。
酒一下胃,楚涟漪觉得自己胃里就跟原子弹爆炸似的,整个胃仿佛都烧成了灰烬,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缓过劲儿来。
这哪里有酒的醇厚,简直就是杀人利器。
唐楼看了楚涟漪的表现直笑,“我真没想到你会喝这么大一口。”
楚涟漪狠狠剜了唐楼一眼。
其后,二人又去吃过尝了方婆婆的麻饼儿,徐家铺子的鸡丝面,夏姑婆的豆腐脑儿等等吃食,每一处唐楼都仅让楚涟漪尝个鲜而已,这样勾得她回想起来每一样都想流口水。
长兴小街前后最多不过一里长,两个人一路吃喝,足足走了两个时辰,到街尾有卖许愿灯的老头,那摊子前聚了不少青年男女。
唐楼领着楚涟漪也挤进去,让她选了一盏许愿灯,然后两人走到醺河边,唐楼帮楚涟漪将许愿灯放上天,等那灯升到二十来米高的时候,一张红笺从那灯里飘了下来,唐楼拉着楚涟漪的手追着那红笺跑去,最后总算抓在了手里。
“瞧瞧写的什么?”唐楼将红笺递给楚涟漪。
楚涟漪拿近看了,上面写着一句词,“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写的什么?”
楚涟漪回头看见站在黑影里的唐楼,只觉得他的笑容坏极了。
“我再去买一盏。”楚涟漪跺跺脚。
第二盏灯唐楼又帮她放了,飘下来的红笺上依然是那句词。
楚涟漪不信邪,那天晚上,他们两人把那老头摊子上的所有许愿灯都买了,漫天的红笺上都写着同一句词。
“你花了多少钱?”楚涟漪面红耳赤地怒问唐楼。
“不多不多,那老伯挺实诚的。”唐楼倒是很诚实地答了。
两个人周围早围了一大群牵着兔儿灯的孩子,都叽叽喳喳兴高采烈地望着漫天星星似的许愿灯。
唐楼把荷包里所有的铜钱都撒了出来,“拿去买糖果子。”
那群孩子“呼啦”一声就全去捡钱去了。
他们的开心是如此的简单。
唐楼转身拉了楚涟漪榻上醺河里的一艘乌篷船。船身陈旧,船篷乌黑,唐楼立在船头,一身宝蓝织金螭虎团纹的袍子在河水粼粼与灯光灼灼里将他衬得仿佛画里人似的。
他立在船头吹笛,笛音轻促欢快,造诣是十分高的,不一会儿功夫,两岸河房的窗户里就伸出了许许多多簪金戴银的头来。
唐楼笛音一改,吹出了《凤求凰》的调子,楚涟漪在船尾呆了小片刻就赶紧钻到了船篷里,那漫天飞舞的瓜子、枣子、梅子、栗子打在身上还是生疼的。
唐楼坚持了不到片刻,也赶紧钻了进来,脸色止不住大笑。
这一夜两人之间好像很默契地隐藏了芥蒂。
寅时末的时候,两人才回到那角门,唐楼依然将楚涟漪送回牡丹园这才准备离开。
哪知楚涟漪走时留下的门儿此刻却被拴上了,大概是哪个巡夜的婆子看见了又拴上的。
“我进不去啦。”楚涟漪焦急地唤道。
唐楼本已经离开的步子又倒了回来,“门拴上了?”
楚涟漪点点头。
唐楼低下头,低声道:“抱住我的脖子,我带你进去。”
楚涟漪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害羞与矜持了,再晚会儿,府里的仆妇就该起床生火洒扫了。
唐楼拦腰抱起楚涟漪,在牡丹园墙外的石墩上轻轻一点儿,两个提纵就带着楚涟漪越过了园墙,刚刚放下楚涟漪,两人都听见有个婆子的声音道:“谁?”
唐楼赶紧揽了楚涟漪闪身到晴岚花韵的西墙下,两人贴着房柱藏在一处,脸颊几乎都贴住了。
听那婆子往她二人这边走来,楚涟漪吓得气都不敢出,唐楼忽然学了声猫叫,那婆子这才停下步子,啐了一声,“这该死的猫,这立春才几天啊,就开始叫春了。”
待那婆子走后,楚涟漪的笑差点儿没把自己憋得背过气去。
唐楼则尴尬地道:“我过几日就找人收拾了这婆子。”
楚涟漪不答话,轻轻找到自己留缝的地方,把西墙上的窗户打开,唐楼先跳进去,这才拉了她跳进窗。
楚涟漪忽然想起件事来,赶紧钻到屏风后,“你等等。”
楚涟漪十分利索地脱下自己身上的男装,这晴岚花韵就只有这么大,如果多出一套男人的衣服,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向暗香她们解释,所以赶紧脱了,只着了中衣就走了出去。
“你把这个带回去。”楚涟漪把衣服裹作一团递给唐楼,却看见唐楼的鼻血忽然就喷了出来。
两个人相视之间,都十分的尴尬。
唐楼接过那衣服,转身就从窗户跳了出去,两个提纵就翻出了墙,落荒而逃。
楚涟漪在那紫檀透雕卷草灵芝纹玻璃穿衣镜前照了照,只觉得自己身上的中衣也算厚实,而且遮挡得严严实实,也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
“臭流氓。”楚涟漪低低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