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折磨二

比遇到一个杀手更倒霉的是遇到一个喜欢折磨人的变态。

沈缘缓缓睁开眼睛,一时恍惚如隔世。

这是个陌生的小屋。小屋里有着橘黄色明亮的灯火。小屋里面很温暖。这温暖如此熨帖,使沈缘舒服地都要颤抖起来。

她的脑子像灌了浆糊,很迟钝。慢慢转着眼珠看,倏地看见一个笑容和善的锦衣青年。

沈缘呆了半晌,脑子缓慢地转动:这是谁啊?好眼熟~~

对方忽然邪气一笑:“沈大夫,您终于醒啦。”

沈缘眨眨眼,又眨眨眼。

一些很不好的记忆忽然喷涌至脑海!她立刻想起他是谁了!——假苏毅!大魔头!

“你……”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又能说话了,只颤抖着问:“你……你要杀了我吗?”

那男人站起身来。屋子空间狭小,在他高挺的身子的映衬下显得逼仄起来。

沈缘呼吸困难,由衷地感觉到一种迫人的压力。

男人缓步走过来,单膝跪下(沈缘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被洗干净换新衣躺在一张小矮床上,像一只待宰羔羊),修长有力的手指捏住沈缘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柔声道:“我怎么舍得让你现在死?”

“你……你究竟想怎样?”沈缘结结巴巴说。她真想哭。

穆竹楼轻笑起来。偏过头不去挡沈缘的视线,然后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转着她的脑袋。贴着她的耳边轻声介绍起来:“来,看!这墙上挂满了我多年的收藏。别的不敢说,胜过天牢里的十大酷刑是绰绰有余的了。每一种刑具都能让最硬的汉子皮开肉绽痛哭流涕,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苦苦哀求。你是这么多年唯一敢耍我的人,我准备请你一一用刑。唉,你年纪这么小,身子这么弱,又这么白嫩嫩的,真让我为难。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力掌握分寸的,总不能让你连十个刑罚都没受完就轻易地死了……”

沈缘觉得一颗心在不停地坠落坠落,一直落到无底深渊。

“我和你何冤何仇?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这么小气?你再恨我杀了我就是了,这么细碎的折磨……你究竟是不是人?”沈缘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最后一丝理智让她忍住了。她气若游丝:“公主……公主死了吗?”

“死了。但没有按时死。你这个小丫头出尔反尔,真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啊。”

“我没有给公主下毒。”

“所以你现在要死。”

“□□还在我手上。”沈缘脸色极度苍白。她竭力保持平静:“我研制出了解药。将□□解药和一封信交给了可靠的人。信上写了我知道的所有事。倘若我失踪三天不出现,我的这位朋友会将这些东西呈给官府。既然你说你给两位皇子也下了相同的毒,太医院的人至少能辨认出来。这件事闹大了以后,你总会露出一点儿马脚。”

穆竹楼变得面无表情。他缓缓起身,双臂抱于胸前,穿着黑色锦靴的右脚抬起踩在沈缘身上,嘴角一弯微微一笑:“接着说。敢威胁我的人并不多,我想听听你还能说些什么。”

沈缘的呼吸颤抖起来。全身的感觉都迅疾的强烈的集中到对方踩着的地方。她明白,那个男人只要微微一用力,她的肺腑都能被踩出来。

沈缘深深呼吸几下,心脏抽紧地厉害:“我怕死!”

“哦?”

“我不想死!刚才说的是玉石俱焚无可奈何的办法,只要大人愿意,小女子就绝对不会使用。”

沈缘的喘息声很明显,声音都打着颤儿:“大人,你知道的,我的医术还行。请你不要杀我,留我在身边,我愿意为大人疗伤治病,效劳一生!”

穆竹楼挑眉,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大笑起来。毫不掩饰情绪讥诮道:“沈大夫,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前面才背叛了我,后面却这么说……你把我当成傻瓜,还是无聊的善心人?”

穆竹楼脚下用力,弯腰低头,姿势扭曲却不难看,黑黝黝的眸子近距离观看沈缘痛苦的神情,半晌才沉声道:“你打错算盘了!”

一字一句,力道层层加重。沈缘痛的呼不出声。她清楚地感觉到背上的骨头即将压断!

几乎能想到骨头折断刺破内脏生不如死的痛苦场景,沈缘害怕极了。

身体承受的痛苦和心理的极度畏惧达到了极限,忽然爆发出强大的负面情绪!

“……你会后悔的!我是最好的大夫!你再厉害再只手遮天,也只是个人!是会生病会受伤的会死的活人!你也有亲戚朋友也会有喜欢的人,你今天这么折磨我,小心你终有一日身怀重金求医无门!”

“喀拉~~~”

狭小的屋子里充斥着少女的惨叫。

穆竹楼收回脚,轻轻甩了疼的泪流满面的沈缘两记耳光,慢条斯理道:“不劳你关心。”

沈缘背上的骨头折断了。内脏也受了伤。穆竹楼略通医术,身边又带着疗效极好的伤药。他给她治伤,小心不让她死了。然后再慢条斯理地用刑折磨她。

穆竹楼放出话,至少要折磨沈缘三天才让她死。

沈缘在这三天承受了想象不到的惨烈酷刑,被折磨地体无完肤,痛极了会晕,接着又会被痛醒。

她几乎流干了眼泪,骂出所有最恶毒最难听的话语。但这点儿微末的攻击却不能伤了对方一根寒毛。沈缘越痛苦狼狈越泼妇癫狂穆竹楼就越开心。沈缘绝望地认为这个男人简直不是人类。连虎狼都没有他残忍,毒蛇也没有他阴险冷酷。

当然了,她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编的,除了流浪儿柔柔,她在这儿哪认识别人。既没有可靠的人能依托,更不用说帮她通报官府了。穷极无聊时研制出解药这件事倒是真的。被折磨地半晕不醒的时候,实话就全被对方套出来了。——这样她更没有活命的指望了。

沈缘一向是最怕死的人,即使逃生无望,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的类型。但在穆竹楼漫无休止的折磨中,却无数次想要中途自杀。

偏偏穆竹楼早就预料到这种状况,将她的手腕脚腕分筋错骨,还将她的嘴堵上了。重伤的沈缘唯一能实行的自杀方式是饿死,但三天又绝对饿不死人的。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沈缘用血肉之躯完完全全体会了这八个字的意思。真是字字血泪。

穆竹楼开心地折磨了沈缘三天。他其实挺佩服沈缘的,别的女人别说三天,一天就能疯了,沈缘却一直很有精神。她在明白逃不出去求死不得的处境之后,就开始恶毒地骂他。骂的内容五花八门精彩绝伦,十个中年泼妇加起来也拍马不及。骂地嗓子嘶哑了,就恶狠狠地瞪他。

穆竹楼不以为意。其实,在对方的怒骂和瞪视中,他更有成就感。对方要是不痛彻心扉,折磨起来就没意思了。

直到三天后。穆竹楼玩够了,准备杀死沈缘。

据点里的下属却战战兢兢捧书信来报。穆竹楼打开一看,消息地动天惊。

萧某人不知怎么得知了穆家兄弟在汉阳里的据点,夜里独身闯关,大哥独力不支,被打成重伤抓走了!

穆竹楼一把攥住信纸,心乱如麻!

他一向胆大妄为,风紧关头还敢出城寻仇,未免没有招引出萧翊与之对决的意思。虽然明知很可能不是萧翊的对手,他却毫不在意。自打干了杀手这一行,他穆竹楼就从来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命了,也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一向是只求痛快不惧生死。

只是孪生哥哥穆玉楼却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心里唯一有着深厚真切感情的亲人。他宁可自己被萧翊抓住千刀万剐,也不愿意哥哥受一点儿损伤。

穆竹楼焦灼不定负手踱步半天,思虑很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快步走进狭小昏暗的刑屋。沈缘双眼微睁,眸光无神,像只可怜的死狗一样一动不动趴在矮床上。听见他急促的脚步声,眼皮微微一撩。

穆竹楼快步走到矮床前,一撩袍角半蹲地上,眼睛紧盯沈缘。

“你活命的机会来了。告诉我,怎么做,我才能安心地用你?”

沈缘慢慢眨了一下无神的眼睛。

嘴唇翕动,嗓音嘶哑。声音小的要贴在耳边才能听见。

“……给我下毒,定期吃解药才能缓解毒性的那种。或者把我关在重兵把守的屋子里。我武功粗浅,决计逃不出。”

“……”

穆竹楼无言,定定看了沈缘半晌。眼神深邃,内含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我不信你。是老天逼我信你。”

“……”

“沈大夫,只要你这次无异心,我对天发誓,日后绝不再加一指于你身上,甚至会敬你护你,保你一世富贵平安。但倘若这次你又横生枝节,我保证,你一定会承受比今天还多十倍百倍的痛苦!我以兄长的性命发誓,如违此誓,便如此木!”

一掌劈下,矮床边的一块硬木碎裂成块!

沈缘心神一震。眼皮微微一跳。

“……我晓得了。你放心,我是大夫,救死扶伤惯了,比谁都更爱惜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