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局势变幻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虽然不至于如此夸张,但是脚踏在碧绿的青草之上,举目望去,尽是闲适吃草的牛羊,挤奶或驱赶牲畜的牧民,还有远处零星的圆顶帐篷……

这种温馨有爱的生活场景真是很久没有见过了。

小孩子嬉戏玩耍,跑来跑去。有的便停在沈缘萧翊面前,好奇地观察这两个陌生人。当大人大声呼喊他们的时候,才嬉笑着去了。

沈缘看着萧翊宛若寒冰的侧脸,微笑道:“这里的小孩还是这么淳朴有趣。”

“小孩都很吵。”挺拔冷漠的青年却一点儿都不给面子。

“……”

“咱们不说一声就离开雪山,萧大师一个月以后等不到你挑战,一定很失望。”

萧翊冷哼一声。

沈缘心中默默长叹一口气。

这口是心非的家伙,自从离开雪山以后就有些古怪。虽然嘴硬,但是其实他的心中也是有些依恋那个冰寒的雪山,痴迷剑术的父亲吧。

说真的,虽然萧大师开始的时候对萧翊很冷淡,但是在长久的相处中却渐渐变得关怀。沈缘分不清这种关怀是来自血缘,还是来自对萧翊剑术的欣赏。

萧翊应该也有所感受。他神速的进步未必能撇清萧凛暗中有意无意的指点。

只是父子两个都是极度骄傲的人,不会有人先低头。

更何况萧凛痴迷剑术,一个人独居雪山多年,感情早已经钝化。他意识不到这个儿子多么需要他,意识不到自己究竟给儿子多大的伤害。他关注萧翊身体的健康,却不知萧翊心中的伤痛。

沈缘甩甩胳膊,舒展一下身体,若无其事道:“今晚就在这个部落里借宿吧!公子,在雪山的时候天天吃肉,早就吃腻了,今天我要喝好多好多的马奶酒,还要吃好多好多的奶豆腐!”

“馋丫头。”

“民以食为天么!等回到东川,我才能大开吃戒呢。北漠人虽好,可惜天气苦寒,食物太少了!”

二人边说边走,来到正在挤马奶的妇女身边。

那位妇女年约三十,容貌普通,因长期风吹日晒,肤色变得黑红。她看见陌生人走过来,神情拘谨。

萧翊肤色白皙,气质冰寒,秾丽完美的五官让人过目难忘,修长挺拔的身材随便站在哪儿都很显眼。沈缘在北漠算得上是大美人了,个子虽然不高,却笑颜绽开,温厚可亲。那北漠妇女鲜少能见到这般容貌气质的人,惊艳之余有些局促。

沈缘在学外语方面惊人地愚笨,在北漠呆了两年也没学会本地话,听力方面也是个半吊子。这种情况自然是萧翊上前用熟练的北漠语与之交谈。

妇女双手攥着衣襟下摆,起身行了一个礼,脸红红说了什么便先匆忙地离去。

周围的牧民并没有趁此凑过来的。一些少女羞涩地打量萧翊,一些青年好奇地看着沈缘,更多年纪大的却警惕地观望这陌生的两人。

萧翊神情不变,沈缘却觉得不对劲了。

疑惑地看着萧翊,问道:“公子,怎么了,咱们遇到的这拨人好像没有上次遇到的热情啊。”

沈缘的声音不大,用的是吐字清晰的东川官话。还未走远的妇女听得清清楚楚。她倏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吃惊地看着二人,脸颊红潮散尽,一双淳朴的眼睛弥漫着恐慌。妇女忽然怪叫一声,迅速跑开了。

沈缘大奇,不明所以。

萧翊眼疾手快,一把揽住沈缘,沉着地将她护住。

之前观望的男人们不知从哪儿抽出兵器,迅速冲过来,将二人围得结结实实。

沈缘吃惊地看着四周,小孩子和妇女都躲进帐篷里了,这些围住他们的男子明显是牧民,善良淳朴的表情却变得凶狠,满怀敌意。

“怎么了……?”沈缘抬眼望萧翊。

萧翊用东川话低声说:“他们敌视外族人。也许……”

对方人群中忽然有首领模样的家伙冲着萧翊和沈缘嚷嚷起来。语气不同于沈缘听到的任何北漠话,丝毫不和善,充满了暴躁与凶悍。

萧翊冷着脸,毫不示弱地低吼回去,然后右手猛然抽出悬在腰间的清泓宝剑,剑光暴涨,杀气四溢!

肿么了?沈缘完全跟不上节奏……好端端地怎么都一付拼命的样子?

在她还没有进入状态的时刻,一场小型遭遇战已经间不容发地开始了。

敌人如海潮般凶猛地涌过来,萧翊左臂抱着沈缘,右手执剑,在汹涌的人潮中如闲庭漫步,剑法看似随意,却招招精准,一个个大汉纷纷倒下,哀叫连连。

沈缘听着近在咫尺的惨呼,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不忍看到那般血淋淋的惨象,于是紧紧闭上眼。

也许只过了半刻钟。二十余名大汉全部凌乱地躺在地上,鲜血浸染碧草,空气中弥漫着腥气。

沈缘缓缓睁开眼睛,颤声问道:“他……他们死了么?”

“没有。”萧翊说:“这群小喽啰,不值得我杀。”

沈缘松了一口气。血淋淋的伤口总不会比血淋淋的尸体更可怕。

萧翊携着沈缘,直直走向帐篷处。在帐篷外就能听见压抑的哭声。长剑刚刚挑开帘幔,一只利箭就迎面射了过来!

萧翊头一偏,利箭滑落到远处。踏进帘子里,一个半大的粗壮男孩手执长弓,正将另一支利箭搭在上面。

萧翊冷笑一声,袍袖一扫,一股劲气倏然飙出,男孩闷哼一声向后跌倒,弓箭撒手掉落在地毯上。

一个北漠女人尖叫着冲过来,扑到男孩的身上,颤抖的手不停抚摸孩子吓得惨白的脸颊,眼泪滚滚而落。

其他妇女抱紧了自己的孩子,在边角缩成一团,也都瑟瑟发抖。有的妇女开始爬过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一时之间哀鸿遍野。

沈缘看得心酸,将脸埋在萧翊的怀中。

鼻中嗅着青年熟悉的气息,耳边听到青年稳定的心跳声,脸颊感觉到温暖。他有力的大手紧紧抱住她,这样她才不觉得难受。

萧翊用北漠话对妇女们说了些什么。有妇女冲出去又跑进来。一些鼓鼓的皮囊和袋子堆在萧翊的脚下。

萧翊拍拍沈缘的后背,放开她,让她拎着这些皮囊袋子一起出去。

然后两人寻了两匹最为矫健的骏马,带上皮囊与两件厚软的皮毛大衣,向南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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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圆月高挂,四野空寂。

一个挡风的低处燃起篝火,铺在地上的皮毛大衣左侧堆着盛马奶酒的皮囊和装着奶豆腐的袋子,右侧坐着神情严肃的萧翊。萧翊一手抱着沈缘,一手持长木棍烤肉。

远处,两匹骏马闲适地散步,偶尔甩甩尾巴,打个响亮的喷鼻。

沈缘最舒服。裹着厚软的皮毛大衣,吃着奶豆腐喝着马奶酒,眼睛还眨也不眨得盯着烤肉。她自觉下午受了惊吓,应该用物质(也就是食物)补偿回来,因此对萧翊的抢劫行为没有任何异议。

况且,“东川和北漠开战了”这种爆炸性的大消息接受困难,需要时间缓冲。

“怎么会开战呢?明明两年前还好端端的……”

“君主贪婪的时候,战争随时可以开始。”萧翊冷淡地说:“北漠君主一向狼子野心,撕毁盟约进攻东川已经不是新鲜事了。镇北侯府就是因为力抗北漠的入侵而成名。”

沈缘奇道:“咦?镇北侯府?镇北侯府不是在建在汉阳么?”

“……那时迁移过去的。镇北侯府本来世代镇守东川北境,但是因为之前北漠内乱数年,国力大伤不足为惧,所以被皇帝陛下召见,恩赐入驻国都汉阳城。”萧翊的语气平铺直叙,却又充满了讽刺。

沈缘恍然大悟:“原来是功高震主,挪个窝好监视。”

萧翊点头。

肉已经烤熟,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萧翊先用小刀割了一块熟肉递给沈缘,方用小刀零碎着割肉食用。

他吃东西很斯文。虽然近在咫尺,沈缘却几乎听不到他咀嚼的声音。火堆里的火星偶尔噼啪作响,反倒清晰可闻。

天际,繁星密布。旷野并非漆黑不见五指,而是静谧幽深的暗蓝色。

看着这无边无际的蓝色,沈缘不由得想起萧大师深邃透彻的眼睛。

萧翊……北漠剑神之子,却也是东川镇北侯府的后代。

手心手背都是肉,两国离合总关情。身处夹缝的青年,在这种情形下,该选择哪条道路前行呢?

思至深处,沈缘忧心忡忡,忽然觉得亲爱的公子太倒霉了。于是同情心大起,不由得脱口而出:“公子,你放心。不管你去哪儿,我总会跟着你的。”

“你自然要跟着我。”青年却没有感动得痛哭流涕,反而理所应当地说道:“你功夫太差,又是个女孩子,遇到乱民敌兵是抵挡不住的。这里不是雪山,不要到处乱跑……”

“哦。”一腔热血遇温水,沈缘有点儿失落。她想表达的明明就是一种破釜沉舟与君相伴生死同命的决心,可萧翊却好像完全理解成另外一个意思了。(一定是他情商低~~ >o<)

萧翊已经将手中的木棍投入篝火中。

“缘儿,天色已晚,早点儿歇息。等明天我带你回东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