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敌袭与对策

在朝堂上暗潮涌动的时候,遥远的北境战事已经发生急遽的变化。

北漠国的老将军阿木都之子阿古惨死,寻凶手未果,于是对东川国的将士产生极大仇恨。军队首领漠丹王子也想早日攫取战果,藉着阿木都将军的怒火,十日内组织了三次猛烈的进攻。

北线大营的将士苦苦抵挡,但是之前求援的耽搁,粮草的消耗,将士的不断伤亡都使得这抵抗愈加艰难起来。数日间,裴大统领愁白了一半的头发,嘴角起了一圈燎泡。

北线大营生死存亡之际,萧翊无法安心带着沈缘离开。这是敬爱的长辈曾经坚守过的阵地,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它消亡。

沈缘也开始忙碌起来。北线大营每天都有伤亡的将士被抬进来。大营稀少的军医根本忙不过来,许多明明可以得救的将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等死。身为一个医者,沈缘无法视而不见。征得萧翊的同意,沈缘自荐参加对伤者的救助。

沈缘的医术与普通军医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开始众人是对她存着疑虑的,不过是因为不好驳了萧翊的面子,才勉强让她进来;两天之后却都为沈缘精湛的医术折服。在此人命关天的时刻,沈缘也不敝帚自珍,军医有任何疑问她都不吝赐教,一切以救死扶伤为前提。时日不久,竟赢得了军医和将士们的一致爱戴尊重,俨然成为了北线的首席军医。

在沈缘积极救人的同时,萧翊也没闲着。虽然不愿接受官职,却也跟随众将领一起与强悍的敌人交战。

萧翊武功高强,反应迅速,越是在混乱凶残的战场上越能冷静自持,沉着稳定。其出色的表现根本不像一个初上战场的人。众同僚惊诧之余,不得不承认萧公子果然不愧为镇北侯府之后人,完全不堕先祖的英勇之风。

虽然萧翊还是一贯的冷淡疏离,众将士却不再因此心中隔阂,反而觉得他敏行讷言,是个可靠的汉子。

在异军突起的萧翊斩杀数个北漠悍将的时候,北漠军队畏于东川将士的武勇,进攻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东川国的北线大营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裴大统领一直紧绷欲断的神经也终于松快起来。

夜里,萧翊单独求见裴大统领。

此时主帅帐篷里,裴大统领和裴小将军刚匆匆用完饭。

裴大统领看见萧翊很高兴。这个故人之后给予了他太多帮助与惊喜。

“贤侄有何事?快快坐下!”

裴燕然连忙站起来给萧翊让座。萧翊和裴氏父子熟悉了,也不客套,三人一起落座。

萧翊神情肃然:“统领大人,萧某有要事禀报。”清冽的眼神一扫周围,裴燕然立刻明白了,代父亲对帐篷里侍立的士兵道:“你们先出去,把守好门口,不管是任何人,没有通报不得进来!”

士兵们称是退出。帐篷里只剩下裴氏父子与萧翊三人。

萧翊方开口:“萧某唐突了。但这件事情不得不提。还望统领大人恕罪。”

裴大统领连忙说:“贤侄说的哪里话?若非贤侄,老夫早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裴燕然插嘴道:“萧兄对咱们北线大营的帮助,大家伙儿都是有目共睹的。萧兄说得必定是有利于北境有利于东川的事情,倘若我们父子能办到,怎么会不应允呢?”

萧翊道:“不敢当。”

“请讲。”

“如今,我军粮草匮乏,伤亡惨重,在此拖延下去,不到一月恐有灭军之危!萧某不才,曾忝在祖父杨老公爷大人身侧多年,有幸得到他老人家教导。此时此刻,若想保住军队实力等到援军到来,恐怕不得不先撤退到鹰嘴峡之后建垒防守!”

一席话出,满室寂静。

倘若沈缘在这里,必定会一拍脑门悠悠念出一句“此时无声胜有声”。

片刻的怔忡之后,裴燕然惊诧而担忧地看着父亲。

裴大统领脸色凝重,手握长须,微微颤抖。

萧翊冷凝而坚定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

裴大统领叹息一声,苦笑道:“贤侄,你……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

除了叹息,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北线大营的危机裴大统领心知肚明,内心也一直因此焦虑不安,但是虽然眼睁睁看着将士伤亡粮草匮乏,却从来没往撤退的方面想。

撤退?!

北线大营自杨老公爷在之时,就只有前进从未后退过!

他裴青峰虽然才能方面及不上老公爷,镇北侯,甚至已经过世的袍泽兄弟石雷,但是好歹也安安稳稳在这儿镇守了数十年。

难道,末了到了最后,这支东川北境的雄师,竟然要在自己手里做可耻的逃兵吗?!

想到这里,裴大统领的老脸涨红起来。心中说不出是恼是恨,是气是愧。他只知道,倘若眼前的不是老友镇北侯杨忠的儿子,他会立刻拿刀砍断他的脖子!

萧翊的眼神仍如冰雪般冷凝清澈,并没有因为位高权重的长辈的愤怒而畏缩。

萧翊嘶哑的声音缓缓道来:“萧某知道,此事最为难的便是统领大人。不管做出撤退的本意如何,必定会遭到一些人的质疑,甚至口诛笔伐。积毁销骨,众口铄金,裴大统领的一世清名会受到严重的损伤。”

裴大统领闭上了眼睛。这话字字如刀戳到他的心坎上。

“萧某非善辩之人。若非形势所逼,也不愿意说这些来为难大人。”

“现在我军的情况如何,能勉强支撑几日,想必统领大人都清楚。是损清名顾全大军实力,还是玉石俱焚,取舍之间全看大人的决断。萧某只希望大人能慎重地考虑。”

裴大统领脸色阴晴不定,似乎陷入剧烈的挣扎之中。半天后忽然挥挥手,无力道:“贤侄先下去吧,燕然送客!老夫要好好想一想。”

萧翊欲言又止,拱手行礼,与裴燕然一同走出帐外。

离主帅帐篷远了,面色沉重的裴燕然忽然拉萧翊到无人之处,小声说:“萧兄,你刚才说的那些是真的吗?杨老公爷曾说过假若有了这种情形,不如撤退到鹰嘴峡?”

萧翊面色不变:“是的。”

其实是假的。杨老公爷在生前是教导过萧翊军事谋略,但并没有预料到今天的情形。是萧翊冷眼旁观战局,做出这个壮士断腕的决断。只是这招太险,付出的代价太大,虽然以萧翊的见识应有十足的把握,但是身在局中的他人会很难信服,所以萧翊才假借已逝的杨老公爷名义说出。

事急从权,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裴燕然脸色变幻不定,看萧翊的眼神很是复杂。半晌才强笑道:“既是杨老公爷他老人家所说,必定有道理。唉,萧兄,其实今日之前,燕然已经感到局势的紧迫,苦无良法,每日只有惶惶等候。今日萧兄说出这番话,才令燕然眼界清明,茅塞顿开。只是现在最苦的恐怕是家父……”

“身为北线大营的将军,我该谢萧兄另辟蹊径带我等走出等死的困境;但身为一个父亲的儿子,燕然却恨不得和萧兄打上一仗……”

“世事弄人,莫过于此!”

裴燕然苦笑不已。

萧翊沉默片刻。“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有得就有失。你若气不过,随时可找萧某拳脚理论。只要有空,萧某人必定奉陪!”

“……一言为定!”

“告辞!”

萧翊回到自己的帐篷休息。沈缘此时才刚刚回来。清秀的小脸满是疲惫,身上充满苦药草的气息。她柔软的长发只是随便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认真打扮过自己了,穿着打扮都简化到只求干净而已。

不知怎么的,萧翊心中微微一疼。他认识的和沈缘一般年纪的女子,都是娇生惯养,绫罗绣衣,珠环翠绕一身华贵的。只有沈缘,跟了他两年多,吃尽了苦头,简朴到寒酸。

他忽然觉得很亏待了她。

一时关心的话语却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半天只生硬地问道:“你用过饭了吗?”

沈缘随口道:“吃了。公子你吃了么?”

“……嗯。”

“今天真是累死我了,伤兵简直源源不断,我的手捏针都快捏不住了!”沈缘调皮地把两只素手摊到萧翊面前,那两只本来娇嫩的小手满是捏针的红痕,因为不停拿药草缠绷带,形状姣好的指甲都磨损了。

萧翊不由得握住那两只可怜的小手:“……我该把你送进东川国里面的。在这边境,你只能随着我受苦。”

沈缘笑了起来,把手抽回来,不在意地说:“没关系啊,公子都能在这儿,我怎么会受不了这儿的苦呢?况且累是累些,不过在这儿我很有成就感呢!救了许多人,也有好多人都佩服我呢!以后回去见了小柔儿,我都可以向她吹牛了,说说我在北线大营的英雄往事,多气派!”

沈缘便说边去烧水。伺候她的小兵韩暖(真是奇怪的名字),因为人手紧缺,也被调到伤兵营里面工作了。现在沈缘既需要照顾自己也要照顾萧翊的饮食起居。裴将军倒是想派几个士兵伺候萧翊,被萧翊拒绝了。两人在一起虽然辛苦一些,但心里舒适温馨,不愿意他人搅进来。

沈缘烧好了水,和萧翊一起洗漱完毕,然后上床休息。

自从住在雪山上,二人就一直同榻而眠。久而久之竟都不觉得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