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白竺国秘闻

婚车进城那一天,清平城张灯结彩,放鞭炮庆祝,老百姓们都沸腾了。虽然因为官府清空道路,护送的红衣侍卫又围得严严实实,天潢贵胄长啥样没看见,可光外围的侍卫就足够让老百姓津津乐道了。那可都是出入皇宫的诸位!看那身量多高大,长相多有气势,多威风!可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呐!眼比较尖的还看清楚了豪华的婚车,有的祖坟上冒青烟的还看到一点儿皇子的身影!就这点儿资料足够写进家族大事簿里,传给子孙后代了!

玉兰公主面无表情地坐在婚车里。她身上穿着厚重华丽的红色喜服,头戴缀满了硕大的珠子因而格外沉重的珠冠。婚车里的布料都是最厚的,既保暖,又能隔断外面的视线与喧嚣。

婚车的两侧各有一块四方的小珠帘,可以掀开。要是调皮的小姑娘早就这么干了,或者即使不掀开,心里也想这么干。玉兰公主却完全纹丝不动。不是由于教养好,而是心若死灰。

这阔大的婚车是一个豪华的囚牢。外面的喧嚣闯不进,里面的孤寂逃不出。它会押着木然无语的她,把她送入一个陌生的皇宫,嫁给一个女人多的要死的老头子。

玉兰公主雪白的脸蛋上,挂满晶莹的泪珠。

傍晚。行宫。

白竺国二皇子与东川国三皇子接见完清平城的大小官员,又处理完一些琐事后,便分道扬镳。白竺国二皇子回到自己的居所,还没歇口气儿,就听见玉兰公主的贴身嬷嬷前来汇报。

“殿下,公主还是不说话,晚膳也没有用,只喝了一点儿水。这已经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嬷嬷很为难。

二皇子哼了一声,将攥在手里的汝窑茶盅狠狠掷在地上,摔成了碎粉!

“走,本王要见见这个‘好’妹妹!”

嬷嬷应是,战战兢兢地随着快步如风的二皇子来到公主的居所。

门外的红衣侍卫见是二皇子,都立刻放行。二皇子一阵风似的冲到玉兰公主的闺房,见她正坐在桌边拿着一柄扇子,独自垂泪。

二皇子的火气噌得一下就蹿上来,一把抢过那柄竹骨水墨的折扇,作势要折。公主立刻扑了过去,满眼是泪地哭喊:“二哥,你敢折了它,我就一头撞死!”

二皇子攥着扇柄不放,“你现在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你忘记来之前怎样答应父皇的吗?!父皇虽然开恩饶了那小子一命,若是你阳奉阴违,那小子的脑袋在颈子上怕也不那么结实!”

公主哭泣不已,抽噎道:“二哥,我……我已然遵从父皇的安排嫁到东川国了……”

“本王献给东川皇帝的,可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而不是病体支离的女人!好好吃饭!来人,上膳!”

有宫人低头送来膳食,快速摆好一桌后,又迅速低头离开。

公主沉默不语,一双纤纤玉手还固执地伸出。

二皇子冷硬道:“吃完满满一碗饭,本王才会将扇子还你。”

有宫人端来水盆和毛巾,公主木然地洗了手,拿了玉箸往嘴里扒饭。一桌新鲜热辣的美食,她只吃着这一碗白饭。

二皇子坐在旁边的紫檀椅上,冷冷地看着她。

仆从们连大气也不敢喘,屋里静极了,气氛让人不安。

公主扒饭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出。她的脸颊都被米饭撑得鼓了起来。忽然,公主一推桌子,哇地一声转身吐了起来!身上脸上狼狈不堪。

宫人们连忙乱作一团。有扶住公主的,帮她擦拭身体衣裳的,跪在地上不敢说话的……

二皇子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儿表情。他伸直手臂,在妹妹惊恐的眼神下,缓慢的,坚定地打开扇子。一点点儿撕碎,一根根折断扇骨。

公主哭的已经失声。

二皇子犹自冷酷道:“这次,折断的是他的扇子。下次,倘若你再不听话,本王会亲手折断他的脖颈!”

扔下一团糟的局面,二皇子拂袖而去。

当天深夜,公主重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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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最多停留三天的婚车队伍,在过了最后期限仍然没走。这不由得让清平城的老百姓议论纷纷。当然不敢明面上说,被抓住了可是大罪名——皇子公主这种天潢贵胄是平头小老百姓能议论的么?但是熟人见着了,也总忍不住挤眉弄眼,嗯嗯啊啊的。

甘宸云还没有回来。沈缘这几日倒清闲些了,下午关了药铺以后,就托着腮在后宅里百无聊赖。

甘家的老仆人是个热爱八卦的老爷爷。

扫完了地,抹完了桌子,在沈缘的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神情热切地暗示沈缘:“快问我吧快问我吧~~”

于是沈缘只好问咋了?

老仆人小眼眯眯,故作神秘:“缘儿姑娘,那位贵人的婚车还没有走,你知道吧?”

“知道啊,怎么了?”

老仆人又慢悠悠地说:“为什么没走,你知道吧?”

沈缘连忙作好奇心旺盛状。老人家吊足了胃口,终于满意了,说:“老奴听说了,好像是那位贵人生了病。”

沈缘吃了一惊。虽然人人道路以目,但她这几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消息更新量显然已经落伍了。

“真的?”

“十成真!”

老仆人又小眼眯眯一脸神秘地说:“恐怕病得不清。缘儿姑娘,你知道吧?那位贵人来咱们东川,好像不情不愿的。听说是知府大人从行宫回来,有随从不小心说漏了嘴,已经……好几个啦!”老仆人以手做杀头状。

“呃……”沈缘听得有点呆。

多么熟悉的情节。琼瑶奶奶,您老人家不死的浪漫魂魄穿越过来了么?咋这么像还珠格格里的香妃娘娘的节奏呢?

老仆人又兴奋地说:“要是公主病重了,朝廷里的大夫治不好,说不定会请咱们甘家药铺的名医!缘儿姑娘,你是女儿身,也许就三生有幸能看到贵人真身了!”

沈缘一惊,噗地一下捂住老仆人嘴:“大爷,我求您别胡说!好的不灵坏的灵,那哪是天大的好事啊,那种身份的人的事情是咱能知道的么?要掺和进去了,还指不定死路一条呢?!”

老仆人嘴巴被捂得紧紧的,松弛的脸蛋都鼓起来,他瞪大老眼昏花的小眼睛,愕然地点点头。

沈缘瘫坐回椅子,压惊般喝干了杯中的茶水。一股浓浓的不安感觉油然而生。她拍拍胸口,希望没那么衰吧~

也许是被老仆人吓着了,晚上睡觉沈缘连做噩梦。

被吓得睡不着了,沈缘点灯起来喝水。

瘫坐在床上,完全想不通。

唉,像她这种女人,不管遭遇了什么困境都想拼命活下去,即使被人欺辱快饿死的时候也是满怀希望。

一个公主,生来荣华富贵,娇生惯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夏天有冰,冬天有炭,从来没受过饥寒之苦,什么活儿都不用干,别人还得小心翼翼伺候好她。整天花儿草儿琴棋书画的,多么美好的日子,别人盼还盼不来呢,却对幸福视而不见,只觉得天底下自个儿最苦,都愁出重病了,半死不活的至于嘛?!

就——算——是——为——了——男——人——吧——!

缘儿姑娘总觉得,其实男人也没有那么重要。把自己的幸福完全维系到一个男人身上的女人,是没有自我的女人。谁离了谁不能过呢?就算时时想念,也不能轻易糟蹋了爹妈给的性命,该玩玩,该乐乐,该负责任的时候负责任,该孝顺的时候孝顺。世界这么大,人生这么短,总不能再活活逼死自个儿吧?!

长吁短叹且羡慕嫉妒了半天,沈缘反省自个儿不能这么阴暗。也许就是人家精神境界高,体会到她这种粗糙的女人永远感受不到的痛苦呢?

唉,一个人一个活法儿,不管了,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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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宫中,二皇子大刀金马坐在精雕细琢的太师椅上,满面阴暗。刚才东川国的三皇子,也就是迎亲使已经过来问候过公主的病情,话语间隐约透露出焦急与不满。

耐心应付了东川国三皇子,二皇子颇有些心力交瘁。其实他心里何尝不急,心里也隐约有些后悔那天过激的行为。只是还是气不过!这个妹妹满心只有自个儿的小恋情,哀哀切切的,于大事上永远拎不清。他脾气又爆,忍久了实在是忍不住。

现在公主病来如山倒,他们又绝对等不得病去如抽丝。随行的御医又全是废物,除了战战兢兢说一堆听不懂的医学怪话,就是叩头求饶说自己该死,公主的病情完全没有起色,还有越来越重的趋势。他们既不能交给东川皇帝一个快要病死的公主,也不能在这种天下皆知的情况下再换另一个公主和亲。

真是进退两难。

二皇子的心腹侍卫请安进来。凑到主子跟前,小声说:“殿下,卑职外出打听了,在清平城中甘家药铺最为出名,里面有两位远近驰名的大夫。名为甘宸云的男大夫虽然身体残疾,却医理精深,另一位是个姑娘家,名沈缘,人送外号‘妙手回春’,虽然是后起之秀,于疑难重症却往往有妙招,外人皆说她的医术不在甘宸云之下,恐怕是清平城第一。”

二皇子揉揉酸痛的眉头,“一个小城的大夫,能高明到哪里去?多半名不符实。不过现在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让那个女大夫来。记住,要做的隐秘,不要让外人发觉。之后无论事成与否,皆杀了她灭口。”

“卑职遵命!”

第二天,甘家药铺有人求诊。因为路近,清平城治安好,沈缘又自负武功傍身(真是太自信了~~),就辞别了药铺的伙计们,自个儿前去了。

往日也常是这般情形。药铺的伙计们都没有在意。

谁知道,就是这一天,求诊之人在路上被杀身亡,缘儿姑娘却忽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