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黎说到这里,哽咽的说不下去了,赵元隽一怔,怎么听着都这段经历有些熟悉,又仔细看看半黎的眉眼,跟自己倒是有着八成的相似,心中的疑惑更甚,盘问她道,
“你爹叫什么名字?那么你今儿要去接的爹是?”
半黎咬着唇,湿漉漉的眼睛像是清晨沾着露珠的荷叶面儿,纯真清彻,她说:
“是我娘亲的哥哥,他一直照顾着我们一家。我也不知道我爹的名讳,我娘只是说,他是京城人士,在扬州与娘亲相识,在扬州住了三个月就回了京,这些年,再也没回来过。”
赵元隽一把抓紧了她擦拭汗珠的手,定定的看着她,沉下声音问道,
“你的生辰八字是什么时侯?你娘亲的名字是?”
半黎不解的看着他,象是不明白他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说,
“赵世伯,还请见谅,事关我娘的声誉,我还是不方便告诉你的。”
这年头,除了两家结亲,万没有把自己的生辰随意告诉外姓人的,半黎垂着头,象是受了惊的样子,但仍是坚持着不肯说。
站在屋角的夏尧琪,睁大了眼看着这一边,嘴巴大大的张着,说不出话,他也是这一时才知道,夏半黎与他不是亲兄妹,却是表兄妹,梨哥儿不解的撞了他一下,奇怪地问,
“你怎么了?这么一幅吃惊的样子。”
琪哥儿合上口,低下头继续分配着手上的药,低低的说,
“没什么,没什么。”
这一时他也想明白了,半黎就是他的亲妹妹,无论她的身世如何,他都记着他答应过的话,兄妹两个一起努力,然后过好日子。
梨子虽看着他有异,也未再多问,转过头来,看了半黎一眼,自入戏班七年,他从来不知道黎姐儿是个这么有心机的丫头,往日里他还真是看走了眼了,十几年的戏班生活,早就磨练出一颗世事练达的心,黎丫头,不简单呀,今儿下午发生的一切,都在围着黎丫头打转。
梨哥儿心头微微的苦涩着,他平日的为人又何尝不是报着目的的,怎么这一会又说起黎丫头。
到这一步,他还该感谢黎丫头,要不是她,他现在还在戏班里惴惴不安着,不知道会被送往何处,现在,他却己是脱了贱藉,还被许大人收为义子,他很清楚,会有这一切,还都是因为夏半黎的关系。
半黎低着头,默然不语,任是赵元隽再三追问,她也不说话。
赵元隽隐隐约约的有个念头,却还是不能肯定,想要从半黎口中问个明白,她却就是不回答,心头正在着急,突然间,许世友分配给她的大丫头,直了进来,行了个礼,恭敬地说道,
“小姐,你的父亲来了,我家老爷请您和琪少爷过去相见呢。”
半黎迟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池水的药汤,伸手搭了下赵元隽有胳膊,转头交待她说,
“嗯,你先回许世伯一声,让我爹在前厅里稍待一会,赵大人这里还需要再作半刻钟,诊治完了我和大哥就过去。”
大丫头应了声是,转身走了门。
半刻钟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半黎不急不忙的指挥着夏尧琪和莫少梨不时的添加药材,仔细的观察着赵元隽的身体情况。
赵元隽的心思早己飞到了外面,急于想弄清楚,心里头怀疑的这件事,恨不得立时就能冲出去,心头如有火烧。
半黎垂着眼敛,淡定自容,戏子生的贱种,也是有身价的,不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当年,赵元隽风花雪月后,丢下半黎娘不管不问,现在就耐心的再等这一刻钟吧。
坐在许家客厅中的夏金焕,却是比赵元隽越加的坐立不安,今天突然被二淮盐运使的家仆叫到府中,也不说是什么事,只把他吓得惴惴不安,左想右想,不知道是犯了什么事儿。
可是看这府里的人客客气气的,又是端茶又是送水,连着正二品的朝廷官员许大人,都在厅中露了个面儿,很是和善的跟他说了几句话,交待他说有人要见他,然后才走的,夏金焕这是真糊涂了,受宠若惊之余,更加的摸不着头脑。
索性老老实实的做在客厅一角安份等着,看着一旁盘中果品不错,去了几份惊慌惧怕,放开手脚,拿起一块桂花糕吃了起来,正吃着欢实,耳边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声,
“爹!”
夏金烦瞪大了双眼,手中的糕点挂在了一地,摔出了二半,他沾着碎渣的手用力揉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从内厅走出来的二个人,
“狗蛋!火柴儿!是你们吗!爹不是在作梦吧!”
半黎额角冒出了二道黑线,庆幸幸好是先叫的夏尧琪,而且,他是小名更加引人注意,相比之下,火柴这个小名还是能听得入耳的,夏尧琪比她反应更快,两眼含着泪,几步跑了过去,卟嗵一声跪倒在夏金焕的面前,哭着说道,
“爹,我是狗蛋,终于见到你了,呜呜——”
半黎小步的迈过去,没有学夏尧琪那么大的反应,站在夏金焕面前,低声叫了一声,“爹。”
“嗷呜——”,夏金焕痛哭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抱住儿子牵着女儿的手,倒豆子一样的说了起来:
“狗蛋,火柴儿,爹想死你们了,这七年,爹一直在努力挣钱,想着把你们赎出火炕,可是这钱总也攒不够,爹每回去找赵班主赎人,他开的赎身钱都是一年比一年高,呜呜,都是爹没用呀,好好的两个娃儿,给卖进了戏班受苦,都是爹没用——”哭声比着杀猪的嚎叫还要响。
夏尧琪满心都是感动,抱着夏金焕就是一起哭,
“我知道爹不会不管我们的,一定会来赎我们,爹,现在好了,我和妹子长大了,以后挣了钱,好好伺侯着让您老享清福。”
夏半黎眼底闪了闪,一语抓住了夏金焕话语中的重点,
“爹,你这些年一直在找赵班主赎我们吗。”
夏金焕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用力的点点头,象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掏了半天,终是摸出一个半旧的荷包,小心翼翼的打开,从里面倒出一些碎银子,还有一张一百两的碎银票,全数放在茶案桌上,眼中含着泪说道,
“这个荷包是你们娘留下的,我一直贴身带着,有了银两就存进去,就当是让你娘替我存着,就是我再爱赌,看了这个,也不会动给你们赎身的钱。
这些年攒的银子都在这了,还是不够赎身。”
夏金焕一把拉住了半黎的手,上上下下紧张的看着她,结结巴巴的说,
“火柴儿,你这些年肯定受苦了吧。我每年去赎人时,戏班主开出的赎身钱,你的是琪哥儿的十倍,我就想着,要赎就一起赎,戏班里有琪哥儿照顾你,总比你一个人日子好过些。
还好,还好,现在看到你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说到这里,又是抱着夏尧琪,嗷嗷大哭起来。
半黎眼底闪过一道危险的光,看着案桌上,那一百一十七两银子,这样的太平盛世,无灾无荒的,这些银两足够买十个丫头小子了,丫头的身价从来都是小子的一半,庆云戏班却是反着来,她一个半长成的小丫头,却是比小子的身价还高十倍,真是耐人寻味呀。
这又是那个人的手笔吧,她的嫡母,赵元隽的正室妻子,派七姨娘来解决她这个野草根的当家主母,真是个贤惠的,生怕她安生活着,污了镇国公府的门楣,算计着她到这一步,费尽了心机,这么说起来,她娘亲的死,也就明白了,更多的事实,也就能解释了。
真真是把她们踩到了泥里,算计死都不够,还要算计着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