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为匪03

在郁常照看钟杳之时, 卞寻审讯了那个唯一活捉的行刺者。这伙人进退有度,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牙关紧得很, 饶是卞寻用尽了手段也撬不开他的嘴。最后一个不留神, 便让他自尽了。

虽然那人口中不曾吐露一个字, 但卞寻也不能算一无所获。武功高又够忠诚, 要培养一批这样的死士, 雄厚的财力、物力、人力缺一不可。江湖上能做到这点的人,寥寥无几。不过江南封家、江北何家、江西朱家、江东程家耳。

当年卞家灭族,卞寻事后来寻发现卞家的剑谱丢了。卞家祖上出过位剑圣, 一剑冠群雄,留下了一本剑谱于家中。可惜后人资质有限, 再也没能达到剑圣的高度, 但凭着那本剑谱, 也一直在江湖中占有一席之地。

卞寻一直觉得,卞家灭门多半是为了那点苍剑谱。可江湖人心难测, 武痴有,利益熏心者亦有,茫茫人海中实在难以寻找一个有意隐藏自己的凶徒。

能找到钟杳这根线纯属是意外,眼下这些死士若不是钟杳得罪过的势力,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幕后使者派出来杀人灭口的。而对方冒着打草惊蛇的风险也要前来灭口, 就证明钟杳这根线很重要, 扯紧了, 或许就能抓出真凶。

封家用拳, 何家使刀, 朱家用剑,程家家主却不会武。看起来朱家嫌疑大一些, 细细一想,却又觉得家家都有嫌疑。

这些事卞寻能想到,郁常自然也能想到,于是在钟杳好一些的时候,他开始问道:“关于这一次的行刺者,你有什么想法?”

“嗯?”

“你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我最近得罪了不少人,你们可是跟着看了一遍。可那些人不可能养得起这批刺客,也不可能请得起。若说是从前打劫过的那些富户的话,他们若是舍得花这么大笔银子请人,没道理会对我抢的那些钱斤斤计较。”

郁常心内道,那只怕就是幕后之人了。

钟杳看郁常神情,疑惑道:“这些人如果不是来找我的,只怕就是来找你们的了?莫不是你二人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灭门惨案发生之时,他和卞寻因为外出访友躲过一劫,因为年少力单,不敢与背后势力硬碰硬,很是过了段躲躲藏藏的日子。两人先前一直练着点苍剑法,可总有一条经脉堵塞无法打通,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打通了那条经脉,才明白了为何数代卞家人练不成这剑法。实力强大起来后,两人才敢慢慢崭露头角,又因为发现了蛛丝马迹而假装被掳上山寨,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去得罪别人。

但钟杳这么一问,却点醒了他。倘若钟杳真的知道什么的话,幕后使者不会留她到现在,亦或是钟杳身上有什么让他有所顾忌。所以这一次行刺的目标,一直是他和卞寻!幕后使者只怕一直留意着钟元正这边的人,看到他们俩出现后调查了一番,知道卞家还有活口,这就前来灭口了。

突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眉,他一怔,眉头松开。

“怎么总是皱着眉 ?”

他抓住她抚在他脸上的手,又飞快松开,问道:“……你父亲还在吗?”

“……可能是去世了吧。”

“可能?”

“那时候我还小,所以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听大山叔和大石说,我娘被人抓走了,我爹爹去救她,两个人都没有再回来。”

“……对不起。”

钟杳想笑笑吧,也不是很笑的出来,这件事多少有些微妙,道:“其实要说多伤心也很难,因为我对他们没有什么印象。但是说全无感觉也不可能,毕竟是父母。但说到底,是没有相处一场的缘分吧。”

郁常没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钟杳对他浅浅笑了一下。他和卞寻商量好了,要通过钟杳这条线试探幕后之人,于是他便道:“昨晚那批刺客,我和卞寻留下了一个活口审讯,没得到太多消息,只是这件事好像和令尊有关。”

“我爹?”

郁常点头,道:“先前我不确定,只模模糊糊听见那人说到令尊名讳。但听你说你找不到怀疑对象,而我和卞寻一直深居简出,也是近来才开始闯荡江湖,得罪人的可能性很小,只怕真的是因为令尊。”

钟杳有些茫然,快意恩仇她倒不怕,但向来最讨厌这种弯弯绕绕,听他这么一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敌暗我明,形势于我们不利。更何况,向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迎击。”

“你是指去调查我爹爹失踪前发生的事?”

“正是。或许正是因为钟前辈发生了什么,令堂才会被人绑架,虽说钟前辈和令堂现在说是失踪了,但只要死讯未经确认,他二人就可能还活着。可能是近日走露了消息,才会有人来刺杀你,想要引出他二人。亦或者是对方怀疑他们还活着,想要以此试探。”

“我虽讨厌阴谋诡计,但打打杀杀却是不怕的,若是能查清也算是还我爹娘一个公道。从前不查,是因为大山叔和大石叔一直不让,据说是我爹走之前的遗命。但现在,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我还个手,想来老爹是不会怪我的。只是不知这件事要从何查起。”

恰好卞寻拿了伤药进来,听见钟杳发问,便答道:“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无非是东南西北那四家,你可知你父亲与其中哪位有旧?我们可以先从他查起。”

钟杳沉思起来,试图从记忆中找出相应的线索,郁常则是沉默着接过卞寻手里的伤药。卞寻看了郁常一眼,道:“钟姑娘慢慢想,不着急,让郁常帮你先上个药吧,我这就出去。”

钟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臂上还有长长一道伤呢。

虽然说她不觉得被人看了手臂就少了块肉,但这个时代那么保守,郁常愿意帮她上药,又代表了什么呢?

她偷偷瞄了郁常一眼,见他正没好气地看着她。心中一笑,飞快地把袖子从手上褪下来,白花花的绷带一下就露了出来。

出乎她的意料,郁常没有害羞,只是微蹙着眉,道:“若是痛了便喊一声。”

他解开绷带的动作极小心,生怕一个没注意便扯痛了她的伤口。绷带一圈一圈地解开后,那条长长的伤疤便露了出来。本来经历了那么多世,容貌美丑皆是皮囊枯骨的道理她也算明悟了几分,但在他面前一下又有了几分难为情。

钟杳瑟缩了一下,道:“别看了,丑。”

郁常眼神一黯,道:“丑不丑我说了算,你瞎动什么。”

他将药细细涂抹在伤处,那药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又酥又痒,还带着些清凉的刺痛,她轻咬下唇,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郁常上药的手一顿,抬眼看她,目光在下唇的咬痕上定格,道:“为什么不听我的呢?痛的话就告诉我。”

钟杳觉得郁常现在有些奇怪,不敢顶嘴,只好乖乖地看他涂完药帮她把绷带缠上。直到最后一圈绷带缠上,固定好了,她才觉得那股低气压散去了一些。

郁常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摸了摸她的头,道:“等你的伤再好一些,我们就出发。”

***

为了躲避幕后使者的追踪,几人再出发时做了一番乔装。钟杳装作那大户千金,郁常和卞寻则摇身一变,化作她雇的打手,几人一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一路装作不为人知地往江东程家而去。

东南西北这四个大户中,非要说和钟元正有旧的,恐怕只有程家了。程家家主程立远不会武,曾经被钟元正救过,程立远上门拜谢过一趟,后来便再无联系,算是比萍水之交再好上一些的关系。

几人到客栈用餐,钟杳幕篱微掀,青葱玉指捏着个糕点送进口中,小口小口地秀气进食,看起来和几天前那个一身匪气之人截然相反。

卞寻压低声音调笑道:“没想到钟姑娘扮起千金小姐来还像模像样的。”

为了符合身份设定,钟杳走起路来是莲步轻移,还刻意显得脚下虚浮无力,甭提多费劲了,偏卞寻还取笑她,钟杳有些恼怒,隔着半透明的幕篱斜睨了他一眼。

在姿态上下了那么多功夫,打扮上自然不能疏忽,无论是幕篱的材质,还是这身衣服,都是精致得很。

钟杳那一眼,在幕篱的遮挡下似有若无,唯独眼角胭脂痣红得艳丽。

恁是无情也动人。

卞寻怔愣了一瞬,心里更是厌恶,郁常这些日子的挣扎他都看在眼里,大概便是因为这样吧。

郁常感到了那一瞬气氛的不对,突然推了个菜到钟杳面前,道:“别关吃糕点,多吃点菜,待会还要上路。”

“嗯!”

钟杳一下就放弃思考刚刚的那一丝异样是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桌酒菜被人推翻,桌上东西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钟杳抬眼望去,竟是一个神色嚣张的年轻公子正踩在另一男子身上,还有个哭的花容失色的姑娘躲在那年轻公子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