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 阳子莫在宫里装神弄鬼，包大人则宫里宫外寻找线索。宋仁宗对于李妃的事情耿耿于怀，时常找阳子莫询问情况。阳子莫前几次都是敷衍了事, 这一次倒是有些不耐烦了。“皇上, 李妃是你的女人。和你同床共枕多年, 你难道还不清楚对方是怎样一个人？”
皇子多情, 他怎么可能一颗心思放在李妃身上。但是他也的确喜爱李妃, 所以才会请来鬼媒阳子莫。而如今这个阳子莫对他可是越来越放肆了，这说话的语气都赶上他母后了。好皇帝不与丑女计较，他看着她撇撇嘴：“李妃生性柔弱, 但也不排除那只是装模作样。”
“皇上可有真心信过别人？”阳子莫突地问道。
宋仁宗只觉得心中一震。他身为皇上，九五之尊。位于高位, 如何可以真心信人？就连包拯, 他也只是把他当做贤臣。但他同样也害怕包拯最终功高盖主, 起了夺位的野心。真心信任，是做皇帝的大忌。
见宋仁宗不说话, 阳子莫冷笑一声，说道：“若是没有，皇上可真是可怜了。”
“大胆！”宋仁宗大怒，随手就将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
阳子莫表情淡然，看着地上的碎片缓缓说道：“真心信任皇上的人定然无数, 皇上当然不必一一回应, 但也请皇上找一个真心信任的人。想来, 会快乐许多。”
宋仁宗平缓自己的心情, 对阳子莫狠狠说道：“阳子莫, 以后你不必再来皇宫了。”
“皇上，李妃之事绝无鬼怪。诞下狸猫, 实属被人诬陷。如今她关在冷宫，不仅身子冷了，更重要的是心冷了。”
阳子莫跪下向宋仁宗缓缓行礼，然后起身，离开。
翌日，皇上下令，让包拯半月之内彻查此事。
开封府一家子忙进忙出，阳子莫却是窝在了房子里。
她如今早已没有了温度感知，连吃饭都食不知味。展昭每每有空必来看她，带着她最喜欢的糖人。她开心地尝着，却早已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展昭每次拉着她的手，她都可以感觉到他面上的悲哀。
阳子莫啊，现今如同行尸走肉……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没有出现尸臭，自己闻不到，别人也不曾说。每天拼了命地往自己身上洒香粉，只希望盖过一些她不想有的味道。
离宋仁宗给出的期限还七日之时，阳子莫搬到了小黑屋里居住。
黑漆漆的，她也懒得点灯。点了灯，看见了自己身上的东西，只会让她心情不好。
没有灯，但并不代表她没有事做。
有的时候，她排遣这里的孤魂野鬼。
“你怎么死的？”
“死的可真搞笑。”
“来，给我说个笑话听听。”
……
有的时候，她偶尔给他们分析心事。
“早点看开，早点超身。”
“英年早逝……又如何？至少比出生了就夭折的强。”
“人世间有善有恶，但不要因为恶而忘了还有善的存在。”
……
有的时候，她也排遣自己……
“我原来可美了。现在么……想的很美。”
“我要是死了，我绝对不会像你们一样存在。”
“我会好好的去轮回，不让爱我的人伤心。”
……
与世隔绝般呆在这里，唯一告诉她时间存在的是他。
“今日张龙赵虎已经有了小皇子的消息。稳婆当时将小皇子带回，后来将其交给了自己的堂妹。现今，正是要去找着堂妹的踪迹。”
“刘妃羽翼庞大，对我们的查案总是三番四次阻拦。”
“昨晚那刘妃竟派了死士来行刺包大人。还好，一切平安。子莫放心，我没有受伤。”
“现今还有几处疑点未破，子莫放心，我们会尽快破案。”
“子莫，莫要担心，等这事过后，我便请包大人为我们做主，让我们成亲。”
“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子莫，你要等我……”
“子莫……”
展昭内心有多悲伤，或许她可以体会到。但他每次都是笑着看她，笑着与她说话。阳子莫都是排遣他，希望他知道她与以前无异。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天。
这日不知是什么时候，展昭突地闯进屋子，兴奋地对阳子莫说道：“子莫，欧阳兄来了！”
阳子莫正在跟鬼聊天，一听这个消息，原本要说的话卡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欧阳春，她还以为那次的离别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呢。
“哥？”没听见欧阳春说话，她轻声询问。
欧阳春是怔在门口的，他没想到，阳子莫如今竟是这副模样。
人不人，鬼不鬼……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将语调上扬：“阿秋，这才多久不见。怎么变丑了这么多？”
阳子莫也如平常那样送了他一个白眼：“丑了也是你妹妹。”
说完，看向展昭。“熊飞，案子破了？”
欧阳春这时也才想起来什么，对他说道：“展昭，我去开封府的时候，正巧碰见你出门，你不是有事要做？”
一听到这话，阳子莫立即不高兴了。对展昭说道：“先去办事。得空了再来看我。”
展昭想要知道欧阳春是否已寻得办法，可是对方一路都没有提，现在更是让他离开。他不想，他不甘。“子莫到底是如何情况？给我一个准话，我就走。”
欧阳春有些惊讶，刚才展昭对他说“我”？难得的没有“展某”啊……他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与阴师傅已经找到救子莫的方法了。”
“此话当真？”展昭一喜。
欧阳春重重地点头：“好啦，至于什么办法你办完事回来再说。先去吧。”
展昭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阳子莫温声说道：“那子莫，我先去了。”
“嗯。”阳子莫应声：“小心行事。”
“好。”
展昭一走，阳子莫缓缓开口问欧阳春：“真的有办法？”
欧阳春嫌屋子黑，干脆也没关门，走至阳子莫的身旁，坐下。“的确。”
阳子莫知道欧阳春还有后话，便不说话等着他开口。
“子莫，阴师傅把他们家往上几百年的祖宗的记事都翻出来了。发现了一起与你相同的事例，据那个老老老无数个老祖宗说，要让受损的魂体重新合体，要找到五灵水为其缝合。”
阳子莫直接问道：“五灵水在哪里？”
欧阳春沉默片刻，才说道：“我也不知道。”
“师傅也不知道？”阳子莫皱眉。
“阴师傅说，那是西方的传说。传说那时有五个神灵，为了救助于世缓解灾情，合体化身为泉眼。泉眼之水，便是五灵水。”欧阳春叹了口气，说道，“所以，我们只能一路往西去找。”
没有目的，只有方向。
阳子莫轻声开口问他：“那老祖宗写的与我相同的事例，那个人可有找到五灵水？”
“阿秋，若是那人找到了，我们也不用去找了。”欧阳春低声说道。
没有人找到过五灵水……
那个人失败了，那她呢……
或许能找到五灵水，可是她真的等得到那一天么……
但至少去找了，所有人便会有希望。
“哥，那我们今日便启程。”阳子莫说道。
离开了汴梁，但是她总留下了一个希望。
她活了，定会回来。
若她死了……展昭……
至少身在远方的他，不会马上知晓。
至少他，不会那么伤心。
很多年后，他知道了，或许也已经淡忘了……
这样，再好不过。
*
展昭今日办事效率很快，他也相信马上就可以结案了。子莫有救，对于他来说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高兴了的。他一路雀跃奔到郊外，还在远处，便看见阳子莫穿着黑色斗篷站在屋前。子莫许久没有出过屋了，如今欧阳春一来竟是有了这个进步。他一喜，使用轻功奔至阳子莫的身边。
“子莫，可好些了？”展昭问道。
阳子莫转过头看向他，眼里依然灵动流转。“嗯。”
展昭一喜，执起她的手。“太好了。”
“熊飞。”她轻声叫他。
“嗯？”
“我与欧阳春要离开汴梁寻药。”
展昭心头一震。他稳定住心神，问她：“寻治好你的药？”
阳子莫点头。看向他的背后，一辆马车正向这边驶来。
展昭转身，往她看的方向看去，只见欧阳春架着马车往这边过来。他一惊，赶紧松了手说道：“子莫，你们等等我，我回开封府收拾行李！”
说着要走，阳子莫一把拉住他。展昭身子震了震，回过头看她。
“熊飞，好好留在汴梁，留在开封。”
展昭看着她摇头：“子莫，让我陪着你。”
子莫皱了皱眉，呵斥他：“怎么？国家不重要了？百姓不重要了？展昭，你若是为我好，就留下，让我离开。”
见展昭眉目悲伤，她开口一句一句劝他。
“你是百姓的英雄，国家的栋梁，他们……都得靠你守护。”
“开封府，也不能没有你。”
“我离开，并不代表我死了。”
“如今，我是寻药去了，就代表我不一定会死。”
“熊飞，如今我已人不人鬼不鬼，也不知道能不能寻得到药。若是……若是你等不及了，便娶了亲吧。”
“熊飞，我也答应你，我若还能活着，定会回汴梁找你。”
她的道理他都懂，可是他就是不想这么放开她。
他害怕。
他展昭不怕强权不畏天地，但是他怕……
他怕没有她……
马车已至，马声长鸣。
“子莫……若我说，我只想守护你呢？”他开了开口，颤抖地发声。
国家与他无关，百姓与他无忧，只有她……他只想守护她……
阳子莫松开拉着他的手，越过他走了几步。
停下，没有回头。
“那你，便不是我爱的展昭了。”
她的声音，毅然决然。
然后她疾走几步，欧阳春将她拉入马车。
一声鞭响，俊马疾奔。
拉走了阳子莫，也拉走了他的心……
这一刻，他只觉得心撕扯得生疼，然后一空，什么也没有了。
他腾地跪下，只觉得眼睛酸涩，呼吸不平。
——“我阳子莫做事从来就是特立独行。我不愿意的，谁也别想逼我。”
——“展昭，你去和白玉堂比试。你要是赢了，我阳子莫答应你一个条件！”
——“展昭，你现在是不是胆子大了，敢和我阳子莫这么说话？”
——“呵……你错了，我想的只是自己。展昭，我只想为我自己而活。”
——“那我们，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湖里面好玩是吧，没经过我同意谁允许你下去了！”
——“子时已过。展昭，生辰快乐。”
——“展昭，为了你，我想活。”
——“而我，现在也才知道……我其实并不想错过你。”
——“熊飞，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
……
那些过往，一时间全部涌出。
曾经的相知相许，曾经的欢笑怒骂……
可如今，
一剑一人。
一人一屋。
荒山野郊，他跪膝于地，佝偻身子。
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不顾一切，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