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雁菱松手放下林逸,暗想怪物几根发丝就如此凶狠,如对上它真身,众人岂不必死无疑?
项志诚第一次下山除妖,就遇上这种强敌,心里顿时没了底气,不安地问道:“长老,我们该怎么办?”
殷小闲背负双手,凝思片刻说:“先回去修整。”
……
转至大宅,林逸入内放下顾婉兮,忽闻外面脚步声起。任定北冲进大门,一脸焦急地喊道:“殷长老,大事不妙,村民们全被妖怪杀了!”
众人骇然色变,忙追问原由,任定北讲述完经过,又带他们匆匆奔向海边。
时近响午,春日正耀,海面波光染血,船板浮沉漂泊。鱼怪们到处穿游,啃食着村民遗骸,偶尔抛起断肢,飞跃嬉戏,搅得海水如同沸腾一般。那景象堪比地狱,直教人惨不忍睹。
任定北道:“当时我见怪物追向船队,招手想让他们掉头返航,可怪物的速度甚是迅捷,没等我冲过去,就将船队悉数歼灭。”
“贫道了然,这也怨不得你。”殷小闲扼腕叹息,皱眉望着海面久久无言。
“可怜百姓横殃劫难,眨眼间全葬身大海,而我们留在岛上已无意义。”任定北揪紧手指,又问:“要不回去禀报天尊,再找同门支援?”
殷小闲沉默少顷,轻叹开口:“唉……林师弟。”
“小子在。”
“妖魔往游向哪边?”
“东南方,等它绕过这个海口,就能到达燕地了。”林逸恭敬回答。
“那我们不能逃,若让它登上陆地,世间将生灵涂炭。”殷小闲目光一凛,当即下了决断:“各位先去准备,今晚我们与妖魔死战到底,务必在抵达燕国前将它拦住。”
“还要准备什么?”任定北迟疑道,“任某和弟兄们随时都能出发。”
“遗书。”殷小闲回过头,笑容分外凄凉,“妖魔已被惊扰,今晚必有恶战,只怕我们九死一生。大伙有什么后事要跟家人交代,赶紧写信呈递于我,贫道会施法送出去。”
众人听罢欲言又止,纷纷叹了口气,摇头苦笑。
“下官这就去准备,今夜誓死捍卫苍生。”任定北抱拳行礼,遂同项、邵二人并肩离去。
殷小闲转过身,对道童说:“去帮我准备法器,贫道要开坛画符。”
道童领命告辞,林逸驻足未动,待他们都走远后,突然问道:“殷长老,我有一事不明,为何要挑晚上?”
他问出关键,鬼怪大多惧怕阳光、昼伏夜出,晚间迎敌绝非智举。
“你且随我来。”殷小闲甩袖迈步,缓缓走向渔村。
“好。”林逸应声跟上;而殷小闲走走停停,看到路边散落的枯枝便俯身拾起,再拿长袍包住。不多时,怀里就捡了一大兜。
两人转回宅邸,道童已将法器备好。殷小闲在门口放下长袍,又去后厨取来柴火,加以枯枝分置东南西北四角。再从法器里选出一个瓷瓶,拔下软赛,将里面的金粉撒在柴堆上。
林逸不明缘故,只得静默观看。殷小闲口念玄咒,绕场插下八面杏黄旗,以追魂线相互连接,每段绳子中间都挂上一个铜铃,围成数丈方圆的小阵。
最后把木桌搬到当中,上铺黄布,摆好香炉,他这才喝茶休息。
忙完这些,几位灵官陆续送来遗书。殷小闲接过折成纸鹤,再对着鹤头哈了口气。一松手,纸鹤们均化为活物,振翅而起,飞向远方。
“预计十日之内,它们就能抵达天枢峰,届时再由护法转交给各位家人。”殷小闲低头收回目光,拍了拍手说:“你们先回屋歇息,贫道还有事要跟林师弟商议。”
几人返身进屋,林逸遣走黑鹰,门外又安静下来。殷小闲问:“林逸,今日你为何拔刀伤我?”
林逸肃穆神色,赶紧开口解说:“当时我问道长与那妖物可有干系,道长虽笑答没有,但眼角皮肤纹丝不皱,笑声更轻微无劲,显然是佯装作伪。”
殷小闲听着心头一惊,暗想:“这是何等敏锐的洞察力!”
林逸接着道:“因昨晚那位大婶被妖怪操纵,擒走顾婉兮,小子还当您也被妖怪控制,才冒犯出手。”
殷小闲诧异回神,点了点头说:“师弟好眼力,贫道这就跟你解释原因。”
他挥手请林逸过来,两人靠着法坛盘腿坐下。殷小闲扶膝问道:“你可知晓西荒妖兽?”
“小子有缘见过。”林逸立即回答,并说:“不瞒长老,小子这把宝刀就是西荒圣女所赠。”
“那就好说了。”殷小闲瞥了眼含光,徐徐讲述:“很久以前,妖兽曾统治着这片大陆,而人类却心智未开,被它们奴役了百万年。”
“那些大妖身躯壮似山峦,能吞云吐雾,呼风唤雨,法力无边。相较之下,人类则渺小如尘埃,可以说是被它们所圈养的家畜,地位等同今日的猪羊牛马。”
“妖兽们视人为粮草,饿时活吞掉千百个实属平常。”殷小闲语气淡然,不顾林逸惊骇的眼神,继续道:“妖兽本领强悍,能耐通天,只有一处却比不上我们。”
“什么地方?”林逸奇问。
“那就是繁衍。”殷小闲笑了笑,说:“这些妖魔虽寿享万年,但繁衍能力却极其低下,往往数千载才能诞下子嗣,而我们人类十几年就是一代。”
林逸听得入神,殷小闲又道:“妖兽生性残暴,为了争夺地盘相互厮杀,以至种群数量迅速锐减,后代剩得寥寥无几。”
林逸插嘴问道:“所以我们祖先趁机推翻了妖魔奴役?”
“还没。”殷小闲摇了摇头,说:“妖兽们发现人类生育极快,还善于学习,便想到一个办法……就是教我们祖先修行本领,为它们而战。”
“活得越久,也就越怕死。那些大妖不仅奴役人类,更有甚者还会占据他们的躯壳,像摆布棋子一般,用人类的身体去打仗。它们则能安全地躲在幕后操纵,躯壳死一具就换一具,就算损耗些法力,也不会影响到自己真身。”
“久而久之,我们祖先越来越强大,妖兽亦渐渐分为两派。多年后决战来临,一边大获全胜,占领广袤领土;另一边则伤亡惨重,只得远逃北幽,藏进奈落渊里苟延残喘。”
“为表区分,胜利一方我们称作妖兽,北逃那些则谓之妖魔。而追随妖魔潜入深渊的人类,却抵不过邪气侵蚀,均腐烂暴毙,死后又被妖魔练成了鬼族。妖魔痛恨击败它们的那些人类,便对鬼族下了诅咒,让它们永远被饥饿感所折磨,只能通过啃食昔日同袍的血肉来缓解。”
殷小闲喝了口茶,润过喉咙,接着道:“经历这旷世大战,妖兽们也损耗惨重,且因战后灵气枯竭,子嗣的体型极度缩小。在这万载难逢的机会前,人皇率领部族揭竿而起,终于推翻了妖类的统治。”
林逸听到这里,明显松了口气。
殷小闲微笑着回应,又说:“后面的战争仍持续了近千年,直到夏君建国,人族各部统一,才将妖兽赶往西荒,开辟了一代盛世。而此期间妖魔也来犯数次,均被前朝国师与剑仙带着弟子击溃。”
他语气忽转,黯然道:“可惜好景不长,因夏君暴政,国家发生内乱。起义军攻破皇城,士族和旧民们纷纷流亡到北地,游牧了数百年。而后在长生教的帮助下建立大幽国,誓要夺回中土,甚至还和昔日的仇敌……那些奈落渊中的妖魔,以及饿鬼搅合到一起。”
林逸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顿了会说:“听您一番长叙,小子颇有感触,但心里仍有几处迷惑。”
“直言无妨。”
林逸挺起腰板,深吸了口气,然后问道:“第一,您和青波岛这只妖魔的关系。”
殷小闲笑道:“我认得它。”
林逸瞪大双眼,惊道:“您认得?”
“嗯。”殷小闲微微肯首,轻声说道:“今早你下海探查,我听完描述,就猜出了七七八八。”
“据古书记载,此妖名为混沌,无面无口,七窍闭塞。却能连通阴阳两界,被前朝国师封在北海,没想到竟寄生在青波岛中。”
林逸侧目思索片刻,又问:“殷长老,您那位道童身上怎藏有阴气?”
“哈哈,我就晓得你要打听此事。”殷小闲闻言一笑,鼓掌道:“它是我养的小鬼,那晚我还叫它试过你身手。”
“原来偷袭我的是它……”林逸喃喃自语,终于解掉心中一个疑惑,接着问:“道长为甚要试我?”
殷小闲感慨道:“妖魔奴役人类许久,有的人选择妥协,也有人甘愿臣服、并为之自豪。可更有些人坚持反抗,他们无论身处多么黑暗的时代,面对多么恐惧的境地,都不曾放弃,直到迎来光明。”
说罢,他打怀里摸索出一块铁牌,林逸定睛望去,上面竟刻着‘夜烛会’三字。
“原来道长也是……敢问您从何处知晓我身份的?”林逸连忙发问,眼中满是愕然。
“凌虚子传书。”殷小闲言简意赅,再小心翼翼地收起铁牌,如视珍宝。
林逸又问:“殷长老,我们该怎么对付妖魔,为何要挑晚上?”
殷小闲扶膝站起,一边拍着灰尘说:“混沌穿梭于阴阳两界,海底那颗人头仅仅是它的躯壳。只有到了夜里,雾遮明月,阴阳交汇,我们才能见到其真身。”
林逸皱眉困惑,殷小闲道:“混沌太过强大,好在它刚刚苏醒,实力尚未恢复。若依贫道计策,需你我联手,方得一丝胜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