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随她走上二楼,途中所遇学者均让到两旁,拱手作揖。凌虚子还施礼数,来到禅室前,推门而入;里面有位女学士,闻声站起,道了句:“真人好!”
屋中窗扉敞开,暖风湿润,遥遥可望见海面,商船停泊卸货。女学士点了炉檀香,斟满茶水,端给二人。凌虚子谢过,请她先行回避,学士便告辞离去,反手掩上房门。
林逸靠墙放下书箱,走到团榻前,与她对面而坐。然后端起杯盏,呷了几口,润过喉咙。茶汤毕,凌虚子依桌问道:“你真是书怡之子?”
“回真人,小子娘亲正是林书怡。”林逸放下防备,实诚道。
“令慈可曾提及贫道?”她又问。
林逸点点头,遂将淮江劫难细细道来,凌虚子听得眉头紧蹙,面色冰冷。林逸说罢,掏出锦囊搁在桌上,拂手推到她面前,正色道:“请真人过目。”
“想拜我为师……”凌虚子咕哝着,眼神凝重地打量对方。
林逸后挪半尺,稽首拜礼,再抬起头,与其目光相接,面露诚恳。凌虚子犹豫片刻,忽尔微笑,素白道袍迎风摆动,一挥长袖,伸出白皙玉腕,右手食指徐徐点来。
“且让贫道试你一二。”
气机笼盖,林逸顿时僵住,柔荑葱指在眼前逐渐放大,看似微渺,却又仿佛席卷风云,囊括天地。顷刻间,四肢发软,口鼻窒息,身子如陷汪洋,手足轻飘飘无从着力。案上茶盏嘎啦声破碎,热汁横流。
林逸心肺受阻,呼喊不得,急忙运转内力,哆嗦着击出拳头,撞向指尖。刚一抵住,但觉蛮劲涛涛,胜过山峦海啸,拳棱为之剧痛,狂风汹涌盘绕。半空中爆发透明涟漪,荡漾开去,墙壁震晃,轰隆欲塌!
“呃。”林逸如遭重锤,一口腥腻溢上喉头,忙咬紧牙关,运劲抵抗。凌厉气机蹿入体内,在经脉里横冲直撞,便一发狠,任由对方浸入丹田,反以真气裹挟,付之阴阳转易,颠倒两回,为己所用。
一增一减中,两股真气不断转化,撕咬争斗,林逸借力打力,勉强与其抗衡。凌虚子未料情势突变,诧异扬眉,即觉欣喜又感诡异。
苦熬片晌,林逸鼻孔淌血,耳蜗嘈鸣,头顶汗雾蒸发,疲惫渗入骨髓,摇摇欲坠。
“气脉虽弱,但功法玄奥。”凌虚子点评道,继而撒手撤力,目光落在含光上,挥动拂尘扫来,“再试你刀法!”
他还没歇好,又遇攻击,百忙间拔出含光,心入刹那。时空旋即凝滞,眼前银丝如雨,缓缓鞭向自己额头,动作慢腾迟钝。
神兵在手,胆量陡升,一个错步,避开拂尘,绕到两尺外,用刀背斩向她侧颈。在这几乎停止的时光中,凌虚子蓦然转首,上身后倾,调转拂尘,用柄端点向刀尖。
“哗啦!”窗棂震散,茶案坍塌。
二者交触,林逸受不住蛮力,噔噔噔连退三步,踏地木板节节粉碎,后背砰咚一声撞上石墙,震得脊椎酸麻。手中含光嗡嗡颤响,汗水浸透内衣,浑身酥软,差点跪下。
“哦,这是刀意?”凌虚子惊疑道,两眼不离含光,“此刃亦非凡兵!”
林逸瘫痪坐倒,挣扎许久,才扶膝起身,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大汗淋漓。
“好了,点到为止。”凌虚子莞尔一笑,收敛气息,自袖里掏出一枚丹药,摊在掌心中,圆圆滚滚,流光溢彩。
她说道:“你先服食灵丹疗伤。”
“多谢真人指教,委实难为小子。”林逸摇头叫苦,接过灵丹,仰首丢进嘴里,闭目打坐。丹药顺着喉道滚下,化作纯粹灵气,滋补经脉。
半响后,一颗丹药仅耗去三成,伤势竟已全部愈合,气脉也向体表开始蔓延。他睁开眼,奇道:“这灵丹竟能催发经脉?”
“此丹乃贫道汇聚灵力,辅佐仙芝灵草,在炉中烧了七七四十九天,方才炼成。”凌虚子肯首道,卷袖取出丹瓶,塞到林逸手中,吩咐说:“瓶中还剩六颗,你且拿去服食,每隔十天便吃一枚,再打坐消化,即可提升修为。”
“恭敬不如从命。”林逸没有推辞,一把收入衣襟。同时想起要事,后知后省,急忙扑过去,寻找锦囊。
屋内一片狼藉,他仓促翻找,始终不见其影,心里懊悔连连。
“在我这呢。”凌虚子笑道,手指头勾着锦囊吊绳,转言又问:“逸儿,你想去哪座灵峰?”
林逸松了口气,听她叫得亲昵,心生好感。
凌虚子比划出婴儿大小,解释道:“当年我看着你呱呱落地,尚裹襁褓,白净可爱,便从令慈怀中接过,亲手抱了会,逗着玩耍。你不哭不闹,甚讨贫道喜欢,本想带回天册府,收为侍童……但书怡不舍,贫道唯有作罢。”
林逸脸蛋一红,尴尬道:“真人切莫再提,羞死小子了。”
“好吧。”凌虚子收敛浮念,止住回忆,正色道:“你先告诉我,想去哪座灵峰?”
“小子不懂,请真人详说。”
“正欲如此。”凌虚子蹀躞渡步,徐徐讲述:“昔日北魔势大,四王联手结盟,创建天册府,圈出八座灵山,以此招纳奇人异士,册封灵官。而那八峰所传的法术,各有不同,且听我一一道来。”
“其一,瑶光峰,以铸造法宝闻名,亦是贫道本宗。门中弟子修炼观星望气之术,能推测吉凶,断劫祸灾异。”
“其二,开阳峰,主攻乐器,吹奏灵曲,引飞花护身、落叶伤敌,门中女修甚多,逸儿若想找个道侣,可以考虑考虑。”她一改冷淡,娓娓而谈,活像个为侄子操心婚事的姑婆。
顿了顿,又道:“其三,玉衡峰,善诵真言,一字梵音缚鬼杀敌……看着厉害,但门里面尽是些老头,逸儿还是别去了。”
林逸啼笑皆非,哪曾想凌虚子一介女修,外表高冷,实则内里诙谐。她徘徊数步,继续道:“其四,天权峰,精通符咒,早晚cān bài神灵,能勒令鬼差天兵,为己所用。”
“符咒!”林逸眼里冒光,有了兴趣,问道:“可是画一张纸符,放出火球烧人?”
“火球烧人……你听谁胡诌?怕不是外行瞎扯!”凌虚子汗颜,朗声道:“符者,信也。将军持它,能调动兵马;修士凭其,能差遣鬼神。若法力高深,通玄彻幽,上表灵符,招那十万天兵临凡,抗衡北魔亦不在话下。”
末了,补充一句:“可惜尚没人到达此境界。”旋而又道:“其五,天玑峰,锻炼肉身。门中弟子均铜头铁臂,力大无穷,待到后来,能水火不侵,刀qiāng不入。”
“其六,天璇峰,主修阵法。单打独斗稍有逊色,但置身战场,威力却要翻上数番。可改地势、搬山林,困阵杀敌,无往不利。”
“其七,紫薇峰,地属云幽交界,距北魔仅有一江之隔。主修剑术,能御剑腾空,指发剑气,飞剑斩首等等……擅于实战。”
林逸听得怦然心动,低头望了眼含光,嘀咕道:“他们教不教刀法?”
凌虚子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教,传闻青莲祖师曾栽在刀上,门中弟子对此恨之入骨。”
“那算了。”林逸缩了缩脑袋,腹诽道:“他们要知道我得昆仑圣女授艺,非扒了小子皮不可。”
凌虚子狐疑地打量他一眼,迟迟道:“那还剩天枢峰,此乃八峰之首,天尊在此镇守。门中主攻雷法,以五脏精气转化阴阳,催使雷霆闪电,专克妖魔邪祟,最为霸道,也最难学。”
“阴阳二气?”林逸沉吟道,觉得挺适合自己。
凌虚子解释说:“阴气伤身耗神,修习雷法者,易受反噬,往往不敢全力以赴,畏首畏尾,怕折损寿命。”
“真人,这个挺好。”林逸眼巴巴地望着她。
见其没选自己本宗,反而钟意天枢峰,凌虚子抑郁良久,方踌躇道:“其它七峰倒还好说,唯独这天枢峰难办……”
她顿足叹气,俄尔道:“除非两位考官联名推荐。”
“还有位考官?”
“嗯。”她点头默认,“余下三月时光,你且多加考虑,勿要操之过急。”
林逸谢过,又问:“真人,您这么帮我,岂不有失偏颇?”
凌虚子笑道:“所谓修行,最重机缘,其次才讲天资,否则再亮眼的珠玉,一旦沉沦沧海,亦无用处。”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难寻。”林逸黯然叹息,垂低眼帘。
“你先回去吧,贫道来想想办法。”凌虚子说完,神情恢复淡然。
“有劳真人,小子叩谢大恩。”林逸俯身拜下,背起书箱,倒退离开。
凌虚子独自站在窗前,眺望片刻,解开了锦囊,读出上面血字,脸色急变,吞吐道:“逸儿……天册府你怕是去不成了。”
林逸回到正堂,找学士们问清宿舍位置,途径洛采薇寝居,转入门中道:“小师姐?”
洛采薇正百般无聊,闻言大喜,跳起身来,乐道:“林哥,你去了好久,可算回来了!”话音未绝,扑上前要揪他耳朵。
林逸躲闪求饶,洛采薇闹罢,手指向楼上,嬉笑道:“林哥,咱们去探险。”
“这不妥吧?”
“没事。”洛采薇拽着他衣袖,强硬地往外拖。“等等,先容我放下行李。”林逸忙道,当即将书箱搁到墙角,跟她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