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冉腿疼,也就依命起来了。她看着龙瑾兰,龙瑾兰又开始专注那盆碳,直到被呛得又开始用扇子扇,这次他特别注意扇到外面,而不是对着子冉。他的动作让子冉想起云翳的话,心口有些东西,到底悸动了。
“陛下,是躲着子冉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问,也许真的是夜色或者他被火炭照的柔和的脸的缘故吧?
龙瑾兰扇着的动作有片刻的凝滞,但接下来他啪得收了扇子,转脸看着子冉,唇角是令人摸不清的笑意,深邃的凤眸里仿佛也带着点笑,却又悠远的令子冉搞不清楚。轻而易举的,子冉几乎再次陷落进去。
迷迷糊糊得听到龙瑾兰反问:“你知道朕为什么躲你?”
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子冉当然知道,可是她不敢相信。皇帝会为了留下身边的宫女连自己的寝宫都不回。但事实上确实没有比这个更好的解释。他的眼睛,从来子冉都没有觉得清澈的眸光此时却几乎是清晰得向她传达着那个意思:“我不回来,是不想你走。”如果可以,在他低头苦笑的瞬间里,龙瑾兰必然说过:“子冉,你明白的。”
如果子冉就这么沉默下去,两个人相对而立,或者龙瑾兰那颗因为她的犹豫融化的心就彻底要化成水,或者绕指柔之类的,后面的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可是子冉不想。宫廷里她能够生活下去,然而仅仅是活着,在风口浪尖里,和别的女人共同分享所爱的男人。若爱他,还是让他过现在的生活,平静安稳。而她也不必指望他为了她做任何违背祖制的改变。
她终究是说了,在龙瑾兰紧缩的肩头不
经意间一点点放下的时候,子冉跪下去,在龙瑾兰揪紧即将爆炸的心口扎了一针。
“陛下,请放子冉出宫。”
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子冉没有丝毫给龙瑾兰辩驳的机会。就像那些言官,就像朝堂上步步紧逼的张仲庭。
沉默,长久的沉默。龙瑾兰惯性而痛苦的选择了他唯一的方式。他的扇子慢慢开始变形,在手指间窸窸窣窣的有木屑伴着金色掉下来,落在地上被月光洗礼成了沉香屑般的香料灰烬,轻轻得在子冉心口上铺撒开来。她闭上眼睛,疼痛不算深刻,因为足够深刻的东西是丢失了什么的空洞。
然而等到她从这空洞中挣脱出来时,面前也只剩下那金灰色的东西和空气中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子冉叹了口气,歪坐在冰凉的地上。空洞渐渐的缩小,有小小的喜悦在灰烬里开了朵花儿。
她彻底,彻底的,完了!
用尽所有的力气,鼓起所有的勇气,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连说第二次,更加坚定的勇气都没有!
龙瑾兰好像决定不再躲着子冉了,而是彻底无视她的存在。
从前子冉伺候在龙瑾兰身边,如今子冉只在下首,原因很简单,龙瑾兰告诉夏言他不希望看到子冉,但也不允许她离开他的视线范围。这令夏言很难办,但他居然终究办到了,就是让子冉直接降了一级,给贴身宫女做手下。
因为所谓的:“失宠”,子冉的情况亦在同时每况愈下。龙瑾兰同时却改变了不少习惯,比如习惯于叫:“子冉,茶。”“子冉,侍墨。”变成了不再叫任何人,比如习惯于问夏言:“她还不错?”到现在什么都不问。
由此,龙瑾兰去交泰殿或者承乾宫的时间也多了。每每下朝,他在奉先殿批阅奏折到中午的时候,就不传膳了,而是直接去承乾宫,或者仁寿宫。而下午的多数时间,他就磨在承乾宫里陪着贤妃了。每个月也都按例,要宣各宫的嫔妃到交泰殿侍寝,这其中甚至还包括鱼儿。
子冉的生活则只限定在承光殿。龙瑾兰在的时候少,她做的事情却很多。
从清晨洗扫,到晚间守夜,两三天才能睡个安稳觉。但子冉受过的苦太多了,那个宫女对她的折腾远远起不到什么作用。何况于,子冉也善于做人,即使没人欢迎她,旁人也到底寻不出她的漏洞。
云翳不在,子冉很少和什么人过深的交谈,也无人知道她的心思。常常夜间醒来,她迷迷糊糊看到窗边有人,等到翻身起来,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样的夜里,子冉捧着书,读到再次睡着。
天佑三年的春节如期而至,比往年晚了将近一个半月,到春风绿了御花园的湖水和庭院里的白色薄荷花儿,宫里张灯结彩,准备着新年。
年三十的夜里,皇帝举行家宴,宫女们除了殿上伺候的,其余都可以出来玩儿。子冉没什么朋友,在宫里已经过了第四个新年,已经对热闹没什么兴趣了。因为过年担心走水,内务府给她们全部换了比主子的稍差些的银碳,子冉围得暖暖的,上面放了壶秋天酿的梨酒,熏着香味儿,想着云翳,时而就把注意力放在手里捧着的书里。
那是子冉从何欢阁里带出来的王守仁的外集,善本,绝无仅有。
而她并不知道,同样的时刻,龙瑾兰也温着酒,想的是与她完全相同的一个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