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透过隔窗洒在书阁内,又透过书间缝隙抚在絮饶安静的小脸上。满是欣喜的柔润水眸,纤尘不染的清浅笑容,无一不美得让人舍不得移开眼。
“猫儿嘛,宠着点儿就听话了。”
裴靖尧立在同絮饶只隔了一个书架的暗处,凝视着正认真寻书的絮饶,不禁想象她先前说出这句话时是何种乖巧的模样?想必定眉眼弯弯,浅笑怡然。可怎的一见他,就张牙舞爪的冲他闹呢?
摇摇头,不想与他相认,那便随着她。只是,想方设法的躲着他,那就不能惯着了。
猫儿嘛,宠着点儿就听话了。
嘴角勾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容。裴靖尧取出一条长长的黑色绸带,系在了幽深沉静的乌墨眼眸上。然后估摸好时机,朝前面走去。
书架的拐角处,絮饶怀抱了几册书卷一面往前走,一面抬头在书架上找寻。不留心便迎面撞在从旁边走过来的公子身上。
因她走得平缓,所以并没有发生大的冲突,稍稍退后一步便站稳了脚步。只是当她看清那位公子的模样时,手上却不自觉的一松。
厚重的竹简便“啪”的一下掉落在地。
依旧是华贵的紫色衣衫,但明显不是方才在明韵湖边相见时的那一套。也对,都落湖里去了,定要湿透了的。还有,那双时常如狼星般盯着她不放的眼睛,被一条墨色绸带给蒙上了。
顾不上慌乱,絮饶最先想到的便是那药粉。就算是落在眼睛里也不该会造成多大损伤的,如今怎么瞧着一副很严重的样子?心下犹疑,庆幸这样正好不被他认出来的同时,又有些放心不下他的眼睛。
裴靖尧听得声音,俯身寻摸着把掉落在地的那几册竹卷一一捡起。然后开口道:“裴某眼睛多有不便,因此注意不到眼前之路。无意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
想道声“无妨”,也想询问一下他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开口的话,势必会被认出来。那样的话,这四下无人的…………
裴六郎还不得狠狠收拾她一番?
她迟迟不说话,裴靖尧自是猜得出原因,暗叹真是个倔脾气的。一旦执拗起来,就像是打了旋的木头桩子,拿刀砍上去都别想让她转回来。
不欲强迫她,也不想放她走。裴靖尧修长的手指抚过手中竹简那弯弯曲曲的字迹,上面横竖交错的笔画便了然于胸。
“茶经,山川游记,佰草集…………”略为思索,开口道:“仁兄喜好很是独特。”
“……”
他喊谁“仁兄”呢?絮饶颇为无语,但仔细看他面上神色,却找不出任何破绽,终于坚信他不但没能认出她来,还把她当做了公子哥。心下当即松了口气。
想着是不是应该先把他手中的竹简给接过来。却见他突然绕过她向前走去,在方才她寻书的那处地方停下脚步。然后抬手从高处的木格中拿出一册书卷。
“茶经上篇。”
絮饶眼睛一亮。很是佩服他对这书阁的了如指掌,蒙了眼睛都能那么快的寻到书。且因着“茶经上篇”这四个字欣喜不已。
她寻到的茶经是下篇,方才如何也寻不到上篇,缘是因为放的位置偏高,她才没能看到。见他始终无表露任何恶意,絮饶便走过去,直接伸手想把书卷从他那里取过来。
感觉到她的动作,裴靖尧任由她把手中书卷拿走。不过,待她要拿去那本“茶经上篇”时,却先她一步,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把手抬高。
笑道:“裴某也很早想看了。”
“……”
絮饶抓了个空,面上不由带上几分尴尬的红晕。心里嗔怪他果然还是“劣根未除”,变着法儿的欺负人。
然后就见他又把手中那卷茶经放平,话音一转道:“不过,既然是仁兄先寻到的,就把这上篇也让与仁兄先看了。”
“……”
絮饶嘴角抽动几下,终是化作清浅的笑容,垂头蓦地红了耳根。抿唇从他手中接过竹简,心底莫名涌出几分甜意。
眼波流转间,干脆将错就错。怀抱竹简,浅笑着用食指在他未收回的手心里轻划道“那就多谢这位仁兄了”。
纤细的指尖划过手心,痒痒的,像是一股温热的细流,直达心底。裴靖尧嘴角勾现笑意,被遮挡的深眸中,溶化了所有冰霜雨雪,只剩如海般沉静的怜惜。
犹记儿时她故意惹他生气,还幼稚赌气道“谁先说话谁小狗”。那次便是这样,她嘴硬不肯先开口,却是拉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划字,哄他开心。
直让那“小狗”名声落他头上,才笑嘻嘻的罢休,与他言语。
嫩白的指尖在他手心略为停顿,然后勾划出其他字句。裴靖尧失笑,低沉的声音中不自觉的带上几分淡淡的宠溺:“眼睛无妨,先前被猫儿给抓伤了而已,无甚大碍。”
“……”
被猫给抓伤的?难道不是因为她撒的那些药粉给伤到的?絮饶疑惑,不知他嘴角那丝笑意是几个意思。但听他说眼睛没事,便放下心来。拿了书卷静坐在旁边安置的长椅上看。
这些书看起来较为陈旧,应是不让带出去的孤本,难得出来,须得把握机会一睹为快。所以,对于那位也拿了一卷竹简摩挲着“看”的裴六郎。
直接忽略,权当没看见好了。
但,此时在裴六郎心里,估计她是与他一样的公子哥,没多大忌讳。所以那么长的木椅,他却神色自然的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那副心安理得的模样是想闹哪样啊?不是特爱干净吗?初次相见,怎么就不怕她身上有什么脏东西沾染到他身上去?
眼神可以忽略,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却忽略不得。挨的如此之近,絮饶看书的同时总是忍不住想起儿时场景。看书、习字、磨墨,都是待在一起的。也有吵闹,倒也不失和谐。
窗外日头慢慢下沉,絮饶爱不释手的捧着手中那本游记,舍不得放回去。还没有看完,但时辰不早了,卢妈妈想是回来了。
且待会儿还需徒步回府,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起身把书卷放回原位,絮饶朝外走去。却是没能注意到,她方才站起时,某人修长的手指不着痕迹的从她腰间划过,勾走锦带上悬挂之物。
出去时,卢妈妈已同青燕她们一起在外面候着。絮饶看向卢妈妈,见她笑着点了点头,知道吩咐她的事情已办好,放下心来。
文渊阁内的即便用来出售的书卷,有好些存货不多的,也是要提前定下,由书阁内的人重新抄写或印制,过几日才会被送往府上。絮饶看上的几本中便有这样的。除却这些,剩下的那几本拿着也不太方便。
絮饶便吩咐管事的,过几日一同送过去。
管事的看她们主仆四人来时并没有乘坐马车,猜出个大概原因,好心道:“小姐若是嫌拿着不方便,我们文渊阁有专程派送的马车。就当是认个路,顺道把小姐也送回去。还望小姐莫嫌弃。”
闻言,絮饶有些喜出望外。不愧是最大的藏书阁,规模做派就是不一般。此处距齐国公府还有好长一段路程,若能乘搭马车回去,自是要比徒步走回去强很多。
于是点头应下,并先行谢过。
管事的安排了两辆马车送她们回府。卢妈妈与青燕、红霜她们三人乘坐一辆。絮饶独自乘坐一辆。
登上车前,絮饶便觉得她乘坐的那辆马车外观看起来似是要比长公主的还要华贵几分。踏入车厢,更是被其内极为讲究的布局用具所吸引。
然,最为让她震惊的还是挂在车厢壁上的一个红绸吉祥结。
实在是太过眼熟。
当初从沐阳城来往齐国公府的路上,曾遇到一位向她讨要吉祥结的人。自己编制的东西不会认错,再加上吉祥结上一些独特的小细节为证。此时车内挂着的这个就是当初送出去的那个无疑。
那……这马车的主人就是当初讨要吉祥结的人?
而这马车此时又是作为文渊阁专门派送书卷的出行用具送她回府。也就是说,马车的主人与文渊阁的主人有着一定的关系。
竟是有这般巧合的事情,絮饶不禁疑惑,这其中也许存在着某种联系或蹊跷。但却寻思不出一个突破点。只得暂时把这事情给搁一搁。打算日后若有机会,再做了解。
回府打点妥当后,卢妈妈从包裹中拿出几包草药,对絮饶道:“白日出去的时候,想着小姐染了风寒,须得及时疗养。便去街上的医馆开了些药回来,熬了喝,好让小姐的身子能早日康健起来。”
絮饶暗道她细心体贴,让她把药交给了青燕、红霜。让她们两人送到厨房那边给看着煎熬。
待青燕与红霜领命离去。卢妈妈在絮饶的示意下关紧了门窗。
“如何?”絮饶开口道,“香料坊的人怎么说?”
“回小姐,”卢妈妈压低声音,面色凝重道,“这香丸果真不简单呐。”
“哦?说来听听。”絮饶闻言也沉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