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饶接过书卷,心里为能在淑雅园遇上裴灵而高兴,颔首谢过后,回头安静听师郎季景黎讲学。
讲了有半个多时辰,季景黎便收书离开。而絮饶她们还要继续听过另一位夫子的讲学,上午的课才算是完。
等那位夫子到来的间歇,絮饶回头与裴灵闲聊。从她口中得知,上次参加会试的小姐,只有她们两个被分来了淑雅园。
园内其他小姐皆在年初便一起在这里学习了,相对熟络一点。这当会儿也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说笑,各有同伴。
而在这四月份才“横插”进来的絮饶与裴灵二人,先前留给彼此的印象都不错,又这般有缘,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相聊甚欢。
突然,门口处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尖叫,引去众人目光。有相熟的冲那位喊叫的小姐好奇道:“苏锦,怎的了?”
“这是谁放的?!”只见苏锦单手叉腰,指着门外木架上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道。
闻言,裴灵似是想起什么,面上一惊,起身朝外走去。絮饶见状,也跟了出去。
“是我。”裴灵迷茫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你?”抓到了罪魁祸首,苏锦怒气更甚,大声道,“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刚写好的九宫花辞都被毁了!”
原来裴灵放在木架上的是几株墨草,似是一味药材,是她来的路上无意中看到,特地挖出来洗干净,放在这门口的木架上晾晒的。
而苏锦写好没多久的九宫花辞,也同样是放在木架上晾晒,想让墨迹早些干的。
可巧,两人放在了相邻的两处,本也不是挨得多近,后有其它小姐搁置宣纸时把两物往中间挤了挤,结果墨草上落下的水渍沾染在宣纸上,晕毁了纸上字迹。
木架本就是小姐们平日用来晾晒宣纸的,苏锦心中有气,又觉着自个占理。且知道裴灵是新来的,于是挖苦她道:“哪个府上来的没教养的,几株杂草倒是当成宝了?”
“我……”裴灵脸涨得通红,解释道,“只说晾一会儿的,忘记吩咐下人收回去了。我……我跟你赔不是。”
“哼,说的倒是轻巧,我辛辛苦苦小半个月填好的花辞就这样被毁了,你一句赔不是就想撇清吗?”
“那……那我下午的时候给你一份写好的,这样行不?”
“不行!”小姐们看闹出这么大动静,都围了过来。苏锦看裴灵窘迫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几分优越感,把那几株墨草揉碎了扔到地上,得理不饶人道,“我已与人约好,晌午的时候恰巧要用,你现在就写一份好的给我。”
九宫辞是文人墨客喜爱的一种趣味游戏,通常是由九九八十一句诗词组成,所填诗句须得步步相接,句句相扣,处处押韵和谐。难一点的,会加上其他条件,比方说“花辞”,则需每句诗都是写花的,且不能出自同一篇。
因填写的都是古人诗词,不用自己现作,所以此游戏说难不难,时间充裕的话,再笨的人把古来名人的诗作查找一番,也能写个八/九不离十。
比的就是谁填写的快。
方才苏锦说她用了小半个月才填写好,如今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让裴灵把晕了一大半的花辞给重写一份,摆明了就是难为人。
裴灵面色有些发白,记性是她硬伤,平日最怕的就是背诗写词。如今让她在短时间内把毁掉的花辞写好,对她而言,简直比登天还难。可眼下又被逼的紧……
抬眸看向候在远处亭子里的下人,犹豫一番,还是决定不唤她们了。求助的看向站在一旁的杜幽月,抱了希望的轻唤了声:“幽月姐姐。”
此事是她无心之过,也没有造成多严重的后果,说白了,其实就是女儿家的小纠纷而已。杜幽月在书院里的声望大,好多小姐都听她的,她若肯帮她说几句话,想是可以解决问题。
果然,苏锦见状,疑惑的看向杜幽月道:“幽月,你们相熟?”
杜幽月看了眼絮饶与裴灵握在一起的手,心里轻哼,扬首平静道:“似是在哪儿见过一面,不太记得了。”
之后就不再言语,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裴灵心中满是委屈。她初回京城没多久,先前是只见过杜幽月一面,但那次好歹算是自己出手帮她解困,她看起来似也好相处的样子。
不料想,如今几句话就能帮她的事,却……
“我来帮她写。”
气氛冻结之际,絮饶突然开口道:“灵儿前几日不小心伤到右手,不方便动笔,所以我来帮她写。”
裴灵闻言,惊奇的看向絮饶。她何时伤到右手了?意识到絮饶是在帮她挽回面子时,眼中满是感激,眼角强忍的泪花顺当的收了回去。
其他小姐却不疑有他,以为裴灵迟迟不肯应下是因为手受伤的原因。
絮饶冲裴灵笑了笑,轻握她满是汗水的手心,示意她别担心。然后对苏锦道:“都是同窗,以免伤和气。我替灵儿写好,赔给苏小姐后,这件事就作罢,可好?”
苏锦还未说话,原本袖手旁观的杜幽月却开口了:“我这妹妹刚从乡下回来不久,好多事都不懂规矩,就爱给人强出头,让各位见笑了。阿锦还是莫要与她们记怪好了。”
临了,还冲絮饶使眼色道:“絮饶,拉着灵儿小姐回屋去罢。”
这下,众人都晓得了。
原来这就是齐国公府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庶出小姐杜絮饶。
原来她是从乡下来的。
原来她教养不好。
原来她好强出头。
原来……
看杜幽月那假惺惺的“好人”作态,絮饶都想笑了。到底哪里招惹到她,竟让她处处都想踩她这个妹妹一脚。
不过,也得看她踩不踩得下。
“古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说法,”絮饶淡然道,“虽不敢与君子媲美,但说话算数这个道理絮饶还是懂的。既然先前说要赔给苏锦小姐一副九宫花辞,眼下出尔反尔反悔的话,岂不是让人看轻了我齐国公府?”
话说这份上,那苏锦也是骑虎难下,只得点头同意,拿了干净宣纸给絮饶。
下人们都是在远处亭子里候着,所以裴灵便揽下了磨墨的活儿。边磨墨边佩服的看絮饶面不改色的下笔写诗。
周围的小姐亦然。看絮饶几乎都不带思索的,下笔就成。笔法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所写诗句也毫无偏差。
心里从一开始的轻视慢慢转为佩服,直至惊叹!
都是接触过九宫辞的人,都了解其中的难处,明白到底得是何种功力,何等学识,才能够做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不翻书,不查卷,把九九八十一句诗完整的写出来。
且步步相接,句句相扣,处处押韵和谐。还都是写花的……
当絮饶把花辞写好时,四周静的似是能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而某些人的脸色,怕是比吞了苍蝇还要难看。
“请苏锦小姐过目,可还满意?”
“……”
苏锦面红耳赤的收下,直觉今日做了件大蠢事。刁难人不成,还被反过来泼了一头冷水。
絮饶拉着裴灵穿过目瞪口呆的小姐们,回到了屋里。
而外面的人,不知谁说了声“夫子过来了”,便也纷纷回神,回了屋内。在各自的位置坐下,静等夫子讲学。
*
晌午的时候,一些离府上较近的小姐,都乘了马车回去用饭。然后再赶过来听下午的课。而像絮饶她们这种府上离女学较远的,为避免耽搁听夫子讲学,则是留在书院中用午饭。
对此,书院中有专门搭建的酒楼,布置豪华,餐饭美味。
裴灵是回府的,所以,下学后,絮饶便随了面色不好看的杜幽月一起前往酒楼。
没办法,谁让她初来乍到不识路。
女学与官家子弟入学的文博书院紧紧相连,通往酒楼的那条路上的高墙另一侧,就是文博书院中同样用来供应学子饭食的酒楼。
絮饶正随杜幽月走在这条路上,突然似是听到公子哥儿惨叫的声音。疑惑的四处张望,没发现异样。
却见走在前面的杜幽月停住脚步,抬头向高墙那边的博文书院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