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人无形

害人无形??

家乐惨兮兮趴在床上,眼泪汪汪。

大夫研好了药,叶乘风怕下人手重,亲自给他上药,一边埋怨:“到底怎么回事?前天你还很开心地拿了赏赐回来,今儿怎么就挨了三十大板了呢?也亏那些侍卫手下留点情,否则还不让你屁股开花。”

“呜……”家乐委屈之极,“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笨,你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真是的。”叶乘风气得捶了一下床,床铺震动了一下,家乐大声叫痛。

叶乘风听他叫喊声音还算中气十足,知道他没有受内伤,略略放心,开始详细问他:“你细细回想做菜过程,倒底出了什么事?”

家乐仔细回想,把银杏去膜用开水烫,再用红曲、姜黄、绿叶染色,再下锅裹冰糖汁,很简单,重要的是火候要恰到好处,不能过了,否则银杏没有嚼劲,也不能不够火候,否则有生涩味。然后浇以蜜汁,颜色味道都很好,他试过几次才敢给皇帝呈上的。

“做菜时没发生什么事呀。”

叶乘云问道:“你做好菜难道不先自己尝尝吗?”

家乐说:“我尝了,香甜软糯很好吃,谁想到装了盘送到皇上跟前变成那样了。”

叶乘风一皱眉头发现了不对劲,问道:“盘子有人动过吗?”

“啊……”家乐想起来了,“是何庆东他用布擦过我的盘子。”

萧白忽然悟到了:“是明矾,他在布上抹了明矾,然后擦了你的盘子,明矾遇热就把你的菜弄得又苦又难吃了。”

家乐气得要命,千防万防,终是没有防得住有心人的暗算。

“卑鄙,无耻……”叶乘风气得脸发青,一拍桌子怒气冲冲地冲出门去。

家乐与他心意相通,知道他想做什么,急忙叫人:“二少爷,快拦住他,他要找何庆东算账,那何庆东能这么快当上御膳房副总管,是靠背后章宰相的力量,咱惹不起。”

叶乘云和萧白一齐冲出去拦人,叶乘风跑得很快,已经冲到何庆东府上,得知对方去了相府,他又燃着怒火冲到宰相章廷敬府上,叶乘云两个终于在宰相门前把他拦住。

萧白苦苦劝他:“人家有宰相做后台,你可以暗地报复,却不能明着这样跑相府闹事,你想毁了以后的仕途吗?”

叶乘风怒气冲冲:“我就没打算在这破仕途上走多远。”

叶乘云和萧白死活把他连拉带拽拉回家里。

家乐看他平安回来,才松了口气。等晚上没人时,好言哄劝:“你不要这么冲动嘛,你这样打上门去有什么用呢?得罪了章相爷可有你的好果子吃,你年轻有为,又中了进士,正是前途光明的时候,何苦为我自毁前程。”

“哼,什么前程,我不稀罕。”叶乘风想到自己所剩不多的日子,真的对什么前程仕途不感兴趣。可是那混蛋毁了家乐的前途,真是难以容忍。

家乐拉住他的手:“你知道我最盼望的是什么吗?”

叶乘风定定地看着他,眼里闪动着莫名的情绪。

“每当我想起宝琪和小霜哥哥,就万分的羡慕,甚至嫉妒,宝琪南下平藩打云南,小霜哥哥在后面为他筹粮筹款,又冒着被人指为勾结洋人的危险,去给他买洋枪,正是有他这样在后方的大力支持,宝琪才得以毫顾之忧,第一个打进了昆明,建立不世大功。

看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我真的万分羡慕,我也想如小霜哥哥一样做你的后盾,助你建功立业,无论如何,也不能拖你的后腿。如果因为我的缘故你跟章相爷去闹,因而毁了前程,我心里怎么能安?”

叶乘风轻轻抚着他的头,难忍心里酸楚,他还不知道他现在捧在手里的幸福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死神无情打碎,居然奢望象宝琪庭庭霜样能与他双宿双飞,成为他建功的一大助力和后盾。他又怎么忍心打破他的梦想呢?

“我现在只想助你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厨,别的不想。”叶乘风想了许久才说,“我有病在身,难以建什么功业,若是能成为你成功的助力和后盾,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家乐想起他疾病难治,也忍不住心酸掉泪,叶乘风正在安慰他,忽然听到门房来报,说平南小王爷宝琪派人下贴子来请他赴宴。

“啊呀,宝琪不是被皇上贬到长平当县令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叶乘风看了名贴喜出望外,“有法子了,让他在皇上面前为你求个情,你肯定又能重回御膳房当差了。”

家乐也振奋起来,虽然他想在皇宫干个几年就离开,可是绝不是这样灰溜溜地被赶出去,要走也得打出名气风风光光地走。他并不是贪恋那御厨的风光位子,而是不甘心这么一事无成地离开。

平南王府,几个好友又聚在一起吃喝叙旧,宝琪听说这事,拍胸保证一定想法让家乐重回御膳房。

皇帝这次把宝琪召回来,是为了太后六十大寿的事,太后病了好几年,现在病情好转了些,又逢平藩胜利,正是国家安定一片歌舞升平之际,皇帝打算大办一下,于是把太后唯一的侄儿宝琪召回京城商量。

皇帝定下大原则,现在平藩虽然胜利,可是台湾还没收复,北方还有罗刹罗虎视眈眈,下一步要收台湾打罗刹,军需是件大事,寿辰要俭朴,不可张扬,可是这是整寿,又逢太后病体初愈,大办是少不了的,又要大办又要俭朴,把君臣几个难住了。

好在和宝琪幸福双飞形影不离的庭霜鬼点子多,出了一个主意,道:“即然要俭朴,就摆三天席好了,召几个戏班乐乐,客人也少些,陈设更换只动慈宁宫一处,花园也只修理慈宁花园一处,臣下进贡的礼物就减免些。”

“太后是一国之母,请的客少了就寒酸了。”宝琪不大同意。

“听我说完嘛。”庭霜接着说,“太后寿辰,可以宴请臣下和平民六十岁以上的老人一同观赏戏乐一同享受美食,向天下展示皇家与民同乐之心,岂不是又俭朴,又有意义。远胜过皇家关起门来自己奢侈。”

“说的是啊。”皇帝赞同。又说:“请什么客定下来了,那宴席的菜式怎么弄?”

宝琪想起受叶乘风所托,要让家乐恢复原位,有了主意:“让所有御厨做一道菜,从中挑选最好的做为主菜。”

皇帝想了想,也有了主意:“这样吧,让所有御厨拿出本事来,御膳房总管不是上了年纪准备辞差事回乡,这次的寿宴同时进御膳竞赛,谁的菜式好,谁就是御膳房总管。”

宝琪趁热打铁:“既然如此海选,那些各宫小膳房的厨子,也给他们一个机会吧?还有前两天受罚被贬出宫的……”

“是家乐么?”皇帝也想起来了,“御膳房内部倾轧朕也知道,上回的事也许是他中了暗算,可是他也太不当心了。希望这次寿宴选出总管,停止这些讨厌的内斗。”

宝琪虽然在皇帝面前提了家乐的事,皇帝也记起来了,却没有明确的旨意到底怎么处置家乐,就让他们退下了。

出了宫,庭霜想起一件事,戳戳宝琪,说:“皇上说谁的菜式好,就让谁做御膳房总管,可是他没说评选好菜的标准是什么。”

“想必皇帝心中已经有了定见,你我外臣不可揣测圣意,还是想想怎么把家乐弄回来。”

回到叶府,两人好好安慰家乐,要他别着急,先养好身子,等待时机。同时,他们会想法活动。

家乐看朋友们这样为他尽心奔波,屁股也不疼了,心里也不难受了,心想,就算这次回不了御膳房,他也没什么遗憾,大不了回老家从开饭馆做起,一步步打拼。

没多久皇帝就下了旨意让家乐重回御膳房继续当差,家乐高兴地没等着身上的伤全好就进了宫,第一步自然是向皇帝谢恩。

高大的殿堂空荡荡,寂静没有人声,夕阳的光斜斜照着五蝠捧寿窗棂,在皇帝脸上印着阴暗不明的图案,显得十分诡异。半天,皇帝才徐徐开了口:“你上回当差没当好,本该要重重罚你,朕念在你初犯,只是小惩一下,你可要好自为之,不要再做令朕不愉快的事。”

家乐心里打鼓,觉得他意有所指,只得赶紧跪下:“奴才一定尽心尽力伏侍皇上,绝无二心。”

皇帝转过身来,唇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意:“好,这是你说的,现在有件事要你办,你可办得了?”

“皇上请吩咐,奴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也不用你赴汤蹈火,只要你伏侍兰妃饮食,兰妃有了身孕,可是她有风热之症,如何调理饮食是个难题,你去伺候她,什么鲍参翅肚,驼蹄鹿唇,各种美味补品尽管上,务必要调养好了。办好了,御膳房大总管的位子就是你的。”

家乐只觉背上冒出冷汗,心思转了几转,不明白皇帝什么意思,风热之症不好治,如果饮食得当小心保养,也可以得享天年,不宜吃鱼肉肥腻之物,可是皇帝却让他用最好最贵的食物给怀了孕的有风热症的兰妃补身,这是什么意思呀?

半天听不到反应,皇帝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怎么?做不了么?刚才你不是说了要尽力伏侍吗?”

家乐想了又想,小心翼翼地回道:“回皇上,有风热之症的人要多食蔬菜瓜果,少用肥腻鱼肉,若是用了会有中风的危险。鲍参翅肚,熊掌鹿唇之类是珍贵的补品,可是珍贵的东西并不一定适合每个人,适口方为珍,请皇上斟酌。”

停了一会儿,皇帝好象在想什么,又冷冷地说:“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那么多做甚?”

至此,家乐已经明白了,皇帝并不是不懂,而是故意这样做,不知是想除掉兰妃还是不想要肚里的孩子,一个做父亲的为什么要对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下杀手呢?这不是有违天伦有违人和?

瞬间,家乐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身上也有了力量和勇气,勇敢地抬头面对皇帝,说:“奴才自幼家贫,父亲读书不成,靠几亩薄田过活,有时也为人治病收点诊金补贴家用。”

皇帝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提起父亲,愣了一下看着他。

家乐继续说:“有一次,一个富家小姐偷偷来找家父,给了许多钱,要求他配药打掉肚里的孩子,当时我家里正是极困难的时候,打算卖掉赖以生存的几亩地,现在有了这么一大笔钱,自然可以渡过难关。但是家父坚决拒绝,说:你既然种下了这个孩子,就要为他负责,伤害一条生命是损阴德的事,万万不能做。

行医的有行医者的信念,就是绝不可以自己的医术害人性命,稍微有些操守的大夫都不做堕胎这种事。

同样,做食物的人也有做食物者的信念,也是不可以以自己做的食物去害人。用什么料没有人看见,可是天在看,自己的良心也看得见。

皇上的命令,恕奴才不能从命。”

皇帝愣住了,万万想不到一个厨子居然敢违抗旨意,弯□子盯着他,试图从那双黑眸中看到恐惧和犹疑,可是意外的是,那双眼睛里只有坚决和纯净,没有任何杂质。

“违抗君命是死罪,你不想活了么?”

高贵的唇吐出森冷的威胁,家乐吓得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