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瞪大了眼睛,声音中带着些许不可察的颤抖问道:“吃蝗虫?”
傅朝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说道:“据臣女所知,南越一带向来有食蝗虫的风俗。主要做法是将蝗虫的翅膀和前肢减掉,然后下油锅炸至金黄。
“臣女也在《本草集》中看到过,蝗虫可清热解毒。”
长公主似是没想到,治蝗灾还能有这种办法。但这确实是个好主意,不仅能灭了蝗灾,而且解决了百姓的饥荒问题。
她思索了片刻便当机立断道:“本宫觉得可行,明日你就稍作准备,本宫会向皇兄举荐你。”
傅朝云也没想到此事来得如此顺利,当即便要起身回府。长公主还将她送至门口,让傅朝云还有些受宠若惊。
却不料,长公主只是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恪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定不会错了的。”
傅朝云微微一怔,没想到长公主竟是要为陆景恪“做媒”,不由得羞红了脸。长公主见她如此害羞,点点头似是了然什么。
此刻,皇宫,勤政殿。
大黎的帝王萧颂正端坐在九龙御座上,深深凝视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傅海容。
原来,傅海容左右思量后,还是决定向圣上举荐傅朝云。毕竟,若是此番赌赢了,傅家就真正在朝堂上跃居首位了。
这几乎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想若傅朝云毫无办法,她也不敢夸下海口。如此胸有成竹,想必也是有七成把握。
帝王萧颂长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傅海容,简直无法相信他说的话。朝堂上一群阁老大臣苦思多日也没想出主意,现下却让一个十岁的女娃想出来了?
他突地笑了出来,然后说道:“爱卿是在同朕说笑吧?”
傅海容额上的冷汗都要流下来了,连忙磕了个头说道:“吾皇明鉴,臣万万不敢犯欺君之罪。”
萧颂不由得又凝重起来,沉默地看着眼前他亲封的礼部尚书,内阁学士,传说中南谢北傅的傅家家主。
他根本不像是在说谎,所以傅家长女是真的有治蝗灾的办法?
萧颂略微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明日下朝之后,爱卿带她来勤政殿觐见吧!”
傅海容没想到这一把赌得如此惊险,听见萧颂是同意了,连忙暗暗地抬起官服的袖子擦了擦快要滴进眼里的汗水。然后默默地行了大礼,退了出去。
次日,辰时末,傅朝云早早地便候在了勤政殿的门口。
傅海容来时便听见底下的小太监说,陛下正在见长公主,自然是不敢打扰,于是便退到一旁躬身站着。
过了一会儿,尚未听见陛下召见,便看见绿珠笑盈盈地出了门说道:“傅小姐,长公主让您进去呢!”
傅海容正在疑惑间,便看见傅朝云进了门。他心里有些惊疑不定,连忙悄悄塞了锭银子给旁边的公公,然后道:“敢问公公,刚才那位姑姑是何人?”
那公公四下看了看,小声回他道:“那是长公主的贴身姑姑,绿珠。”
傅朝云心里仿佛惊涛拍岸一般,起伏不定。他不知何时开始,傅朝云竟搭上了长公主这条线。
他身为傅家家主,竟然丝毫不知!再者,自他接手傅家以来,就看清了朝堂的政局,一向奉行的是“不站队”的原则。此时傅朝云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是在打他的脸。
既然托了长公主举荐,又何必让他担着傅家还来冒这种风险?傅海容猛地生出一阵厌恶来,觉得傅朝云实在是不懂事。
此刻,殿中。
萧颂依旧是高坐在上,又给清岚长公主在旁边设了一张玫瑰椅。傅朝云则是跪在阶下回话的。
按规矩,傅朝云并不能直视天颜,所以行过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就只得垂了头跪着。
她能感觉到萧颂的目光在上下打量着她,然后便听到萧颂略微低沉的嗓音。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娃子,要劳烦朕的妹妹和尚书两个人来举荐。”
傅朝云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来,依旧是垂了眸,脸上不见丝毫的慌乱。
不说别的,单是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气度,便合了萧颂的眼缘。何况这女娃长得是真漂亮,一看就是个“红颜祸水”。
萧颂不由得低低地笑起来,然后问道:“听说你有治蝗灾的法子?”
傅朝云费尽了心机,可不就是为了此刻萧颂问的一句话。于是当即便把跟长公主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萧颂毕竟是君主,考虑的自然比旁人多一些。比如蝗虫怎么捕获,如果田间还有残余怎么办,若是湖广的蝗虫成群结队袭击旁边的州县又当如何等等。
傅朝云早就考虑清楚了,听见萧颂盘问,便将自己想到的细节又说了一番。
两人一来一往之间,竟要将近午时。萧颂问完了具体的措施,才真的相信,这法子是个十来岁的女娃想到的。
不由得感慨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清岚长公主在旁边听了半天,此刻才笑道:“皇兄再问下去,我怕是要饿晕在这勤政殿了。”
萧颂这才大笑道:“不如傅姑娘留在宫中用膳?”
傅朝云仍是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回陛下,臣女的父亲还候在门外。”
萧颂这才想起他还召了傅海容,且还把傅海容晾在了门外。这才有些懊恼地笑着说道:“瞧朕这记性,可真是越发坏了。”
清岚长公主便在一旁说道:“皇兄英明神武呢!”
萧颂微微一笑说道:“偏你会贫”,这才宣了傅海容进殿。
傅海容在门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自然是心情好不到哪去。想到傅朝云要拿他和傅家的前途来赌博,又把他一人晾在门外,他便忍不住觉得傅朝云有些不懂事。
只是碍于在圣上面前,不好发作,这才收了铁青的脸色,换了一脸如沐春风的笑容。
只听见萧颂说道:“傅爱卿的长女教导得可是落落大方啊!”
傅海容忍了满腹阴郁,笑着说道:“陛下谬赞了。”
萧颂却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朕看此次令嫒的主意不错,有意封她菱湖翁主,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傅海容猛地一振,没想到还能得封翁主,这对傅家来说可是意义不同。当即便连被冷落门外的不悦都忘了,不由得喜上眉梢,连连说道:“小女得圣上厚爱,不胜荣幸……”
话音还未落,便听见傅朝云清冷的声音拒绝道:“陛下恕罪,臣女不能接受。”
萧颂一愣,极少有人会违背圣旨,偏偏傅朝云方才还献出了治蝗之策,他又不能处罚。于是忽然之间面色冷下来,冷声问道:“为何?”
“因为,臣女想做官。”几个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傅海容立马慌了,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君主一言九鼎,违背了圣上的旨意,那可是要杀头的!
他连忙瞪了傅朝云一眼,然后打圆场道:“陛下恕罪,小女前几日为苦思治理蝗灾的办法,日夜忧心,乃至高烧不退。”
言下之意,傅朝云此刻是烧糊涂了,所以才会乱说的,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傅朝云猛地一凛,走上前跪下说道:“陛下,臣女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萧颂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眸沉沉地盯着两人,来回逡巡。片刻,才突然笑着说道:“傅姑娘有意入朝,自然是好事。只是不知想要个什么官职?”
闻言,傅朝云反倒沉默了。她要的官职不能太高,否则会遭人非议。但是也不能太低,于她无用。
长公主对傅朝云请官一事,倒是意料之中。毕竟陆景恪来找她的时候就已经把此事摊得明明白白。
此刻听着萧颂有意为难,便笑着打掩护道:“皇兄不是还缺了一位右拾遗?我瞧着傅家小姐博学多识,定是不错的。”
萧颂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插话的长公主。平日里她最是不愿意管这些,但此刻却肯为傅朝云求情。想必这傅朝云定有过人之处?
无论如何,长公主都如此说了,萧颂肯定要给些面子。于是便直接顺着话茬说道:“既然如此,便封傅小姐做五品右拾遗吧!”
傅海容完全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傅朝云此刻便露了反骨,若是入朝为官,于他,于傅家,恐怕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从未想过,傅朝云会想入朝为官。他也不喜欢,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想到傅朝云非要面圣,背后的目的是求官,他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起来。
傅朝云此刻并未理会傅海容是怎样想的。她只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一般自由过。
她终于摆脱了令她压抑的后宅争斗,走上了朝堂,走向了一个完全可以大有作为的新天地。
清岚长公主在一旁看着,不由得眼眶也有些湿润了。陆景恪果然没看错人,傅朝云并不是一般的女子。
赐官之事很快便传遍了京城,人人知道傅家不过十岁的长女成了大黎历史上最年轻的女官。
但没有人知道,正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女娃,在大黎的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创造了一个崭新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