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阿拉伯学者,只能算是陈恪的业余活动,他正经的差事,是在皇家武学院。
而今的武学院,已经今非昔比,在官家和曾相公的重视下,各衙门再不敢阳奉阴违。
在包相公的过问下,朝廷一次补齐了历来积欠的银粮薪俸,春节临近,武学院的师生们,终于可以过个舒心的肥年了。
更让他们欣喜若狂的是,朝廷宣布从下届武举开始,原先有两名高级官员推荐方可应试的条款,将改为从武学院毕业方可应试,而且武进士人数也将大大增加。当然,武学院也提高了门槛,需要通过严格的入学考试,才能跻身其中。
不过,张振、莫问等十七名坚持到最后的武学生,不需要再考试了……
多年的坚持,终于等到了天亮的一刻,叫师生们如何不感激涕零?陈恪在他们心里的印象,自然也彻底掉了个个……原来院判大人一直在为武学院和他们的未来积极奔走,只是从来不说罢了。
现在回想起陈恪当初的种种虐待,似乎也变成了刻意的磨练,是为了让他们能更经历风雨。总而言之一句话,他们当初有多恨他,现在就有多爱他。
在来年开春招生之前,武学院中只有这十七名学生,官员和教员加起来,却足有五十多人。陈恪没有因为学生少,就让教职官员放羊,而是要求他们各司其职,担负起各自的责任来。
于是。在这个冬天,武学院的六个分院成立了……虽然每院平均不到三名学生,但是每天早课、出操、教学、训练、晚课按部就班,不许有丝毫懈怠。
闲着的教职员,则在陈恪的组织下,编篡学校章程、教学大纲、修订教材,为来年招生后马上开课。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丝毫不得闲暇。
陈恪和两名同判也分工明确,他负责教学。左同判、西上阁门使李惟贤负责人事,右同判、延福宫使王中正负责教务。
这两位同判,可都大有来头。李惟贤字宝臣。乃李昭亮之子,李继迁之孙,地地道道的名门之后。他以父荫为三班奉职,后为阁门祗候、通事舍人。累迁西上阁门使,一直不显山不露水,但谁都不敢怀疑他的能量。
王中正字希烈,开封本地人,因父任补入内黄门,迁赴延福宫学诗书、历算,很快便显出聪明过人。官家嘉其才。命随侍左右。庆历卫士之变,中正持弓矢督侍卫捕射,贼悉就擒,时年甫十八,名声大噪。
平乱之后。他更是平步青云,很快便迁东头供奉官,然后外放……大宋朝为了防止宦官专权,不但专设了单独的宦官官阶,还规定内侍升至东头供奉官则止。若再想升迁,则必须出宫归于吏部。成为文官体系中的一员。
之前几年,他一直在鄜延、环庆路干当公事,分治河东边事。这次被官家召回,同判武学院,官家对武学院的重视,也就可见一斑了。
两人的性格也截然不同,李惟贤名门之后,风流倜傥,总是一脸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王中正则沉默寡言,总是板着一张脸,眯着一双眼,好像无时无刻都审视你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名义上,两位同判是陈恪的下属,但陈恪没有权力命令他们什么,而且任何公文,若无他俩副署,都不能生效。所以实际上,这两位是和他这个院判,互不隶属的并列长官。
当然,若是陈恪的官阶、资历远远超过二人,也可以把他们压住,一个人说了算。但李惟贤也好、王中正也罢,都是各方精心挑选出来,足以抗衡他的人物。不夸张的说,很多人都在等着看三人打成一锅粥,根本不相信,他们能拧成一股绳。
不过让他们大跌眼镜的是,三人在短暂的磨合后,竟相处的十分和谐,从来都是一个声音开腔,没有丝毫内讧的意思。
然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三人都是城府深厚之辈,面上相处融洽,自然不成问题,但还远未到交心的那一步。
那王中正还好说,可能是得了官家的授意,要他尽量配合陈恪,所以一直没有任何过分的举止。
但那李惟贤的出身摆在那里,就算他想和陈恪相安无事,那些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走他的门路,想要免试入学,李惟贤根本拒绝不得。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跟陈恪提出,是不是想办法通融一下。
陈恪自然不会当面拒绝,他说,其实我这边也有不少托请的,许多大臣的推荐,让人拒绝不得。
李惟贤大感同病相怜道:“是啊,咱们就没个求别人的时候了?要是全都回绝了,日后还怎么见人?”
“不过要是一上来,就走关系、开后门。”陈恪叹口气道:“这武学院难免会沦为又一个国子监。”
李惟贤是京城人,自然知道国子监里满是不学无术的官宦子弟,什么学规戒律全都是摆设,教授、训导根本不敢管,一片乌烟瘴气、已是无可救药。
他也不想自己平生第一份正经差事,就弄成那个鬼样子。便有些发愁道:“看看有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让我考虑考虑……”陈恪缓缓道。
这一考虑,就是十天半个月,眼看年关将近,过年时走亲串友,若还没个准信,难免要被弄得焦头烂额。是以这天上午,李惟贤把陈恪堵在值房中,先是扯东扯西了一阵,才笑着问道:“那件事儿,考虑的怎样了?”
“那件事啊。”陈恪也不装傻,点点头道:“正想跟你商量呢。”
李惟贤暗骂道,我不找你、你也不找我!面上却满是笑道:“不用商量,我洗耳恭听就是。”
“宝臣兄言过了,”陈恪笑道:“我先抛砖引玉,说说自己的看法。”
“首先第一条,咱们必须得为大宋朝,培养出合格的军官来。”李惟贤点点头,便听陈恪道:“中国强盛之时,无不掩有西域、遑论幽燕。今陇西李家叛逆已久,契丹耶律更是以北朝自居,实是本朝武人之辱!”
“其实幽燕难复、西夏叛出,非战之罪也,更不能让武人承担主要责任……”李惟贤苦笑道:“咱们兄弟说话,百无禁忌,我想仲方兄也知道,咱们大宋朝的武人,有多悲哀吧?”
“嗯……”陈恪点点头道:“难道就一直这么悲哀下去,直到被异族铁骑踏破河山么?”
“唉……”这是宋朝人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李惟贤唯有继续苦笑道:“这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我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之类的屁话。”陈恪沉声道:“但是,皇家武学院,只是大宋朝军事改革的第一步,官家和相公们寄予了多少厚望?如果在咱们这里就成了一滩烂泥,后续的改革还怎么展开?”顿一下道:“好吧,其实我也对军事改革信心不足,也许就没有什么后续,但这一棒不能砸在咱们手里!不然大宋军事改革失败的责任,就要咱们来背了!弄不好将来史书上,还会把亡国灭种的罪名,也往咱们身上扯!”
陈恪一番话,说得李惟贤大冬天出了一身汗。这问题他从未想过,虽然觉着有些牵强,但也很有道理……
便听陈恪接着道:“如果说,有文官从我这里走门子,倒还好理解。让我不可思议的是,原本应当是军事改革最坚定支持者的大宋将门,竟然也这么干!”说着看看李惟贤道:“诚然,军事改革短时间内,可能会触动将门的一些利益,但从长远看,到底是谁得利?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能跟文官分庭抗礼么?”
“这……”李惟贤的苦笑都凝固了:“仲方说军事改革,军事改革到底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如果一上来,就把蓝图描绘出来,”陈恪冷笑道:“你说文官们会不会答应?”
“那倒是,他们像防贼似的防着咱们,”李惟贤点头道:“可是,仲方兄你也说,自己都信心不足?”
“任何改革,都必须有坚定的支持者,且力量不能弱于反对者,否则注定失败。”陈恪两手一摊道:“连将门都不支持的军事改革,怎么可能成功呢?”
“这话说的……”李惟贤掏出手帕擦擦汗道:“如果真能改革成功,他们当然要支持了。”
“这件事不能怨他们,”陈恪一脸诚恳道:“该支持咱们的人不支持,是咱们的沟通没做好。”说着笑笑道:“所以宝臣兄,还得做好他们的工作。”
“嗯。”李惟贤说着挠挠头,无奈苦笑道:“仲方兄,你把我带到河沟里去了。”
“宝臣兄,我绝无虚言。”陈恪沉声道:“你不妨跟他们摆明了,放他们进来,可以!但进了武成王庙的门,就再没有什么公子王孙,全都是普通的武学生,必须严格遵守校规校纪,若有违犯,绝不通融。他们能答应,就来。不舍得自家儿郎受罪,趁早别走这条路,不然被开除,脸上难看。”
实在太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