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李氏派了身边的二等丫鬟雪翎来传话,道是许孝祖来了信,李氏叫许嘉彤和许嘉晴一道过去说话。
冷凉的小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许嘉彤没来由地觉得不太舒服,想了想也觉着可笑,十几年了许孝祖都没有给她写过信,就是抚养他长大的曹氏也不曾得到只言片语,如今终于有了音信,还是指名给她的。
在那阴冷潮湿的祖宅,她曾无数次的想像,有一天许孝祖会带她离开那里,坐上温暖舒适的马车到西都去。
可等到了这一刻,那无数次在梦中、在无望的绝望里酝酿沉沦已久的期盼竟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惊喜,难不成这就是近乡情怯?
“雪翎姑娘,过几日我就要回西府去了,说起来在府里的日子不多了。老太太年纪大了,可惜我没有机会孝顺。这一回五姑娘也一道去了,老太太就要靠姑娘和雪心姑娘照顾了。旁的我是做不了了,若是日后老太太或是二位姑娘喜欢西都的什么新鲜玩意儿,我保准尽力去弄。”许嘉彤礼貌地笑道。
雪翎比不得雪心的强势,谨慎地道:“服侍老太太是奴婢们的本分,当不起姑娘错爱,姑娘还是叫奴婢名字。老太太知道姑娘孝顺,待人和善,定会记得姑娘的好。”说着还有意看了一眼后面跟着的双绣。
相较于阿湘,双绣与李氏、郑氏的关系想必更紧密,她面上待双绣更好一些,是让这府里的人放心,也是让身边别的人不至于树大招风。
“那是她能干、嘴甜,我才看重她,这也亏得老太太和三婶娘的调教。”许嘉彤谦虚地道。
雪翎笑笑,说起话来比方才随意了许多:“要说人老了和年少的时候就是不一样,老太太如今心可软了,满心的都是儿孙们的事。四姑娘在老太太身边的日子短,以后可得多给老太太捎信。说句不知身份的话,血浓于水,老太太才是您的亲祖母。”
“可是这些年……老太太从来都没有说过要接我回去。”许嘉彤做出一个柔弱女子该有的样子。
这也确实是她心中的疑问,许孝祖不喜她,许是因为她的身世有不明之处,许是因为她的出世累得他的结发妻子早亡,也许是他把心思都放在了仕途之上,又已另有妻房,而对她的处境知之甚少。可李氏不同,她的处境李氏不仅知道,几乎所有的苦痛都是李氏一手加诸于她的。
雪翎想了想,眼中多了一丝同情:“老太太也有她的难处,毕竟您是从小养在太夫人身边的,不管怎么说,太夫人还是太夫人。就是您的亲生父亲,名正言顺写在族谱上的嫡子,也不能把您从太夫人身边抢回来。”
“是我的际遇不佳了。”许嘉彤面上表现出的并非怨天尤人,而是一种感慨,一种事情终于过去了的释然。
雪翎暗暗松了口气,二人渐渐有说有笑起来。这些天许嘉彤时常觉得自己该去做戏,这座宅子里每日上演的戏比外面戏班子演绎的总要强上许多,可是谁又不是这样过来的。
若非如此,本来就平静枯燥的日子,岂非更加要像一潭死水般直到发臭、干涸,也引不出半点波澜。
许嘉彤趁着雪翎不注意,四下里留意了一下,那奇怪的冷笑没有出现。疑心生暗鬼,兴许是她本身动的心思多了,就疑神疑鬼起来。就好像有人总听见奇怪的声音,而近在咫尺的人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到了李氏那里,除了许嘉晴,郑氏竟也在。她正服侍着李氏用茶,她递过茶盏时,晃动了一下,透出一种隐忍不住的憋屈和不耐。而李氏则是仿若不察的默然,好似习以为常,又好似很享受郑氏的服侍。
许嘉彤向她们问了安,又和许嘉晴见了礼,只听李氏道:“二老爷来了信,信里对四姑娘多有褒奖,说是戴家也称赞了四姑娘在织造上的技艺,也催促我早日送四姑娘起行。今日叫你们来,便是商量这件事。”
“不是在佛源阁守夜之后就起行吗?”许嘉晴没心没肺地道。
李氏笑道:“原本这个月就有两个黄道吉日,最近的一个是五日之后,另一个是半月之后。原是怕准备不及,定在后一个,如今想来还是尽快起行更要紧。还是改在五日后,一些东西虽赶不及按原来的做,旧的一直在库房里好好存着,也都是好的,就是如此一来委屈了你们。”
许嘉彤看了许嘉晴一眼,笑道:“府里的东西不论新旧都是好的,何况佛源阁就在府里,只是一天一夜,缺了什么从府里取都是来得及的,谈何委屈。”
“不就是一个晚上么,就是一个晚上不合眼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许嘉晴对这件事本来就兴致缺缺,也就无所谓了。
“那就这么办了,老三家的,你就多费点心张罗着,务必一切顺顺利利的。”李氏吩咐道。
郑氏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许嘉晴,不满地道:“老太太,我们五娘可是正经的许家姑娘,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德行举止都没有任何差池。她这一辈子就出嫁一次,在礼数上缺失了,传出去她得受多少委屈。即使外人不知情,在她心里也是个遗憾。”
这话直接绕过了许嘉彤,只说用旧的东西会让许嘉晴脸上无光。许嘉彤不悦,心里盘算了一下,莞尔一笑。
“西都和昆山之间虽然不远,可这一走再见面也比不得如今天天能见了。三婶娘心疼五妹妹,也是舍不得她。五妹妹还小,其实也不必急在这时去西都,不如再留上一年半载的。一来她可以晚些和三婶娘分离,二来还可以精心准备,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许嘉彤道。
“你……”郑氏粗一听这话也说不出不对头的地方,细一想不由得怒目而视,可话是她先说出口的,她又不能反口。
一旦这一回许嘉晴未能去西都,中间相隔一年半载的,难免会出变故。毕竟许孝祖没有主动让许嘉晴随行,而无论许孝祖、林氏还是他们的几个孩子与许嘉晴相见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不要说感情了。
许嘉彤不理会她,径自问许嘉晴:“五妹妹,这儿没有外人,你自己说,若是这一去就留在西都了,以后与老太太和你父母一年只能见上几日,你可愿意?”
与许嘉晴身边的一位闺秀在西都受了排挤,这让她不太好受,她摇头,大着胆子道:“我并不想去西都,若是依着我的意思,二伯父一家都在西都,若是我也去了,老太太和父亲、母亲这儿该有多孤单。我留在昆山,可不是更好么?”
“你给我闭嘴,说什么浑话,这是为你好。”郑氏低声呵斥道,看着许嘉彤更没好脸色了,“方才是我心急了,老太太,既然五娘自己都没有意见,这事儿就这样办了。天也不早了,五娘,随我回去,让老太太歇息。”
“是。”许嘉晴话一出口就后怕,此刻乖觉了许多,缩着脖子看了许嘉彤一眼,跟在郑氏身后走了。
郑氏回头瞪了许嘉彤一眼,想让她也主动告退,可又赶着回去教训许嘉晴,不得不走了。
“你三婶娘觉得那样做委屈了你五妹妹,你可觉得委屈?”李氏看了眼已经凉透了的茶,平静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