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戴元冠身边的下人频频出现的怪异举动,许嘉彤从来都是看在眼里,嘴上却从来不问。人家虽然是下人,可是随时都可能变成她的主子。如今肯在她面前客气,是听戴元冠的话,给她面子,她可不能蹬鼻子上脸。
“见过戴爷。”许嘉彤行礼道。
赵元慎指了下面前案上放着的木筒,又看向她:“你的绣品已经换过来了,这是原先的那幅。许嘉岚和你那个嫡母也算费了苦心,找的这位绣娘的针法与锦绣坊的有六分像,粗一看说是你的也说得过去,只是那花样和配色实在是俗不可耐,可见织绣之人着实没见过什么世面。”
许嘉彤打开那个木筒,将里面的绣画拿了出来,一朵极大的牡丹,周围绕了六朵不同的花朵。构图平庸、没有章法,颜色艳丽却不鲜亮,透着一股子浓浓的俗气。
许嘉彤失笑:“在她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小地方来的上不了台面的市井女子,绣艺再好,这气韵上也只会俗气。”
许嘉彤把绣画重新收回了木筒里:“她们觉着等到了宫门口我才发现真相,一定会回天无术,只能坐以待毙,翻不出她们的手掌心。那在这绣画上多花心思,又有什么意思?”
“你把希望都寄托在宫门赌局之上,万一弄砸了,或是宫里的人根本就不喜欢你的这一套……之后你就还得回到定安侯府去,婚事和以后的一切都要听他们的安排。那时他们知道你没了倚仗,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到时你还能怎么办?”赵元慎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我不会输的,一定不会。”许嘉彤坚定地道。
许嘉彤曾经无数次想过一旦失败,可能面临的许多许多种凄惨境地,她每想一次,就会更怕一些,后来就索性不想了。
凡事都有失败的可能,难道因为害怕就不去做么?况且她信不过自己也该信段氏的眼光,即便是在贵人们的喜好上吃了亏,排位上也会是靠前面的。
在宫门赌局结束之前,她只能相信自己会赢,会得到这样的机会。
赵元慎语气悠闲,没有丝毫的逼迫之意,却又含着无限的威压:“万一呢?凡事都有万一。”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嫁进杨家。如果实在到了那一步,我会拼死离开许家。”许嘉彤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这些。
若到了这一步,她也许会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凭着织绣的技艺谋生,可是这样以来恐怕就要辜负曹氏的养育之恩了。再或是她想法子改名换姓,从宫里最低的杂役做起,也许有一天还能实现她的愿望,光明正大地将曹氏接出私宅。
可是她也清楚,这些路子更没有定数,一旦沦落致斯,恐怕前程过往都将化为一江逝水。
赵元慎笑了一下:“到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看来你也清楚得很,你可有想过接受上一回我给你的出路?”
接受他的护佑,而一世安稳么?纵使不能实现她和曹氏的愿望,也能给她们安稳的日子,这样曹氏就可以安度晚年了。
“这世上的好处向来没有白来的,戴爷的好处也一样不好拿。若是为您做事是我需要付出的代价……”许嘉彤自嘲地冷笑了一下,大胆地直视着他,“我还不觉得自己有这样大的能耐,能把那些上杆子想和您结交的人都比下去。何况……”
宽阔的手掌一抬,赵元慎以手势制止了她:“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非要将一切押在宫门赌局上。赢了宫门赌局,除了可以列席王后的寿宴、得到赏银,还能助你入宫成为织造上的女官,尽管要从最末等的做起,可你觉得毕竟是个机会。而得到这样的机会之后,你会拼尽全力地展露头角,等到你升到了高位,光宗耀祖,许氏一族不会在漠视你,也自然会重新重视将你养育长大的曹太夫人,你便可以尽孝。”
许嘉彤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她在他面前低头,从来都是为了自己的前程,并没有说过有关曹氏的事,可是他依然发现了。
赵元慎继续道:“而你自己,你自幼丧母,又不得父亲宠爱,原本在婚嫁上就没有存太多的指望。做了女官,只要不出宫就可以终身不嫁。再或是被哪位贵人赐婚,也好过你原本会有的婚事。你并不期待什么金玉良缘,你要的只是一条可以安身立命的路。只要不影响你安身立命,嫁给谁你都不在乎,一辈子做女官,体体面面的老死宫中,其实更何你的心愿?”
“戴爷观人入微,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许嘉彤默然。
在她心底里,对婚事早就死了心,绝了意。即便是遇到一个合心意的人又如何,婚姻是两个家族的事,她要兼顾的人和事太多,实在无力顾全那么多的人和那么多的烦心事。
做了女官,待她接出曹氏后就明哲保身,力求平安终老,纵使孤独一世,也算是让她最爱的织锦、刺绣陪了她一世,也知足了。
“许嘉彤,你给自己画了很大的一个饼,一旦它成为了水中月镜中花,你十几年来的努力都将化为乌有。”赵元慎的黑瞳中此刻只映着一个她,宛如一朵火焰,又宛如猎物。
许嘉彤和他对视着,那些思绪又在心里徘徊了一遍。这一局,面前的人有必胜的把握,而她也的确就要败下阵来了。
若是当年曹氏没有她那样一个弱小的拖累,日子一定会好过一些。她可以自己承担后果,可是她不能再误了曹氏。
“戴爷给得了我锦绣前程,可是我想知道您为什么要这么做。”许嘉彤问道。
赵元慎的答案像是已经酝酿好了的:“许孝祖是我的仇人,我让她的女儿变成一把最锋利的匕首,插到定安侯府的心上,插到整个许氏家族的命脉上,就是我这么做的目的。”
为了复仇,是个理由。
可是许孝祖再混账,也是她的亲生父亲,尽管他一点没有尽到过父亲的责任,可是这血脉是无法断绝的。
让她作为对付许孝祖的利刃,可以,可是她要争取到更多。
“可是我毕竟是一个女子,尽管我不渴求一段金玉良缘,也不想被婚事上的流言蜚语困扰。我跟着戴府行走,日子久了,难免会生出是非,这些戴爷可另有补偿?”许嘉彤道。
日子久了,她不嫁任何人,会有流言。常常出入戴府,而不嫁,会有跟多的流言。
“补偿。”赵元慎笑了笑,目光深处泄露了一点暖意,“嫁给我,做戴家的主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