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半夜,街巷里突然冲进来数队巡逻的军士。
他们打着火把,封锁了街口。
“啪啪啪……”街巷里,家家户户的门都被他们拍开了。
“官府捉拿逃犯!”
军士们拿着画像,冲进了街坊们的家里。
沐家铺子也不例外。
黑夜装着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打开店门。
三名军士冲到他面前。后面的两位军士用火把照着黑夜的脸,为首的那位军士刷的展开一张画像:“见过上面的人没有?”
黑夜诚惶诚恐的揉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很肯定的摇头:“没有。”
纸上画有两个人。一个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白面稀须,温文尔雅;另一个是位少年郎,约摸十一二岁,模样甚是清秀。
“搜!”为首的军士卷起画像,挥手吼道。
黑夜“啊”的惊呼,伸手欲拦:“官爷,后院有一大半是仓库,只住了女眷哪。”
“奉旨捉拿钦犯,谁敢阻拦!”为首的军士随手一推。
黑夜被他推着打了个转儿,贴到了一边的墙上。
“老实点!站在这里,不准动!”另一名军士喝道。
等他缓过劲来,三名军士已经冲进了店铺的后门。
大约过了半刻钟,他们又象道旋风一样的自那门里出来了。这时,黑夜老老实实的抱着头,蹲在原地。
三人没有理他,打着火把,飞也似的跑出沐家铺子。他们的长官站在街口。
“报,没有。”为首的军士在那位大胡子将军面前站定,行了一礼,大声禀报道。
“报,没有!”
“没有!”
……
很快,其他军士也搜查完毕,陆续过来报告。
他们都没有发现逃犯。
“去旁边搜!”大胡子将军留下一队军士继续封锁街巷,哗啦,带着其他人象潮水一样退出街巷。
很快,旁边的巷子里也鸡飞狗叫,不断传来军士们的拍门声。
黑夜重新上好店铺的门板。转身,快步走进后院。
他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房间的东头,有一张架子床。
床上躺着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画像上的那两位钦犯。大的是亡国太子太保,小的便是亡国太子。
也是他们的运气,两人仓皇之间逃到了沐家铺子所在的街巷。
沐晚掐指一算,便知晓了两人的身份。
说起来,她也受了大周皇室四百多年的香火供奉,是以,她将两人捡起院子,算是替大周皇室保全一点血脉,还了他们的因果。
三名官兵搜查时,两人就昏睡在西厢房里。但是,沐晚身为化虚真君,随意使了个障眼法,便骗过了他们。
两人的情况都不好:太子太保身上中了三剑,生命垂危;太子的左肩被削去一大块,流血过多,也是不醒人事。
当然,这样的伤势,对于修士来说,都是皮外伤,不足为患。
但是,沐晚掐算过。太子太保天寿将近。他将折于今夜。这是他的命。
她治得了病,却治不了命。所以,只是用法力吊着他的一口气。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香香已经打探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怜大周的末代皇帝,为了保住太子这一点血脉,不惜使出苦肉计。在自缢之前,命自己最信任国丈和********,待他死后,以其头为投名状,出城投降。同时,又命太子太保护着太子乘乱逃出皇宫。
太子不过十岁,这段时间跟着太子太保东躲西藏,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口热食,担惊受怕的,跟过街老鼠一般。养尊处优惯了的他,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腾。于是,秋风一吹,他患了伤寒。没医没药的,小孩子高烧不退,没几天便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怕是活不了。
太子太保想尽办法,想领着太子去除魔观喝一碗仙药。结果,仙药没喝到,反而暴露了藏身之所,引来官兵的追捕。
逃亡时,为了护住太子,他身中三剑。最后,他实在是支撑不住,背着太子倒在了沐家铺子的院墙外面。
他们俩是新帝“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存在。在全京城里,任何人都不敢出手救他们。只有沐晚是个例外。
听香香说完,沐晚叹了一口气,看着仍然昏睡的亡国太子,说道:“太子命不该绝。这是老天给他的一线生机。”
既然如此,那么,她当然可以顺天行事,救他一救。
在四人的注视下,太子幽幽醒转。
看清床前站着四个陌生人,太子一骨碌翻身爬起。自然碰到了躺在床铺外侧的太子太保。
见到唯一的依仗面如金纸,奄奄一息,他忍不住扑上去,嚎啕大哭:“田伯,田伯,你怎么了?醒醒啊!”
这时,屋里闪过一道白光。
一对黑、白无常出现在屋子里。
看到沐晚他们四个,黑、白无常吓得直哆嗦:“大,大人……”
沐晚看了常龙一眼。
后者会意,隐了身形,上前招呼道:“请两位鬼差通融一下,先去外面歇一歇脚。过半刻钟后再进来带走亡魂。”
“是是是。”黑、白无常如获大释,麻溜的跑出了西厢房。
沐晚朝床上轻轻挥袖。
太子太保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公子……”
“田伯!你醒了!”太子欢喜之至,破涕而笑。
太子太保勉强应了一声,混浊无光的老眼转了一圈,看向沐晚他们四个,挣扎着要起来:“多谢四位恩公,救……”
香香挥手打断他,直言说道:“不要浪费时间。田太保,你有什么话要交待太子,赶紧说。实话告诉你,黑、白无常就在外面等着,你只有半刻钟的时间。”
田大人和太子双双愣住:“你们是……”
沐晚变幻成当年救太上皇的那副模样,提着青云剑,笑道:“你们天天供奉着本座。现在本座就在你们面前,怎么反而不认识了呢?”
“青袍剑仙!”太子的眼睛刷的亮了,“孤见过的,和太庙里供奉的画像,一模一样。”
沐晚点头轻笑。
田大人先是眼前一亮,很快又黯淡下来:“仙尊既然有心,为什么不救一救我大周的万里山河?”
沐晚看着他,反问道:“大周是因本座而亡吗?”
田大人一时语塞。
太子梗着脖子,欲争辩一二。
田大人抬手,紧紧握住他的一只手,嘶声劝阻:“殿下!”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青袍剑仙跟前,他还掩瞒个甚?更何况,刚刚仙尊驾前的小姑娘说得很清楚。黑、白无常就在外头等着呢。他命不久矣,注定完成不了先皇的托付。如今之计,唯有乞求仙尊垂怜,庇佑少主一二。
青袍剑仙受了大周皇室四百多年的香火,眼下肯现身见他们君臣两个,想来也是为了搭救少主。
如此一想,他长话短说,从床上爬起来,拉着太子的手,一道在床上跪下:“仙尊,请看在往日四季香火不断的情分上,为我大周保全一滴血脉。小老儿来生定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不料,沐晚却目光灼灼的摇头:“本座刚刚说过了。本座于大周没有亏欠。本座非凡俗之人,行事讲究因果。本座与大周之间并无因果,田大人之请求,本座不能答应。”
太子的脸色刷的变得惨白,没有一点血色。他趴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
哟,生气了。脾气被养得好大!沐晚不禁轻笑。
田大人跪伏着,将她的话在嘴里咂摸一番,突然,心中明了。他激动的叩了三个大响头,再次请求道:“小老儿出言无状,请仙尊大量,不要与小老儿一般见识。小老儿恳请仙尊看在燕家列祖列宗世代诚心供奉的份上,为燕家留下一点血脉。”
沐晚点头:“本座应允了。”
果然如此!田大人终于放心了。他拉着太子一齐叩了三个响头:“仙尊的大恩大德,小老儿来生……”
沐晚截住他的话:“田大人,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话要跟太子殿下说,请自便。”说着,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香香他们三个紧跟其后。
院子里,那一对黑、白无常哆哆嗦嗦的蹲在一个角落里。看到四人出来,他们俩好不纠结——是过去打个招呼呢,还是不打招呼?
好在,沐晚等人没有理睬他们。
凡俗的青砖墙,于沐晚等人,形同虚设。西厢房里的任何动静,有如直接展开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
沐晚背负着双手,晓有兴趣的看着屋子里。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很想看看,临终之际,田大人会跟幼主说些什么。
屋内。
田大人与太子相对跪坐着。
“殿下,请恕老臣无能,不能再陪伴殿下了。”看着幼主,他不禁老泪长流。
太子虽年幼,却已经完全明白马上就要到来的变故。双手紧紧抓住田大人的手,已是泣不成声:“田大人,不要留下孤一个人。孤好怕!”
田大人悲恸万分,反手紧紧握住他,飞快的说道:“殿下,请听老臣说。”
太子使劲的点头。
“殿下,不要怕。仙尊已经亲口应允,会保殿下平安无事。”田大人流着泪笑道,“先皇驾崩前有遗旨,平生最大的恨事,便是生在帝王家。先皇一命换一命,只愿殿下此生平安康乐。有仙尊庇护,殿下此生定是无忧。先皇终于如愿,若在天有灵,也是无憾。殿下,老臣不能再陪伴左右,斗胆相问,殿下还记得先皇的遗愿吗?”
太子念泪背诵道:“父皇说,‘吾儿,忘记大周,忘记以前的种种。从此,吾儿只是一个寻常百姓。不论碰到什么艰难险恶,吾儿都要好好活着。长大成人之后,娶房好妻室,开枝散叶,传承香火,莫让列祖列宗无人祭祀。’”
田大人满意的点头:“殿下,切记!切记!”
太子仰头看着他,问道:“田伯伯,您有什么遗愿吗?孤,我定会全力而为。”
田大人叹了一口气,看了看东南言,摇头轻笑:“殿下照顾好自己,一生平安康乐,就是老臣最大的心愿。”
不能再拖了。不然,于田大人是大大的不利。沐晚轻轻挥手。
角落里的黑、白无常收到,感激的向他们抱拳行了一礼,钻进西厢房勾取亡魂。
田大人向后一仰,溘然长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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