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芳草萋萋,桃花灼灼。
从前日进入东烨边境以来,一路上小山谷连绵起伏不断,行至其间,便好像是步入一处世外的桃花源,一大片一大片的接连不断,就连带队的使臣年思远都好像是要沉迷于这一片的桃花海中,不自觉的放慢了整个和亲队伍的行进速度。
一阵风起,漫天的桃花迎风而舞,荡起了阵阵芳香。
扬意慵懒的眯起了眼睛,嘴角含笑的透过挂帘看着帘外环翠开心奔跑在桃花海中,欢声笑语不断。就连娴静似水的倾卿都忍不住激动地红了脸颊。
倾卿确实是有其人。这也是后来扬意才知道的,因为在面对倾卿的时候,她没有那份只有在面对萧元空时才会出现的紧迫感,至于那一次他怎么就出现了,她还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或者确切的说,是差不多明白点儿什么,但是因为缺少足够的证据而不能说明什么。
就像现在,扬意忽然觉得一阵心悸。莫名的,但是又透着些微的熟悉。
扬意缓缓地抚上心口的位置,脸上的表情晦涩不明。
“公主不喜欢这一片桃花海吗?”
一道轻轻的嗓音从挂帘的侧后方响起。
扬意脑海中瞬间“轰”的一声,便成了一片空白,只缓缓的回荡着一句“日后我必当亲手为你植一片桃花海,你说可好?”
可好?
扬意颤抖的扯开了嘴角,笑了起来,可是没有人看到她的指尖是发颤的,心跳如雷,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她曾经是那么的熟悉他的啊,熟悉的只要是关于他的一切,她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你看,这不只一句轻柔的话语就把他认了出来。
毫不迟疑!
宇文渊。怎么会是他?
扬意的屏住了呼吸倚在温软的靠垫上,可是她却可以感觉的到她现在全身的血液都被凝住了。
宇文渊,宇文渊。
扬意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着,直到舌尖尝到了丝丝的血腥,才缓缓压下那满心满眼的仇恨。
“公主可是不喜欢?”
轻柔的嗓音再一次的响起,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这就是宇文渊,那个可以微笑着跟你甜言蜜语,然后再喂下毒药的宇文渊,那个人称翩翩佳公子的宇文渊,那个她至死也没有看透的宇文渊。
扬意的嘴角浅浅的扬起了一抹淡笑,侧首,便看见那一双狭长的凤眸波光潋滟,点点的浸染了桃花的风韵,让人观之欲醉,情不自禁的深迷其间。
四目,相对无言。
依旧是年思远那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嘴角挂着一沉不变的浅笑,但是配上这么一双眼睛,却很是出彩。
宇文渊嘴角含笑,亦是在看着扬意。记得还在南芜国皇宫的时候变与这位公主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因为当时的距离很远,只觉得那一身不屈的志气,那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淡定和那一份独有的妩媚让人耳目一新。在他的注视下,这位公主缓缓的将一只手藏到了身后,随即低头一声浅笑,清丽的声线随之传来:“自是喜欢这一片桃花海的。”稍稍停了一下,一双明媚的桃花目流连在漫天的桃花雨中,轻轻浅浅却又透着淡淡的思念:“只是忽然想起有人曾经说过愿意为我植一片桃花林的。”
闻言,宇文渊眼中流光一闪,随即幻灭,只是嘴角一直勾起的笑容显得有些微的僵硬。
对于扬意而言,仅仅只是宇文渊三个字就可以让她浑身冰冷,如果可以她是多么的想就这样一掌直接的拍过去,就算是最后的结局是两败俱伤,也比这无止休的折磨来的好。可是转念一想到画城那么多的城民全都葬身在他的手中,她心中弥漫起来的恨意差一点又要淹没了她!
他一条命怎么够去偿还画城千千万万城民的性命?!
忍。
扬意背在身后的那一只手死死的握成拳,而眼睛却是一直停留在桃花海中的,她怕那刻骨的恨意不受控制的泄露出来,她怕她好不容易演出来的这一场戏还没有开场便惨淡收场。
而对于宇文渊这样生性多疑的人来说,要想让他卸下防备,不对你生疑,那就只有两种方法。要么是把你自己里里外外的全部剖析开,完完全全的展示在他的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要么便是完完全全的把自己武装起来,伪装成一个已经全部剖析完毕的人,并且要做到足够的滴水不漏,让他想要怀疑而没有地方去怀疑,继而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是想多了。
“那人如今身在何方呢?”
扬意缓缓一笑,转而对上了宇文渊的眼睛,在漫天的桃花海的映衬下,那寄托哀思的一笑,让本就清丽无双的她瞬间如九天仙女下凡一样,绝色倾城,可是那足可以沁入人心肺的话语却在风中散开了来,“他,死了。”
轻飘飘的三个字让宇文渊不动声色的眯起了眼睛。
扬意不喜欢他的这个眼神,十分的不喜欢,可是即便是如此,扬意也掐紧了手心,嘴角含着浅笑,眼角透着哀思的坚持了下来。
何为演戏?
那便是要骗过所有观众的眼睛。如果她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话,那又谈何去骗过宇文渊?
“公主为何会与在下讲这些?”
扬意垂下了眼睑,淡淡的说道:“没有人会愿意听我说这些。会与你讲,大概就是所谓的交浅言深吧。”
人人都说东烨皇帝年轻俊朗,心细如尘,乃翩翩佳公子一枚,但却是雷厉风行,手段阴狠,不留丝毫情面。
心细如尘的啊。
所以在宇文渊面前说话,是千万,一定要注意的。一字的误差都不能出现。身为一国和亲公主,有什么样的过去他是必须要了解的,不是说舒扬意站在公主的位置有多么的高处不胜寒,无人能够亲近。而是在这之前她作为一个舒家人人厌弃的小贱人,是没有人愿意去亲近的,自然便是无人听她叙说。而这中间她又消失过六年,这六年来除了师父之外,她没有亲近过任何的人。就连情报网遍布整个南芜国,甚至是这整个大陆的舒呈都不一定知道这六年她是怎么过来的,若非自己在被舒呈培养的死士追踪的时候泄露了行迹,恐怕连他都不会知道自己还会武功。
宇文渊眼中透着几丝的了然,微笑道:“思远谢过公主的信任。”
音落,扬意却率先的笑开了,“如果是说谢谢的话,那还应该是我谢谢使臣愿意听我说这些。”
“公主言重了。”太阳缓缓的向着地平线靠拢,宇文渊轻轻一笑,那一双温润的凤眸沾染了夕阳的余晖,比晚霞还似锦。“公主,太阳快要落山了,看来我们要加快进程了,否则今晚我们都要与这片漫无边际的桃花海相伴了。”
闻言,扬意意味深长的一笑,“桃花固然美好,可是埋在其下的冤魂亦有不少。”瞬间表情一转又接着问道:“我们还有多久方可出这一片桃花海?”
“依在下看来,不出半个时辰。”
“那,有劳使臣了。”
风起,扬意轻轻的抚着丝锦的挂帘,静静的看着已经策马行至车队前的宇文渊,才放下挂帘,缓缓的抽出了藏在身后早已经血肉模糊的掌心,浅浅的笑开了,泪水不可抑制的一颗一颗砸在了掌心上,那锥心的痛楚让她的思绪瞬间的清晰起来。
南芜国只是公主和亲,又何须已经身为东烨帝王的宇文渊亲自易容前来?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宇文渊,你可还记得城破时的漫天桃红如血般纷飞?
宇文渊,如今我已经回来了,你可有准备好还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