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我在纸上一遍一遍的写着“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莞尔当差回来还没迈进屋就激动的对我说:“芙瑶,你知道么!?十公主还活着!”
我笑而不语。
反应过味的莞尔笑搡我,“你这个小蹄子,你早就知道十公主还活着是不是?那你还不早点告诉姐姐?”
我用手拦着她,求饶道:“好姐姐,我也才知道不久,想着你早晚也会知道,怕吓着你就没特意告诉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莞尔手一挥,坐下说:“今日四爷跟万岁说十公主没死,我还真被吓坏了。十公主那么好的人,没死真好啊……”说着靠在我身上,一脸美好。
突然像想起什么反过身来看我,“这事是四爷跟万岁说起的,莫不是你和四爷……”
我一把把他推开,“姐姐,你瞎想什么呢。”
“不是最好,千万不要和四爷发生什么纠葛,四爷那个阴郁的性子,翻脸就不认人,你和哪位位爷都行,就是不能和四爷。”
“好好好。”我边给莞尔捶肩边问她:“你快跟我说说,四爷说完之后又发生什么了?”
“万岁爷立即召见了十公主,见到她整个人都激动的颤抖,十公主也早就哭成了泪人,给万岁爷跪下,说‘孩儿不孝’,万岁爷指着她说‘逆子!’给我吓了一大跳。然后万岁走过去,把十公主搂在怀里,父女俩痛哭流涕,万岁一边流泪一边说‘回来就好,再也不让你离开了……’,就是这样。”
场面和我预想的差不多,终于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十公主现在住在哪?”
“还是四爷府上,公主现在还不方便回宫,四爷府上也挺好的。”
“恩。”不过以后就不知道住在谁府上了,云若能顺利嫁给年羹尧么,但愿吧。
“姐姐!”
我正在院子里扫落叶,听到云若甜甜的在身后叫我。转过身去,看见云若穿着难以辨别身份的朴素宫装。
“这个样子也很好看。”我笑着打量她。
“好看吗?我从小到大还没穿成过这样呢。”云若笑吟吟的对我展开双臂。
“云若穿什么都好看,你这是刚看完万岁爷?”
“恩。”云若今个好像特别高兴,走过来,挽着我在我耳边悄声说:“皇阿玛答应我嫁给年羹尧了。”
“真的么?真好,姐姐为你高兴。”我拍着她的手说。
云若终于可以嫁给对的人,三年前,也是在这个院子,我第一次告诉云若如果有机会选择,如果还没到迫不得已,一定要和对的人在一起。后来云若没有机会,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可是现在她还是可以和对的人在一起,那我呢?
“姐姐,姐姐。你想什么呢?”云若唤着我。
“哦,没什么,姐姐真羡慕你。”
“羡慕我可以嫁给对的人?”云若俏皮的问道。
“是羡慕你勇敢。”
“嗯?勇敢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啊?”
“勇敢可不是谁都有的。路就在那,有的人就是不敢走,而你,没有路都走出了路。”
不知道云若是不是听出了我的意思,小心的问道:“姐姐,我回来这些日子,总觉得你有些怪怪的,你和十三哥……”
“云若,我和你十三哥已经不可能了,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暗淡的说。
“怎么会这样呢?是因为若儿么,姐姐不是答应我不怪十三哥了么?”云若不解的问。
我摇摇头,“不是因为你出嫁塞外的事,有些事情说也说不清,就不要再提了。”
“姐姐不想说就算了,其实云若在旁边,一直都看得很清楚。那日在草原上,我问姐姐,十三哥是你对的人么?你说‘算是吧,其实姐姐也不知道’。当时我就在想,自己对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呢?你看我认准了年亮功,他就是我对的人!”
想不到看似不谙世事的云若心中却是雪亮,苦笑着对云若说:“姐姐的确不如你。”
“既然不是对的人,失去了也不可惜,是吧。”云若扑扇着大眼睛,小心的问。
“恩,对,不可惜。”我笑着点头。
“姐姐,我以前一直特别怕四哥,可是这次住在四哥府上,我对他看法不一样了。他人虽然面冷,但是心很热呢。我在他府上,他对我照顾有加,因我身份不能暴露,所以很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让我体会到了回家的温暖呢。”云若一脸灿烂的说。
“他是你亲哥,当然对你好啦。”我捏捏她的鼻子。
“我以前一直在想像四哥这么清冷的人也会照顾人么?现在住在他府上才知道,四哥心且细着呢,为我准备喜爱的吃食,舒服的被子,还有无法辨认身份的衣服,这件就是四哥给我准备的呢。原来是我一直没给他照顾我的机会,对我这么好,想必对其他女人也是错不了……”
我听着云若越说越不对劲,连忙叫她打住,“云若啊云若,你今天来我这不会是受人之托吧?”
云若嘿嘿一笑,对我说道:“我不是受人之托,但是想忠人之事,姐姐你心里没我四哥么?”
我有些无奈的对云若说:“我看你是不把我发展成你的嫂子就不甘心,姐姐跟你说一句实话,我现在不想嫁人,只想平安出宫。”
“可是你不能一辈子都不嫁人吧。”
“那又何妨?”说着,我一把把手里的扫帚扔到墙角。
看我这个样子,云若只好无奈的住嘴了。
转眼又是冬天,早上在乾清宫当值,恰逢年羹尧赴任之前最后一次面圣。我退出大殿之后,在门口等年羹尧。
殿外不知何时已经飘起飞雪,风雪交加,冻得我连连发抖,可是又不敢回去,怕错过和年羹尧说话的机会。
身体几近冻僵,年羹尧终于出来。大步流星的走在风雪中,器宇轩昂之态果然如云若所说。
“年大人!”我小跑过去。
他看见是我,立在原地,待我走近,对我作个揖说道:“下官见过芙瑶姑娘。”
不知道这个年羹尧对我如此谦卑是因为康熙还是因为四爷。
我忙道:“不敢当,不敢当。年大人这就要上任去?”
“恩,姑娘叫住年某,有何吩咐?”
“年大人言重了,我今日叫住年大人,只是想问明一事。”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年大人心里可有云若公主?”
他闻言,身子往后微倾,“十公主肯委身于年某是年某的造化,公主随年某到四川,年某定不会亏待公主。”
“我不是问你这个,公主现在虽然是已死之人,但她终究是万岁爷最爱的女儿,我知道年大人一定不会亏待也不敢亏待公主。但是我想知道,你的心里有没有公主?你能给她的是臣子之爱,还是丈夫之爱?”
“这个,年某还从未想过,一样都是敬重,一样都是爱护,有什么区别么?”
“当然有区别,我希望年大人能给公主一个家,而不是一个朝堂,您能明白么?”
年羹尧想了想,抬眼看我说道:“年某明白,谢姑娘提点。”说罢,抱拳相谢。
我不知道年羹尧究竟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只得笑着对年羹尧说道:“祝福你们。”
年羹尧听罢有些疑惑的看着我,我向他施个礼,说道:“是我多言了,天寒地冻,将军启程吧,一路顺风。”
年羹尧又对我作了个揖,铿锵有力的说:“借姑娘吉言。”
走出几步,不禁回望那个挺拔的背影,年羹尧,此刻你能想到你最终的命运么?
不过一直到雍正四年都该是安好的。云若跟了年羹尧,无论结局如何,这十多年年的生活都是偏得的。想到这心里觉得美好,浑身轻松。
本来就冷的不行,与年羹尧说了会话就更是全身发抖,的的瑟瑟的在风雪中走着,突然看见一双官靴。
抬头看见四爷冷峻的面庞。
“四,四爷吉祥。”
“干什么去了,怎么冻成这样?”
“刚刚看见年大人,和他说了几句话。”
“你怕他对云若不好?别担心,他是我的奴才,要是敢对云若不好,我杀他的头。”
我闻言,微笑道:“奴才说的好不是四爷说的好。”
四爷皱眉想了一下说道:“但愿你说的好,我说的好他都能做到。”
我边点头,边呵手。
他见状一把拉过我的手,“手怎么这么冰,会生病的!”说着,用他的大手握住我的手,让我无法抽离。
“四爷,别这样,别让人看见,到时候会治我僭越之罪的。”我努力的往出抽手。
“你就知道拿这个压我。”
“四爷,你若真为奴才好,就该放奴才回屋取暖。”
四爷闻言,马上松开了手。看来面对这个四爷还是要智取啊。
“我先退下了。”
四爷本想说什么,但还是不放心的让我回去了。
边走边情不自禁的用另一只手,触碰四爷握过的手心,还是那样略为粗糙的触感。
室内虽然温暖,但毕竟是冬日,碗莲的花和叶都枯萎了。我问过花匠,他说要把枯萎的花和叶剪掉,把碗中的水撇出去,找个温暖的地方收起来来年再养。可是对着它,拿起剪刀却如何也下不去手,我的小莼菜,明年你还能长出来花么?
十二月,年羹尧述完职要回四川,云若也以康熙贴身侍卫女儿的身份随年羹尧入川。临行之前四爷带云若入宫见我。
前年的这个时候就在送云若,今年,我又在依依不舍的送她离开,与前年不同的是,此时的云若是快乐的。
“这是红糖,到了四川要经常喝红糖水啊。姐姐弄不到驱寒的药材,你安顿下来一定要找个郎中看看,多吃一些驱寒的药知道么?”我拉过云若避开四爷说道。
“知道了姐姐。”云若笑着接过,把红糖递给身边的觅冬,神色一如初见时那个追贼的小姑娘。
“云若,我看到你找到了对的人,又不失去自由,真好。”我羡慕的望着她。
“姐姐,什么是自由啊?”她不解的问。
“好妹妹,等你出了紫禁城,走向广袤的天地,无拘无束呼吸着新鲜气息的时候,就知道了。”我帮她整理着衣领说道。
我知道她还是一知半解。
“还有,这是你自己选的路,将来无论怎样,都不要后悔。”我想到年羹尧最后的命运,郑重的对云若说道。
“我知道了,姐姐。”
我紧紧抱住她,“走吧,记得给姐姐写信,写到你四哥那,让他转给我。”
“恩。”
望着云若的背影,虽然满是不舍,但仍然感到如释重负,走吧,远离皇宫,远离京城。正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愣神,四爷突然回望我一眼,我对他微微一笑。
又到腊月初八,现在我的心里已经开始期待这个日子了,不知道今年会收到什么寿礼。
推开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世界,心里突然很欣喜。作为东北人,怎么能不喜欢雪?可是一想到等的人还迟迟未来,心情又转为了失望。
中午的时候,十四来了,送给我一方端砚。
我接过轻声道谢。
十四敏感的问道:“怎么不喜欢么?”
“不是,怎么会。”我扯出一个大笑脸。
“我看你镯子金钗的什么都不缺,书本吃食又都送过了,一时想不到送什么,看你有一支皇阿玛御赐的好笔,却没有相配的砚台,就给你寻了一块,你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寻别的。”
“我真的很喜欢,我就是想着十四爷每年都给我送寿礼,我却连你的生辰都不知道,有些愧疚。”
“噢,你是为这个愁眉不展,那你要愧疚的事可多了。”
“那你就告诉我,你是哪天的生日,下次我也给你备着礼物,以减我的轻愧疚之感啊。”
“你啊,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自己!”十四笑着数落我,“听好了,我的生辰是正月初九。”
“啊,那不是快了么,准备寿礼时间可紧了。”
“我可不缺你的寿礼,要是你能记着我的生辰,在那天听到你的一句祝福,我就满足了!”十四大笑着说。
我也跟着他笑了。
送走十四爷,一直等到莞尔当值回来,等的人也没有来。晚上,右膝盖一阵阵的发疼,一个人对着那干枯的碗莲发呆。拿起案上的剪刀开始剪干枯的荷叶和荷花。
他早就把你忘了吧,“啪”,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啪”,暗示你那么多回你都装傻谁会那么有耐心,“啪”,这下没有烦恼了就是等出宫吧,“啪”……
“啪啪啪……”剪了几下小碗里就只剩干枯的根了。唉,再美好的莲花,开过之后都如此不堪,当初还不如拿你炖汤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