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听到高灵钧说她一路晕车吐个不休,到了连山也饮食不安喜酸怕腻时,心中那点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心里那点软肋忽然多了一根,他却没有感到一丝不安和犹疑,他没有再纠缠这个话题,却问高灵钧:“听说皇上准了公孙国师辞官了?”
高灵钧没想到他忽然问这个,迟迟才答了句:“呃对,已准了辞章,朝中上下十分吃惊,没想到皇上还真的准了,公孙先生当日就已离京了,说是要游历。当初公孙先生是太子举荐的,人们都觉得怕是皇上猜忌太子殿下了。”
李知珉淡淡道:“给他飞鸽传书,就说粤城如今有不少海外奇药,兴许能解了本王身上的奇毒,请他过去看看,若是能找到治病的解药,本王定重金相谢。”
高灵钧低头应是,心中却已雪亮,把神医鬼杀都给支过去了——赵娘子腹中的孩子,十成十,就是王爷的。
他偷偷擦着汗,天保佑那碗饺子被打碎了,否则那个孩子,怕是永远都不为人知,又或者被王爷知道了,怕是要被迁怒一辈子。
幸好,天老爷有眼。他得感谢那赵家二娘子,吃醋吃得好啊!太好了!
但是心里又暗暗叫苦,王爷啊!虽说他们也都怀疑王爷早就宠幸过了赵娘子,但是您要杀人家,怎么还让别人怀上孩子啊!看起来王爷也很意外,这个幸运的孩子,显然改变了他生身之母的命运,看起来王爷这会儿,肯定是不会再杀赵娘子了。
高灵钧试探着问了句:“不如把赵娘子接回王府?”宗室之子,生在外边,将来必然要被质疑出身,难以认祖归宗,甚至有可能上不了玉碟,就算上了玉碟,出身有暇,若是这位爷还志在大位,实不该给儿子留下这等缺憾……除非,王爷还希望上官王妃能生出个嫡子,他自以为还是懂得王爷多一些的,却也猜不透王爷。
这一刻他其实是同情赵娘子的,就算如今因为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性命,但是假如王爷只要孩子呢?去母留子,在贵人家里,太常见了,多少世族高门,正妻生不出儿子,便借肚生子,将侍妾生下的孩子据为己有,那可怜的侍妾好一点的是保住命卖到远处,差一点的就是生产的时候直接死去。
谁知道这位王爷心里怎么想呢?
李知珉摇了摇头:“不是时候。”
他敲了敲桌子,忽然道:“去买几个歌姬来,置于别庄,我最近心情烦闷,头晕得厉害,要去别庄休养一段时间,让她们伺候。”
高灵钧低了头应了是,却知道一年后这别庄的姬妾,怕是会有个正儿八经生了“皇嗣”的姬妾。
李知珉想了一会儿却又补充:“让萍夫人一同随侍。”他似笑非笑:“总得让王妃放心,安心做她的大事。”
高灵钧试探道:“听说王妃正联名上书朝廷,要开女科举。”
李知珉垂了目光,淡淡道:“她和我说过。”
高灵钧道:“听说太子殿下也支持她。”
李知珉蓦然冷笑一声:“太子旧情难忘,自觉得愧疚,对不住她,上官筠倒是——连这个都能利用,可笑若是当初太子真的得偿所愿,娶了这个太子妃的话,反而未必会支持她这么做,母亲是圣后,可不等于希望自己的妻子也是个圣后。”
高灵钧一句话不敢说,李知珉道:“太子声望最近不错,崔氏还是很有一手的。支持女科,怕是也有她的意思。”李知珉低头将脚边依偎着的黑尾白猫抱了起来,放在膝头薅着那柔软的毛,小猫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李知珉却仿佛在深思着什么,修长的手指只在毛皮中灵活的动着。
高灵钧并不擅长这些朝堂争斗勾心斗角,只好巴巴站在那里等下一步指示。
李知珉却忽然想起了别的事:“罗绮嫁到你那边,也快一年了吧?有喜了没?”
高灵钧很郁闷,自己这一年被殿下您差遣着跑来跑去,我拿什么时间生娃?李知珉从沉默中得到了答案,脸上带了一丝喜气:“还得加油嘛。”他伸手揉了揉小猫早就抬起乞求抚摸的下巴,满足了它的渴求。
这脸上的掩饰不住的得意,简直就和那雄孔雀开屏一样,闪瞎人眼,高灵钧不忍直视,心里却已暗暗决定,等忙完这桩差使,就休假!必须得休假!
高灵钧走后,李知珉一个人在漆黑的卧室里许久。
一个小生命,他的,在那一夜昏乱之下播下的无心的种子,他的正妃想尽办法不想要的东西。
这个小生命,会像他一样吗?还是会像那胆大妄为的小丫头?
是男孩,还是女孩?
当然是男孩最好,他需要一个皇长孙,可是就算是女儿,也会很好吧,娇嫩得像花瓣一样的嘴唇,水晶梨一样的肌肤,碧清透明的眼睛,和那丫头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娃娃,他的小郡主,张口叫他父王,父王。
小郡主……也很好。
冰封许久的以为已经无坚不摧的心,仿佛从中抽出了一枝花来,毫不顾忌地层层叠叠,花团锦簇,硬是将那坚硬的心壳,挤出了一丝裂缝。
而花团锦簇后又有着一丝阴影,如果那个赵二娘子没有吃醋打翻那碗饺子,他是不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如果她知道这事,如果她知道自己曾经要毒死她,怕是会毫不犹豫地将那孩子打掉吧?
又或者是,永远不见他?
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不能让她知道这件事,就让这事永远隐藏下去吧。
也不知道那些迷香,会不会影响到孩子,想来应该不会,毕竟上官家当时,是希望自己和上官萍能生下孩子的。
就是这一路的奔波,也不知道胎儿稳不稳,她一个弱女子住在那种地方,若是遇到恶客怎么办,光是想象,就已经让他感觉到了失去掌控全局的那种无力感,他从小就痛恨的无能、软弱所带来的弱者的感觉。
他皱起了眉头,头又再次沉沉的晕起来,他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感觉到自己应该是又发烧了,兴许是这些天都悬着心,晚上又睡不好的原因。
如今找到人,还附带了一个小惊喜,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觉到眩晕更严重了,他现在必须要保重身子。她在遥远的羊城孤身一个人带着孩子,可没有别人会照应她。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自虐一般地让身子放任自流,他拿起了手边的铃铛摇了摇,文桐走了进来躬身问:“王爷有何吩咐?”
李知珉道:“去请御医来,我有些不舒服。”
文桐大惊失色,这位爷一贯都是隐忍着不动声色的,如今居然主动说不舒服,那肯定是真不大好了,他慌了手脚,先上前想扶他,又想出去叫人,左右为难间,居然难得的进退无措起来,李知珉仿佛知道了他的无措,笑了声:“先去叫人去请御医,再叫人进来伺候我上床,去倒一杯热热的汤来,我想喝点,肚子有点饿。”
文桐惊觉王爷似乎虽然病着,心情却不错,连忙依言办了,御医一来,开了药方,倒仍然是老毛病,但是令文桐欣慰的是,王爷居然肯吃药了,还有从前公孙大先生给王爷开的敷眼的药和浸浴的药,王爷一直嫌弃麻烦很少按时用,这次却也主动提出来要用,再没有比一个配合治病的高贵主人更让下人感到高兴的了。
高灵钧回房的时候,罗绮正在梳理着她长而光亮的头发,高灵钧上前拿了玳瑁梳替她梳理一边讨好地笑:“我的好绮儿,咱们要个孩子吧?”
罗绮斜乜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将被他梳乱扯断的头发又扯回自己手里:“你自己算算你这几个月在家能有几天,一回来就死猪一样倒下来呼呼大睡,就这样还想要孩子?”
高灵钧嘻嘻笑着上前拥她入怀厮磨着:“那不是事儿多吗。”他一边嗅着罗绮头发上的清香一边却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从前你说过,王爷其实特别规矩,身边的人一个都没让侍寝,我如今想着不对吧,那赵娘子是单住华章楼的,兴许早侍寝了。”
罗绮拍了一下他的手,冷哼了声:“你当王府女官都是傻子吗?侍寝阮妈妈那边必有记录,不可能乱来,还有,赵朴真那傻丫头,王爷宠她得紧,她却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懂,反要回乡,白白错过了大好机缘。”她忽然反应过来:“找到人了?”
高灵钧轻轻咳嗽了声:“没有,还在找。”
罗绮似笑非笑斜了他一眼,却没有再问,她一直知道自己丈夫并不是表面上的吊儿郎当,他实是王爷的心腹,要不是为着这个,她当初怎会选了他?
赵娘子多半是找到了,不知道被藏在什么地方,否则自己丈夫哪里会这么轻松的回来,还提了孩子的事……还有侍寝,难道那傻丫头,居然开了窍,得了手?
罗绮笑吟吟什么都没说,只是任由高灵钧强壮有力的手臂揽住自己,解开了身上的罗衫,若是真的是自己所猜想的,那自视甚高的上官王妃,可真是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