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到的时候, 袁千秋已经进了手术室。
“哪一位是顾停云先生?”护士上前询问道。
“我是。”顾停云立刻答道,“人怎么样?”
“没有伤及要害,但出血量比较大。手术还在进行中, 请您稍安勿躁。”护士说道。
顾停云正想继续问, 喻宵拍了拍他的肩膀, 轻声说道:“别着急, 坐下来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椅子上坐下来,环顾四周,看到走廊里坐了一排穿警服的人, 应该是袁千秋的同事,面色同样凝重。
手术室外必须保持安静。在场的所有人都缄默不语, 只有偶尔的眼神交流。
三个小时的手术之后, 医护人员终于把袁千秋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
袁千秋的同事们纷纷围上去, 每一个人都向主刀医生投以期盼的眼神,却又不敢出声询问手术情况。
医生摘下口罩, 在人群里搜索一番后问道:“病人家属呢?”
“我是。”顾停云走上前去,战战兢兢地问,“医生,手术……怎么样?”
“没有生命危险了,过来这边登记住院。”医生答道。
在场众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
顾停云跟着医生走了。袁千秋的同事们仍然挤在走廊里面, 不约而同地望向正朝病房方向移动的医护队伍。
喻宵回过头, 压低了声音说道:“各位回去休息吧, 今晚我们在这陪着千秋, 不会有问题的。”
领头的一位冲他点了点头,回头向大部队挥挥手, “那成,大家都回去吧,明天再来。”
人散了之后,喻宵找到顾停云,跟他一起进了袁千秋的病房。
袁千秋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看起来羸弱而安静,跟他平时给人的感觉相去甚远。
顾停云在他床边坐下,不敢伸手去碰,只能静静地看着他,眉头紧锁,目光里写满担忧。
喻宵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想安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宵,你回去吧,今晚我在这里看着。”顾停云转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对喻宵说,“等他醒过来我再回去。”
喻宵没道理陪他一起留下来,轻声说了一句“别太勉强”,转身便走。
“对了,”顾停云突然叫住了他,“回家之后……我有事跟你说。”
喻宵应了一声,慢慢地出了病房,走进了电梯间。
袁千秋一直睡到周三晚上才醒过来,顾停云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到了这个时候。
袁千秋抬起沉重的眼皮,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病房雪白的天花板。意识慢慢变得清醒后,他想要活动一下身体,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吃痛地“嘶”了一声。
察觉到他的动静,床边上趴着的人也小小地动弹了一下。
袁千秋侧过头,看见顾停云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香。他抬起手,用指节轻轻叩了叩顾停云的脑袋。
顾停云睁开惺忪的睡眼,无精打采地看着袁千秋,懒洋洋地说道:“还活着啊。”
袁千秋咧开嘴笑,露出一口整齐而洁白的牙齿,“小伤而已。”
“你看,我遇上事的时候你每次都会帮我,现在你被人爆头我却什么也没帮到你。”顾停云一脸沉痛,“真是惭愧。”
“谁他妈被爆头了?”袁千秋骂道,“我才刚醒过来你就咒我死,我真是谢谢你啊姓顾的。”
顾停云直起身子,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躺尸了两天你终于醒过来了,小迟听到你出事都吓哭了你知道吗?”
“那木头会哭?”袁千秋半信半疑,“我就没见他哭过。”
“你没看见不代表没发生。”顾停云睇了他一眼,“反正我觉得他肯定哭鼻子了。”
袁千秋半眯起眼睛,佯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有没有说要回来?”
顾停云叹了一口气,“他课业忙得很,请不到假。”
“噢。”袁千秋的声音中难掩失望之意。
顾停云看他眸光黯淡下去,不禁笑出了声,“我骗你的,你还真信?”
袁千秋眼睛一下子又放出了光来,“啊?”
“半小时前他打电话给我说已经下飞机了,现在时间差不多,等他来了你们自己慢慢聊吧。”顾停云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惫,“我得回家补觉去了,再在这儿呆下去你准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神他妈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不自称是我爹么?赶紧走吧我的爹,省得给我气得伤口又裂了。”袁千秋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你安安分分躺着,别作死。”
顾停云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才慢吞吞地起身走出了病房。
顾停云走进家门的时候,喻宵的房门正大开着。他走过去看了一眼,脸色立马变了。
喻宵正在收拾行李,衣柜已经整个被他搬空了。
顾停云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走了进去,着急忙慌地问道:“你要出远门?”
喻宵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背对着顾停云答道:“跟台里去外地拍片子。”
顾停云心头一紧,“去哪里?”
“墨脱。”喻宵说。
“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
“什么?”顾停云以为自己听错了。
“下个月的房租我交过了。”喻宵说,“我明天就把我的东西都带走,你……”
“为什么?”顾停云打断了他,“不是出去拍片子吗?为什么拍完就不回来了?”
“我习惯了。”喻宵放下了手里的东西,转头看着他,“我在一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就会走,这是我的习惯。”
顾停云硬生生把那句“你明明要在N市呆上三年甚至更久”吞了下去,说话的时候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留在这里不好吗?还是我让你困扰了?”
这句话已经问得相当直白,他不相信喻宵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跟你无关。”喻宵闭了闭眼睛,“我厌倦了这个城市,就这样。”
睁眼说瞎话。
“我以为你很喜欢这里。”顾停云说。
“喜欢过,现在不喜欢了。”喻宵对上他的目光,淡淡说道。
两人身高相仿,此时靠得极近,鼻尖只有一寸的距离。喻宵的呼吸渐渐急促,对方砰然作响的心跳声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顾停云的胸膛因激烈的情绪而上下起伏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已经打定主意了是吗?”
“是。”喻宵果断地答道。
“我也是你‘厌倦’的一部分,对吗?”顾停云问。
喻宵看了他一眼,避开了他凌厉的目光,没说话。
“喻宵。”顾停云红着眼眶,笑得很难看,“你回答我。”
喻宵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里都是苦涩,“何必呢?”
顾停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喻宵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问:“停云,你有喜欢的人么?”
顾停云愣了愣,眯起眼睛,说:“有啊。”
喻宵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顾停云皱起眉,“然后呢?就没了?”
“没了。”喻宵说。
“那你呢?”顾停云反问道:“你有喜欢的人么?”
喻宵想也没想就答道:“没有。”
两人陷入了无言的荒原。
顾停云静静地看着喻宵,喻宵心头一热,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他一些,额头与额头几乎相抵。顾停云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鼻翼轻轻地翕动着,忐忑不安的表情像是在等待一个吻。
喻宵脑海中警铃大作,理智回归,一下子主动把两人间的距离拉远。
他没敢看顾停云的表情,越过他,径直向门口走去。
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顾停云想,他果然不打算为了我留下来。
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跟我在一起,是我误会。
“喻宵。”
他叫住了身后的人。脚步声应声停了下来。
“你要去哪里我管不着,但是你听着,我一直住在这间房子里,哪天你回来了,来找我,我会在,你的地方也会留着。”
他吸了吸鼻子,说:“你不用走了,我出去。”
说完他便向门外走去,跟喻宵擦肩而过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晚安”。
一夜未眠。顾停云坐在窗边,看朝阳从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六点钟的时候收到了喻宵发来的微信。
“醒了吗?”
他放下手机,起身开了门,看到喻宵就站在门外。
“要走了?”他问。
喻宵没回答,往他手里塞了一个U盘,“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顾停云问。
“我本来打算带走的东西。”喻宵说。
“这就是你留给我的纪念品?”顾停云竟然笑了出来。
喻宵在背包里找了找,又摸出来一个盒子,递给顾停云,“还有这个,还给你。”
“还给我?”顾停云接过盒子,掀开盖子的一刹那,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你一直带着它?”
那里面躺着的是他十六岁那年送给一个少年的沉香手串,曾经跟他形影不离,是他最珍爱的小物件。
十三年后,物归原主。怀念比经过长。
喻宵没回答,背着包拖着行李箱转身就走,只留下顾停云一个人呆愣愣地站在空荡的客厅里。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喻宵的脚步声已经听不见了。
他拔足狂奔下楼,在夏日的晨风里以毕生最快的速度飞跑着穿过一整条小巷,仿佛年少时不知疲倦地追逐蜻蜓与晚霞,耳旁风声响彻,他的泪水跟汗水一起淌下来,喉头涌上满腔拖延太久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一阵车轮带起的烟尘弥漫过后,他再也看不见离人的身影。
他靠在巷子口结满蛛网的墙上,又哭又笑。
“顾停云,你这个傻逼。”他骂道。
他终于还是做了一件他活了三十年来最后悔的事。
至亲还在,旧情也已了断。
但他错过了对的人。那个人的前路有万千的风景,其中没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