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缓缓地移动, 微微的晃动之后便直冲云霄。地面上的所有事物均慢慢变小,直至消失不见,窗外被云层满布。
然而这些都无法进入我的眼中, 因为在墓场里看到的那个墓碑完全占据了我的双眼和大脑, 上面的一切都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久久不能忘怀。
那是千乘夜的墓碑。我之所以这么肯定, 是因上面刻的忌日就是最好的证据。每年的那一天, 爸爸妈妈都会回老家拜祭,自我记事以来从未间断过。以前我都以为是家中的长辈,故而从来没有去过问。而现在看来, 其实爸爸妈妈真正去拜祭是那个千乘夜吧,即使是去世了, 他们也一直没有忘记过他们的孩子。但是, 如果真的千乘夜已经死了, 那我又是谁?我和那对夫妇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会和千乘夜长得一模一样,却又没有记忆?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爸爸妈妈, 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孩子吗?
千丝万缕的疑惑缠绕在脑中,理不出一个完整合理的思绪。不过我知道,那个医生一定清楚事情的真相,一定可以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想知道, 至少我要知道我到底是谁!因此怀着复杂的心情, 我又坐上飞机回去找那个人。
同样是十三个小时, 回去的时候如同过了十三个世纪般漫长, 随着时间的增多, 焦虑不安的情绪也愈加明显,因而在一下机后我便马不停蹄地跑回了学校, 去找寻迹部景吾。
我没有去过商学院,在偌大的校园里,一路上几经打听才算勉强顺利地到达学院门口。所幸的当我刚赶到时,下课的铃声亦一起响起,之后便是人流的涌出。
我睁大眼睛看清楚每一个人,生怕一个不小心看漏来,就与迹部景吾擦肩而过。可是十几分钟过去了,那人群里依然没有迹部景吾的踪影,心急如焚的我用力跺了下脚,只想冲进去把人给揪出来。
就在我正欲进去找人时,迹部景吾终于缓缓地踱步出来。没有多想我便冲上去一把扯住他。不等他反应过来就一声大吼,毫不在意别人诧异的目光。
“名片呢?”
“呃?”被我拽住的迹部景吾一脸莫名其妙,愣愣地问,“什么名片?”
“就是那天被你抢去的那张名片!还给我!”
“那天……”他回忆了一下,才恍悟地问,“你要来干什么?”
“与你无关,快点还给我!”现在我哪有什么心情去解释,且就算要我说,我也说不清楚,我的大脑比他的还乱呢。
“我丢了。”他毫无歉意地说。
丢了?我瞪着大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自以为是的人,为什么他总是做事这么自作主张,从来不考虑别人的需要和感受?
“上面写的是什么?”现在我首要做的是揭开所有的谜团,而不是和他争吵,理智使我压下怒火再次沉声问。
“上面?”他不解地看着我重复道。
“那天你不是看了吗?告诉我里面的内容!”终于忍无可忍的我把音量又提高了几倍。
“World-生物研究院……”也许是感受到我的怒气,迹部景吾收起了以往的嚣张,很顺从地回答我的问题。
“地点呢?还有电话,联系人……”由于激动,我无意识地加大了扯动的力度。
“我不记得了!”迹部景吾甩开我的手,不悦地说。
应该够了,只要有那个名字应该可以找到。带着这仅存的一丝希望,我又立即旋身跑开了,哪怕后面的人一直在呼喊着,我亦充耳不闻,更没有停下。
冲出校门跑到大街上后,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报上迹部景吾说的名字,幸而那家研究院的名气不弱,司机一听就知道在哪,因此便要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开去。
心中充满惶恐却又万分期待,过去可以被揭开吗?而那些事实我又能否接受呢?要是我真的不是千乘夜,不是爸爸妈妈的孩子,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去面对他们,怎么去面对未来?
时间没有因我的忧虑而停止前进的步伐,路程亦随之减少,最终到达尽头。
下车后我站在了研究院的门口,大刺刺的‘World-生物研究院’几个字呈现在我眼前,告知了我这就是我要来的地点。
深吸了口气,再大口呼出,以平缓自己的心跳和紧张。待觉得自己足够镇静时才迈开脚步朝大门走去。
“站住!”
刚到门口,一个身穿警服的保安就出来拦住了我,面带严肃地打量了下我又问,“你的工作证吗?”
工作证?我不知道进这里要这种东西的啊,那个医生也没告诉我。无奈之下我只好摇摇头。
“那你进去干什么?还是说要找谁?”保安继续耐心地问。
“我找……”顿时想起我居然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而停住说话,真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啊,竟然不知道那个医生姓什么叫什么。“我找里面的一个医生,他曾经是我的主治医生。”
抱着侥幸的心理试探一次,期盼这个保安能够通融一下。
可惜这个世界上好人不是到处可见的,起码这个保安不算一个。
“除非你说出是谁,不然不可以进去。”说着,保安防止我偷溜进去,还特意挡在门口,大大的脸上写着‘坚决不退一步’几个字。
好不容易找到这里,眼看就要知道揭开谜底了,让我就这样回去我怎么甘心。心烦意乱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着,脑袋则在不断地思索着与那个医生有关的信息,希望能借此打发那个保安。
许是上天的怜悯,也可能是命运的玩笑。在我入神地想着办法时,回忆中的声音突然出现了。
“千乘夜。”
听到叫唤我猛地抬头,只见那个医生似笑非笑地朝我走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仿佛掌握了全部事情的动向,就连看到我脸上也依旧是一副了然。
“告诉我七年前的事。”我直接切入主题,至于他为什么会这么肯定我会来我一定也不想去探究。
“呵呵,别心急。先跟我进去再说。”他偏了偏头,示意我跟他进入里面。
显然那保安认识这个医生,一见到便恭敬地让开并开门,不再阻拦地任我们通过。看来这个人在这里的级别还挺高的啊。我不禁感叹。
一路上他都保持沉默,没有和我说话。我也默默地跟在背后,看似冷静的我其实早就心乱如麻,好几次都差点禁不住想喊他停下回答我的问题,不过最终我还是随他穿过花园,走进了一栋大楼。
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问题的我,没有任何心思去欣赏参观楼里的环境,一直尾随他到了这楼的顶层,看他开启一扇自动门,进入里面后,他才回身看我。
“坐吧。”他指了指放在房子中央的沙发对我说。
“不要再绕圈子,告诉我以前的事。”我不悦地说。
“等等,我叫个人出来就把全部事情都告诉你。”说罢,他又举步走向房间的右上边,对着墙壁
敲了两下。不出片刻墙里面便传出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来了吗?”
“是的。”那个医生对着墙回答道。
在那个医生回答完后,原本是完整的墙壁忽然出现一条缝隙,然后慢慢张开,形成了一个门口。从侧看去,里面也是一个房间,这就是电影里常说的暗房吗?
紧接着又一个人从里间走出来,并和那个医生一齐走到我面前。
我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七年前帮我康复的医生会在这里?
“好久不见,千乘夜。看你的样子似乎也没有把我忘记啊。”我的康复医生弯着嘴角端详着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木讷地询问。
“坐下吧。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那个康复医生边说,边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我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攥了下拳头,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等待他们的诉说。
“看来你父母什么都没和你说啊。”那个康复医生悠悠地说。
“既然这样你们就告诉我!”我大喊,尤其是看到他们一副轻松的样子我更来火。
“在说之前我们先向你自我介绍一下。”
“我知道你们……”我不满地回答,可是他们似乎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我叫夏佐•邓尼斯,是你教你日常生活知识的人,而他……”那个叫夏佐•邓尼斯的人看了眼他旁边的人又道,“叫杜克•马卡斯,是你的主要创造人。”
“主要……创造……?”我震撼地瞪大眼睛,忽略了那个康复医生的姓名的不同,呐呐地问,
“主要创造人是什么意思?不是主治医生吗?”
夏佐•邓尼斯没有立即回答我的话,而是抽出一个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根放进嘴唇,之后不慌不忙地点燃,满足地呼出一口白烟。
“一切就让我从头说起吧。”他优雅地把一只腿放到另一只腿上,夹着烟的手支着头,慢条斯理地说。
“克隆这项技术你听过吧?”
克隆?我心里为此咯噔了一下,尽管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不过还是点了下头,表示自己知道。
“外界所说的克隆是要把两个细胞融合后,再经过母体才能诞生。可是这项技术下的实验品从诞生到成长要花费太多的时间,不仅不利于研究,意义也不大。因此我们决定改进技术,希望能做到仅是在母体也能让细胞分裂成长,最终形成一个新的个体,简单来说,这个方法就像是复制,弥补了克隆上的时间差距,新个体诞生后完全和实验前的本体一样,最后我们做到了。早在十几年前我们就组成了一个地下组织,专门研究这项技术。当时的基地就在那个城镇的旁边,而你的父母当时也是这个组织的成员。”
“你胡说!”我惊诧地大叫,“我爸爸明明只是个医生。”
“那是为了收集材料。”他没有在意我的大声反驳,继续保持刚才的音调说,“我们的组织没有得到法律的许可,所以很多信息都不能公开。为了能得到研究的材料,你父亲只好以医生的身份掩人耳目来收集研究需要的材料。”
“尽管我们研究出了这项技术,可是之前的四个实验品都相继失败。不过我们没有放弃,八年前,再次为了能使实验成功,我们又开始了下一个实验方案的讨论。而就在讨论期间,你父亲突然跑来找我,说他的孩子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希望我们能通过这个技术帮他们创造另一个孩子。当时我们也正好缺少人选和材料,于是在所有技术人员讨论后同意了你父亲的请求,为他复制一个新的千乘夜,经过了一年的实验,最终创造了现在的你,千乘夜的复制体,又或者该叫你A-05,那是你的代号。”
“不,不可能……你说谎……”
我怎么可能会是复制人,再说这个技术也太荒谬了,外界根本就没有相关的资料,一定是他们在胡说八道,他们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才这样欺骗我。
“那个城镇你去了吧?”没有急于辩解,他又吸了口烟,接着说。
我一怔,他想说什么?
“相信你也是看到了那个墓碑才会找来这里的吧?那是真正的千乘夜,也是你的本体。”
关于墓碑,我无法反驳,从看到的那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自己不是千乘夜,只是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份是如此的荒唐,如此的难以置信,寻找了这么久,才发现自己居然不是人类,竟然只是个研究项目下的实验品。
“这么说我就是你们成功创造出来的复制体了?”我讽刺地问。也就是为什么妈妈总是会拿以前的小夜来和我比较,因为我是复制品。
“不是,你依然是个失败品。”夏佐•邓尼斯不满地说。
“什么意思?”
“其实复制体和本体在本质上的区别不大,与普通人的活动也无异。只是一些细微的东西我们还无法控制,例如人类的表情。你没有发觉这七年来你都没有笑过或者哭过吗?就算是愤怒,那表情的变化也不大。而且我们也不能把千乘夜的记忆植入你的脑中。”
“一开始我们以为你只是刚苏醒,这些东西都需要学习,就像婴儿一样。因此我们又商讨决定对你进行半年的训练,看看是否有进展。”
“因为在为了加快形成个体时而注入的那些药物的副作用导致了复制体的智力和体力都比同龄人的要发达,所以学习和接受新事物都很快。不过这点我们不认为是坏处,相反地,这能使你更快掌握日常生活知识,省去了很多麻烦。可惜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你的表情,不管如何学习都一直是淡漠的。”
原来我不是不想笑,也不是不想哭,而是根本不会,我原来是个没有人类基本表情的怪物!我自嘲地想。
“所以我们决定将你销毁,就像前四个实验品那样。但是当你父母听到这个决议后又跑来求我们,让我们再给点时间,提议或者让我们换一个环境试试看是否有改进。后来我们也觉得这个方案不错,就决定让你的父母带着你去了日本生活,为了不让你怀疑,他们就对你谎称说车祸是在七年前,并且告知没有记忆的你说也是在那时失去的记忆。到了日本后我们安排你父亲在一家医院里当医生来掩饰身份顺便当你的监视人,而你则入读冰帝贵族学校。”
“然而遗憾啊,一年多过去了,你还是没有任何的改变。甚至你的身份还差点被一个叫大川的人查出来,暴露了我们的组织。故此为了避免再发生麻烦,我们只好派杜克去找你父亲,实行我们的决定,顺道封住了大川家的口。谁知你那个老奸巨滑的父亲竟然一面欺骗我们哀求说在让你们相处一段时间,一面则在策划怎么逃跑。”
“最后你父亲趁我们不注意,借着被医院开除的机会带着你逃离的日本,并且躲起来,而这一躲就是五年啊。要不是去年我们把基地给撤了,并放出消息说这个组织已经解散,相信你父母也不会放心让你独自一人出来吧。”
现在才知道,爸爸妈妈,原来为我做了这么多,就连那次生气也是为了保护我?只是为了我这个复制体就甘愿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什么我从来都不了解,为什么我要坚持去揭开真相,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那至少我现在一直都是幸福的啊,为什么我就不能体谅他们的苦心?
我痛苦地抱着头,好恨我自己,好恨自己的无知。爸爸妈妈,对不起……
“幸好今天你自己回来了,那样我们也不用再这么麻烦地去找你。”夏佐•邓尼斯愉悦地说。
“你们要干什么?”我慢慢地抬头问。
“刚才不是说了么?失败品的你没有存活的意义。”
“不!我不要死!”我惊恐地从沙发上跳起,摇着头后退,“我要回家,我要去找我的爸爸妈妈……”
对,只有他们是真心爱我的,哪怕我只是个实验品,哪怕我不是人类……
说完我转身跑向门外,那门好似会感应,随着我接近,它亦缓缓开启,不幸的是,就在我欣喜以为自己的可以逃脱时,门外陡然出现两个男子,将我钳住,阻止了我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