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香郎的干活时间,和府里别的下人们有所区别,只需在掌灯时分和破晓之时清理府里的香物,再将主子们使用的香桶洗刷干净,这一天就算是完工了。
说起来,做一个夜香郎,除了地位低下、月利不多,以及有些脏臭而外,还真挑不出其他令萧予绫不满意的地方。在迎旭院中,身为侍从的她整日整夜围着周天行团团转,不仅是身体累,精神也是高度绷紧状态。
她小心抬眼看看尚未放亮的夜空,听着负责王府杂事安排的倪管事絮絮叨叨跟她说着种种规矩,眼皮都快抬不起来。这一夜,竟然连床都没有挨着,周天行真是个万恶的独裁者!
终于,倪管事训话完毕,吩咐她回去准备准备,破晓之时再到南侧的偏院领活做。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西院,站在自己的房里,清楚听到对面房门中传来的鼾声,忽生嫉妒。再看向模糊铜镜中自己的影子,顿觉自怨自艾,就连那徐徐晚风晃动了窗棂上的糊纸,也让她感觉分外萧索和凄凉。
哀怨不到十个数,她拍了拍脸,还是算了吧,自己根本不适合伤春悲秋!这一夜虽然是个多事之夜,还好她提心吊胆的日子已经过去。
想着,她用冷水胡乱擦了一个脸,精神许多,换上衣服准备前往南侧的偏院,忽见门口有一黑影晃动,吓了她一跳,抖着声音问:“谁?”
“阿岭莫怕,是我……”
“阿风?你在这里做什么?”
刑风走到了灯光之下,有些支支吾吾的说:“我、我,王爷让你做夜香郎的事……我帮不到你……爷现下正在气头上,你不要放在心上。他这样做,并非是弃你于不顾。他不过是因为你大胆任性,所以想要教训你,应该很快就能让你回到迎旭院内!”
闻言,萧予绫微微一笑,原来,他是特意过来安慰她的。
她的心,轻轻一暖,这个大好人,即便屡次被她利用,却总是会给予她诸多照顾和关怀。他在她看来,好像是个好朋友,好像是个大哥哥,从来不计较付出和回报。
若是在前世,她会激动的上前给他一个拥抱,但是这里不可以!她只能对着他粲然一笑,轻声说:“阿风,没事,我不难过!”
刑风显然不相信,又继续说道:“虽然,你现下没有名分,但你毕竟是王爷的人。王爷是个敢作敢当的大丈夫,他……不会负你的!”
萧予绫笑开了,刚才的伤感烟消云散,这个刑风大概除了一身坚硬的肌肉不像是唐僧,其他的方方面面都是个唐僧。
她起了玩心,故意嘟嘴,一双杏仁大眼里光影涟漪看向刑风道:“他若真是不负我,又怎么会让我做一个地位低下的夜香郎呢?”
话落,刑风顿时手脚无措,眼神闪烁,不敢看她。
即便是在不算明亮的煤油灯下,萧予绫也能清晰见到刑风因为词穷而憋得有些紫的脸,复又感叹:“古书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王爷今日如此对我,我就权当这是要我做他正妃的考验吧!”
刑风脸上憋出的紫色还未消失,嘴便因为太过惊讶而圆张着,欲言又止的看向她。她无家无势,即便王爷垂怜,给她一个侧妃或是贵妾的名分已算是不合规矩的恩宠,她竟然还想要做正妃!这、这怎么可能?
无视刑风的瞠目结舌,萧予绫越说越起劲,最后还欢快的拍拍手做恍然大悟状,下结论说:“对,王爷定是和我一个想法,觉得我年纪太轻若是做了正妃难免行事草率,得意忘形,所以才作此安排!先锤炼锤炼我,待我的棱角被磨光后,才给我……”
刑风的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很想对她说实话,却又害怕她伤心,最后终究是听不下去,急急打断她的话,道:“现下天色已经不早了,我、我该走了,你、你,若是有难处只管来找我!”
萧予绫住了嘴,一副还未说尽兴的样子,面带遗憾之色,微微颔道:“那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要是有难事,我定会去找你的。”
刑风肯定她根本不需要他的安慰,心态好得不能再好,忙不迭的告辞走人。
看着他火烧屁股般迅离去的背影,萧予绫会心一笑,这个老实人呀,是这个府里或者这个世上最可爱的人了。
她转身关门欲前往南侧的偏院,刚出院门,便见一人打着灯笼站在院墙边。
“阿岭,你可到倪管事那里去过了?”
不等她开口,来人已经先熟稔的打了招呼,原来是王虎。萧予绫听了他的口气十分诧异,这个人先前还对她颐指气使,怎么说变就变,立即对她亲和起来?
好似不知萧予绫的疏离和疑惑,他自顾自的问道:“那倪管事是不是让你现下去南侧找他分活?”
“嗯!”
王虎忽然话锋一转,闲话家常道:“刚才,我好像见到刑侍卫从这里出去……”
对于他试探的话,萧予绫警觉,很多上位者忌讳手下的人来往甚密。皇家尤其如此,诸如结党营私的罪名,历朝历代都有很多。无论是大诸侯还是小诸侯,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属下的情谊过忠义的信条。
思及此,她眼珠一转,十分自然的回道:“是呀,王爷吩咐他给我带个话!”
这样的说法,绝对令王虎找不到错处,王爷命人带话,他一个小小的侍从不能过问,也无从查证!
她的话,刚好坐实了王虎的猜测,王爷果然只是和她置气而已,刚刚下命让她做夜香郎,就有了后悔的迹象,马上命刑风跟来传话!刑风是谁?那是王爷的心腹,若不是重要的人,王爷怎么会差遣刑风前来?
他刚才对她的脸色不好,只怕她会记恨,一定得找个机会表现一番。
眼见着时辰到了,王虎还是眯着眼睛笑,一点离去的意思也没有,萧予绫无奈,只得直言道:“我还需去倒夜香,你若是无事,我便告辞了!”
“倒夜香呀?我反正无事,与阿岭结伴前往吧!你瞧,你出门连个灯笼也不打,我便在前面为你引路吧!”
萧予绫诧异,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想不通,便不再想,默默跟在王虎的后面走到王府南侧的偏院,和几个夜香郎一起找倪管事分活。
听着倪管事的安排,萧予绫暗道,别的府里怎么样她不知道,但是在定安郡王府,她不得不感叹,倒夜香也是有组织有分工的活。
当倪管事将任务分配到她时,站在一旁的王虎忽然出声,道:“倪管事,劳烦借一步说话!”
倪管事虽说是一个管事,其实就是一个打杂的小头目,对于他来说,王虎这样能接近王爷,又能说得上话的人才算是真正的人物,
王虎开了口,倪管事怎么不照办,两人走到一旁,窸窸窣窣的说了一会。
待到倪管事回来时,居然跳过了萧予绫,直接安排其他几个人的活。
萧予绫看着倪管事一脸讨好的笑,看着已经推着粪车离去的人,如同在梦中一般。要是没有猜错,王虎和倪管事这是在照顾她,或者说,是在讨好她?
可,他们为什么要讨好她?
便宜,人人都喜欢占一点,但是前提是知道对方让自己占便宜的原因。要是便宜来得太突兀,来得太莫名其妙,那么谁都不可能坦然接受。因为会担心,会不会被算计或者是不是捡了便宜后要付出更大代价。
萧予绫此时便有这样的不安感,她蹙眉看向笑得如同一朵菊花的倪管事,又看向王虎,道:“为何不给我活干?”
倪管事看向王虎,王虎一笑,道:“阿岭莫要介怀!倒夜香这样的活只是一些鄙野之人干的。阿岭是贵人,实在不适合!我刚才已经和倪管事商议过,以后你若是愿意,可以担负起督工的职责。”
“督工?”岂不是只要动动嘴皮子?
“阿玲若是嫌累,也可以不用督工。”生怕她误会,王虎忙不迭的说到。
萧予绫冷着脸不语,直直盯着两人打量,沉吟后方才开口问:“你们如此安排,就不怕王爷知道了怪罪?我是被他贬到这里来的,莫非,你们连他的命令也想违背?”
倪管事看向王虎,王虎笑笑,道:“倪管事,你回去休息吧,我和阿岭说会话,以后阿玲在你这里,还请多多照顾!”
“应当,应当!”倪管事点头哈腰的和王虎寒暄,又向萧予绫颔后方才离去。
待看不见旁人了,王虎方才笑说:“阿岭,刚才那番话以后莫要再说!你纵使和王爷置气,可这样的话要是被人当真了,岂不是自讨苦吃?”
闻言,萧予绫恍然大悟,原来王虎是误会了她和周天行的关系!有了这个认知,她坦然许多,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
“看看,又开始耍脾气!你这性子呀……哎!王爷对你已经是费尽心思,你不能太骄纵,否则……”
不及他说完,萧予绫已经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说什么?王爷对我已经是费尽心思?”
“还不承认?”王虎以一副我全都知道的表情看着她,接着道:“王爷虽然贬了你,还让刑侍卫前去看望你,可见王爷用心良苦……”
萧予绫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原来误解真的是可以基于一定的事实,加上一点点的想象而产生,并且比真相看起来更加令人信服!
王虎不知道她心里所想,见她惊讶的模样,只当她是惊讶自己居然会知道这些事情,又接着道:“你也不要瞒我了,其实在王爷身边侍候的人,哪一个不知道王爷的心思呀?不说旁的,就单说王爷从来不要下人在他房里守夜的事情。你才到王府多久?王爷居然为了你而破例,让你在他入睡后呆在他的寝殿里。”
难怪,难怪!萧予绫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周天行卧房的外间连张床榻也没有,一直以为他府里的随侍能吃苦,站一夜也没有问题。原来是他根本不用人守夜!
可,为什么偏偏就要她守夜呢?萧予绫不自恋,知道自己的斤两,所以不会如王虎般认为。她联系前后的事情,得出一个结论,周天行是在折磨她,让她在屋里站到天亮,白天接着干活!不过后来却改变了主意。
她想到了事情的真相,却想不到周天行这样做的原因,也想不到是什么事情令周天行改变了看法!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未解之谜!
她晃了晃脑袋,不管了,王虎也算是王府里的一个人物,他这般误会,对自己还是有些好处的。
她笑,一副找到知己的模样,道:“阿虎,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就不瞒你了。只是你说,我要多久才能重新回到迎旭院内呀?”
“你莫急,王爷是天之骄子,气性比之常人自然是要大些的。或许时间久了些,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下人们对你多加照顾,断然不会让你吃苦!等有朝一*飞黄腾达了,可千万不要忘记我这个兄弟呀!”
“多谢阿虎!阿虎放心,我若富贵,定不忘你!”说着,她眉开眼笑。生活,因为多了误会,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