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以?我们又不是不允许罢工,但你总不能为了罢工将工厂变成自家花园。……这个,赣州总工会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还表态支持罢工?”
“大哥,赣州总工会里面那些头头脑脑都是工人自己选出来的,他们要是不代表工人利益,难道代表资本家利益吗?如果闫永强不站出来,恐怕他的赣州总工会就再也得不到工人拥护了。”
“他得到工人拥护,可被动的却是我们政府,现在前面战争还没结束,局势正好着,后面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这不是给我们政府脸上抹黑嘛。”
“呵呵,你也知道这是给政府脸上抹黑了?”
杨沪生一时语塞,对史秉誉来说,他就是南昌农潮后面的黑手,责备赣州总工会屁股坐错了地方,这种话自然不应该出自他杨沪生之口。
如果工人采取集体谈判,来争取资本家做出让步,杨沪生是举双手赞同。可是占据厂房,采用威胁手段要挟资本家满足他们的愿望……杨沪生虽然以左派自居,他也不认同这种做法。
自从占领温州后,解放区经济就走向了繁荣,工厂、商铺越开越多,政府财源广进,普通百姓虽然在战争年代,日子也一天天好了起来,这也是为什么突然打破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解放军与建国两百年的清朝为敌,百姓还一直支持的道理。
可是这静坐罢工,生产瘫痪一天,资本家利润就没有一天,而资本家利润少了,政府的税收也相应着下降,繁荣局面自然也难保。现在只是赣州一个基地发生这种不愉快事件,要是温州、福州、长沙等工业基地有样学样,因为战争已经很困难的财政,恐怕真的要崩溃了。
当然,资本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资本家是完全不赞同任何形式的罢工,不管是集体谈判,还是静坐罢工,资本家都是竭力反对。
那些资本家认为私人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私人财产简直就是他们生命,某种意义上讲,甚至比生命还要重要。工人罢工,显然这是在侵犯他们的私人财产,必须要将这种苗头扼杀在摇篮中。可惜暴力武装没有掌握在他们手里,而政府在这事情上又没有跟他们穿一条裤子,这让资本家意见很大。
杨沪生觉得自己不管怎么做,都要得罪一方,而为了中国能平稳发展,这两方显然都是不容忽视的力量,得罪任何一方都属于不智行为。走中间道路呢?那只能两头不讨好。
“……沉默,保持绝对的沉默,我们政府一句话也不能说。但赣州罢工的消息必须绝对保证不能出现在任何一家报刊上。秉誉,实行新闻检查吧,决不允许任何一家报纸刊登哪怕跟这次罢工有关的新闻,就当这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件事。同时让总工会起头和资方进行谈判。”
“你这是掩耳盗铃。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么大的事情,**能起作用吗?”
“现在不是电脑满天飞的年代,只要封锁了,大多数人还真的不能了解事情是怎么回事。至少在赣州工潮解决前,报纸不能刊登有关这次事件任何消息,不然其他基地要是也来个同样工潮,这可有你我忙活的了。还有,对那些对我们工人感兴趣的外国人,我们也要进行防范,不能再让巴枯宁这样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再给我们来一次了。”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老大你也是叶公好龙啊!”
杨沪生瞪了史秉誉一眼:“什么叶公好龙?我这是防止矛盾激化!为了尽快、友好地解决争端!你小子一点文化都没有,居然还说老子是叶公?真要赣州事件宣扬的天下皆知,恐怕以后问题就严重了!到时候你在饭店吃了一半,突然小二告诉你,他和厨师实行静坐罢工了,你剩下那些菜得等到罢工胜利后再端上来;去理发,剃了一半,剃头师傅告诉你他现在罢工时间到了,你要么顶着阴阳头出去,要么陪着他一起静坐,等候胜利后继续给你剃,那才真叫热闹呢!”
“可是罢工权是写在权利法案的,不允许人家罢工,这种事情显然违法。总不能我们自己制订的法律自己违反吧?这以后还怎么实行法治?”
“所以我才说必须保持沉默,只能让他们自己谈判啊!”杨沪生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可不想当什么反动派,这事情还是找双方说的上话的人去解决吧……希望能尽早和平解决。”
史秉誉点了点头,明白杨沪生的感受。
赣州的工人很多是军队复员战士。杨沪生既然说找双方说的上话的人去解决,他自然会找政治部的人,让政治部去做这些复员战士工作——合理要求可以保留,至于太过分的,那自然不能坚持。
军队在工人心目中还是很有地位的——这当然得益于军队从来没镇压过工潮和农潮——只要军队一开口,那些工人很容易就不再坚持,实际上只要杨沪生在报纸上说一句“霸占厂房进行罢工是不对的。”那些工人也会马上离开工厂回到自己家里面。可想保持自己中立性,谁也不得罪的杨沪生显然不会说这样的话。
杨沪生虽然没说,史秉誉也知道找资本家,要求他们稍微软一点,这事情必须由他来做。谁叫他和那些资本家关系比较密切呢?这事情不摊在他身上,又摊给谁?
“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史秉誉说着站了起来。“大哥你又是前线又是南昌,来来回回到处奔波,家里也没得照顾,恐怕嫂子早有怨言。现在李鸿章和他的淮军已经解决,赣州这点小事我来处理就是,你还是回家好好陪陪嫂子吧。都结婚这么多年了,到现在还没一个孩子,你就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杨沪生欲言又止,终于,无力地叹了口气,站起来很是沮丧送史秉誉出去。
不生孩子,女性身材自然青春永驻,可只有俩个人的世界那还叫做家吗?结婚这么些年了,杨沪生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孩子,史秉誉的女儿早就会叫爸爸妈妈,而他的孩子在哪里都还不知道,这自然是杨沪生难言心病。
常在家陪老婆自然是杨沪生所期盼的,问题是李鸿章是消灭了,死而不僵的清朝还没有完全退出历史舞台。革命倒在胜利到来前夜,这种先例在中国历史上数不胜数,杨沪生可不想学项羽、李自成。他只能谨小慎微面对自己的对手,哪怕对手只是在苟延残喘。为了战争,他和夫人聚少离多,一年也没几天在一起,培养感情什么的,统统都成了次要问题。
幸好现在这个社会淑女不兴给男人扣顶绿帽子戴戴,而何清萍怎么看,怎么也是一个淑女,不然杨沪生真要害怕自己脑袋上的帽子带点颜色了。
送到门口,杨沪生强做笑脸说道:“这事情慢慢再说罢,你的晶晶还不跟我自己丫头一样?那么着急干什么!”见史秉誉又要说话,杨沪生摇摇头继续道:“等我把这些事情想明白了,我就回南京,快了,不会在你面前常晃悠着,你也用不着赶我,说不定咱们下次就要在北京见面了。”
史秉誉悻悻道:“谁说我讨厌看到你了?妈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算了,反正这是你自己家事,别人替你操心也只能是虾操心!”
“明白清官难断家务事就好,你还是快回去考虑如何解决赣州工潮罢!还有,跟第一国际那边如何打交道的事情你也多操心操心。我这里也要考虑一下这第二、四集团军该如何协调。”说着杨沪生下意识挠了挠头。
史秉誉知道第二、四集团军自从围歼李鸿章集团后,双方为了战役到底是谁配合谁(也就是谁是主攻)、谁消灭的敌人最多、李鸿章是哪个部队先抓住的,吵得天翻地覆。别看邱明不大说话,在战功上面,他可是寸步不让,而且还倔强得很。至于第二集团军司令员李成,这也是个惹不得的主儿。仗着自己比邱明资格老,让他将功劳都让给邱明,这是他万万不答应的事情。于是一场无头官司打到了杨沪生这里。
要摆平这俩个将领,还真不是容易的事情。史秉誉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同情杨沪生,虽然农潮工潮接连不断,可这些事情和杨沪生所面临的问题相比,处理起来难度都不是太大。最难处理的,是人际之间关系,这是史秉誉在参议院待了这么多时间,切身体会。
史秉誉充满同情地在杨沪生肩膀上拍了一下,轻声道:“我走了,别太操劳,早点休息罢。”
杨沪生微微点头,目送史秉誉消失在拐角处,咚咚脚步声渐渐远去,转身走回屋里,轻轻将房门关上。
赣州的罢工坚持了一个月,在军队和政府分别找双方领头人暗地里交代后,终于平息下去。工人得到了实惠,而资本家在放了一笔血后,得到工人保证,以后只有在资方和代表工人利益的总工会谈判完全破裂后,他们才实行罢工,而不是像这次一样,突然打资方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始作俑者俄罗斯人巴枯宁,因为“毫无理由”煽动工潮,制造紧张气氛,这个巴枯宁被解放区驱逐出境,并且成了不受欢迎的外国人。不光是他本人,连他宣传的“绝对自由论”,在中国政府眼里也成了洪水猛兽,是严加禁止的。
工潮是和平结束了,可它的后遗症却在以后,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叶公好龙”的杨沪生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当各地知道赣州工人通过这种手段要挟资方后,很是聪明的各行各业从业者纷纷采用静坐罢工威胁老板,而餐厅、理发店、商铺真的也发生了静坐罢工这种让人遗憾的事情。这样的事自然得到利益的人很是开心,至于因为罢工,让自己受到影响的,如老板、剃头的、下馆子的那些顾客,让他们笑起来就很难了。
这样的工潮损失者除了资本家就是政府,每一次工潮,原本可以进入国库的银子总是要少上一些,积少成多,积累下来也够财政部长头痛的了。至于得益者,除了工人就是工会组织。因为罢工,工会在工人心目中威望急剧提高,而工会领导也成了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有了这些资本,当下一次参议院选举时,只要工会领导愿意,他们可以轻易从工人那边取得足够多的选票,顺顺当当迈进参议院大门,这让具有守财奴本质的资本家恨得咬牙切齿。
冬雪已经下了三天三夜,漫天雪花飞舞,远近一片白茫茫。
“咻——轰!”
空中尖厉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让人听着牙关发酸,耳朵直痒,接下来就是一个落地闷雷,大地颤抖,耳里嗡嗡声响成一片。
远方融入白色世界的城墙边窜起一团黑红色火球,白的雪,黑的泥仿佛雨点般四下飞散,黑灰的烟柱朝天空升去,与空中的低矮的云层融为一体,天地间仿佛更暗了。
又是两声撕裂锦帛的声音,两道红光瞬息划过天际,红光划过之处,留下一抹淡淡的烟迹,在空中画了两道很高的抛物线,没多少时间,城墙那边红光一闪,接着又是两个落地雷。
“师长……师长!”
趴在掩体里的高明辉听到身后有人叫着自己,放下望远镜,一个转身回头望向后面。
“什么事情?”
“报告师长!司令员请您到指挥部去趟!”
通信员话音刚落,距离高明辉不远的地方突然落下一发炮弹,轰地一声,掀起的白雪铺天盖地打将下来,炽热的气流滚滚而过。
“知道了!告诉司令员,我马上回指挥部!”高明辉也扯着嗓子回道。说完,高明辉捅了捅趴在身边的十师政委。“老刘,你在这里看着,我到指挥部去趟!”
眯缝着眼的刘海峰头也没回,回应道:“滚你的罢,这里我会照料的!”
高明辉将风衣用力朝里裹了裹,斜着眼瞪了眼刘海峰,嘴里骂骂咧咧道:“扯淡,你个鸟政委懂什么军事?我看你还是等参谋长回来了,多问问他才是。”
刘海峰和高明辉之间吵骂属于家常便饭,两句话里面要是不吐出一个脏字来,这俩人就觉得浑身不得劲。这样的师长政委搭对,在解放军中也算少有了。很奇怪,吵归吵,哪怕吵得面红耳赤,你让他们俩分开,双方还都觉得不舒服。
高明辉说完带着警卫员转身朝设在马村的集团军指挥部匆匆赶去。身后刘海峰在听了他的脏话后,正毫不客气扯着嗓子回骂他,可这时候十师炮兵部队和驻守在城里的清军炮队正展开炮战,隆隆炮声将刘海峰的声音完全压制住,高明辉一点也没听到他的政委说什么。
围攻太原已经五个月了,自从仓促攻打太原外围阵地失利后,左宗棠改变了作战部署,放弃直接攻打太原,而是以骑兵军会同两个主力师,先扫除从太原到湖北运输线一带清军各种残余势力,然后一步步将太原外围阵地分割蚕食,经过五个月努力,到现在那些零星团练武装早已在第三集团军打击下风流云散了。
有了源源不断运送上来弹药补给,第三集团军大可发挥自己火力强大优势,趁着刚入冬时候天气晴爽,在空军配合下,马鼎南的第五军和程学启的第十一师,分别攻克东山、西山、云中、系舟山,切断了太原城与外界联系,太原十万守军已成瓮中之鳖,北京城里的清廷虽然搜罗了一些军队,数次想要打破包围圈,和城里守军取得联系,但那些援军不过乌合之众,又如何是武装到牙齿的第三集团军对手?在机枪大炮奏响的交响乐下,徒然消耗了原本已经不多的兵力,让清廷更加捉襟见肘而已。
进入一八六七年,也许是清廷已经消耗光最后一点实力,那些乌合之众也不再出现在太原附近,解决太原最后时刻到了。或者说,左宗棠与官文之间彻底了断的时机来临了。
从太原城外到马村,沿途一辆又一辆骡子、驴拉的粮草车缓慢地朝正在城下的解放军阵地挪移。连续几天的大雪,道路上有半米厚的积雪——这还是经常扫雪,要是没人照料,怕是道路完全不能走人了——虽然赶车的人用尽力气一再吆喝,鞭子挥舞得发出清脆的响声,可速度还是快不起来。
这些车子上拉着前线需要的粮食和弹药,要是没有这些物资,这城根本就用不着围困了。
走在银白大地,飞扬的雪花落在脸上,眉毛仿佛结了厚厚一层霜。呼出的热气成了有形的精灵,在面前不远处轻快地跳舞,只是很快就被周围空气所同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寸步难行的道路上,一路给辎重车让道,再加上每拐过一个弯头,总是有尽职尽责的哨兵突然出现在眼前,问你要口令,高明辉这路赶的自然不会很快。
终于,飞舞的雪花中,小路尽头出现一株落光了树叶的槐树,那槐树十分高大,形态有些奇特,有如卧虎苍龙盘在前面,用不着数年轮,看看几人无法合抱,也知道这树很有些年头了。
槐树下站着几个人,不停地跺着脚,见到高明辉一行人出现在路口,远远迎了上来,还没到面前,前面打头的先扬声问道:“高师长吗?”
走的有些热起来的高明辉搓了搓发红的双手,应道:“正是……参谋长,这大冷天的,你还有心思在外面看雪,还真有雅兴啊。”
“小弟哪有什么雅兴看雪景?各位师长从前线赶回来,小弟要是不出来迎接,岂不是怠慢了各位?走吧,外面冷,还是到屋里再说罢。”
高明辉一边拉着参谋长的手,一边笑道:“迎接我们这些大老粗?怕是专程出来迎接你叔的吧?叔侄情深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高师长说笑了,我叔也是师长,自然在迎接范围内,不过公是公,私是私,这可万万不能搞混。”
参谋长自然是第三集团军参谋长刘锦棠。不过左宗棠的一封电报,这个“代理”参谋长就摘掉了“代理”帽子,名正言顺成了正军级将领。
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原本是普遍真理,不管是清朝,还是新中国,或者是国外如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这条真理都适用。如不是情况有些小小的意外,高明辉纵然伶牙俐齿,他也没那么大胆子敢开集团军参谋长的玩笑。
这事要怪只能怪左宗棠。刘锦棠原本在他叔叔刘松山手下当一名旅长,按照官衔来说,比高明辉这个师级将领低了两级。可谁知道左宗棠看中刘锦棠是个人才,也不管什么按部就班,让一个上校旅长坐上飞艇,一步就变成了集团军中将参谋长。而刘锦棠的顶头上司,他的叔叔刘松山还是少将师长。
按辈分来说,刘锦棠什么事情都要听他叔的,中国的人情世故讲究晚辈要听长辈,虽然他叔叔并没有比他大多少岁数。可按照军衔来说,做叔叔的竟然要听侄子派遣,这自然与“国情”大不相符。自诩聪明好比孔明的左宗棠,在这事情上,做的有些幼稚可爱了。
一个旅长一夜间变成了集团军参谋长,原来的长辈、上级,要很快转过这个弯来自然不是那么容易。高明辉就属于到现在也没转过弯来那些人之一,有些大大咧咧的高明辉在这事情上也不会太注意。幸好刘锦棠性格还算比较沉稳,并不想在这事情上做什么纠缠,不然高明辉小鞋是有的穿了。
“参谋长,司令员把我们这些师长从前线召集回来有什么事情?”
刘锦棠轻轻一笑:“除了攻打太原,你说还有什么事情?”说完刘锦棠收敛笑容,轻声道:“刚接到总部电报,王司令员与邱司令员的部队已经抵达北京城下,兴许在这几天就要攻下北京了。司令员现在心情不是很好,你们还是多加小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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