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霹雳弦惊(上)

“这次我们的目标是:塔兰托。”

甲板下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飞行员们伸长了脖子,看着悬挂在黑板上的地图。坐在边上的杜申利侧着头小声和张浩天有一茬没一茬聊着天,眯缝起来的眼睛却死死盯住了地图。

“塔兰托港,是意大利舰队的最主要基地,拥有支援各种舰艇所必需的一切设施。塔兰托港包括内港和外港,内港完全为陆地所包围,要进入内港必须通过一条狭长水道。外港较大,由一条水下防波堤所环抱。这条防波堤从隆迪内尼亚角向西南绵延至圣皮埃特罗岛,从这里又继续延伸至圣保罗岛。圣保罗岛位于外港的宽达1187米的入口的北端。在南面,是一条称为圣维托堤的防波堤,该堤是从圣维托角东北1206米处的一个地点开始,向东北延伸长达1609米。”正在讲解的华山舰航空指挥官冯九如上校换了张地图,教鞭点着上面说道:“作为意大利最重要军港,塔兰托拥有完善的防卫阵地,在隆迪内尼亚角、圣皮埃特罗、圣维托,建有大型海岸守备炮台,部署有大量海岸炮,同时海港外布设有数道水雷网,格罗塔列部署有一个德国哥塔式雷击机中队。自从我海军进入地中海,夺取了地中海海权后,意大利主力舰队龟缩于塔兰托港口内,我舰队欲攻打塔兰托,避免面临众多问题,水雷、岸防火炮、雷击机群。为了拔除这根鱼刺,舰队司令部决定由我们——海军航空兵解决塔兰托!”

杜申利脑袋微向侧倾,嘴皮子不动,低哼了一声:“哥塔式雷击机中队?又没有战斗机,我们干什么?总不能叫我们用机枪击沉战列舰吧?”

张浩天咧了咧嘴,小声道:“那个不过是上校用来给海军找避战借口,当不了真,我就不相信敌人不会在塔兰托部署战斗机,真要这样也没我们什么事了。”

听张浩天这样说,杜申利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低声道:“我想也是如此。”

正在给飞行员介绍情况的冯上校用余光瞥了眼杜申利和张浩天那边,俩人马上如小学生般乖乖挺直了身子,坐的笔直。

冯上校到华山舰担任航空指挥官没两个月。

两个月前,空军驻华山舰代表郑良延中校依照空军指示,没有和华山舰的江仁辉舰长打招呼,就通知杜申利与张浩天,说是空军需要他们这些优秀飞行员,要把他们再调回空军。杜申利和张浩天对到空军去,还是留在海航,自己是没什么想法的,反正“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别说空军让他们回去再当战斗机飞行员,就算上级让他们去喂猪,那也只有服从命令。

虽然很多人认为杜申利目空一切,事实上他却是个念旧情的人。临告别之前,杜申利找到华山舰的江舰长,感谢这些日子舰长对他的关心与爱护。让杜申利没有想到的是江拥辉舰长听到杜申利要和张浩天,还有一批表现优异的飞行员离开海航,再回空军后,脸上表情极为惊愕。江舰长很有礼貌,却又不由分说拒绝了杜申利和张浩天的离开——二话不说下达命令:没有上级允许,正在休假的飞行员一律不得离开疗养院。一头雾水的杜申利和张浩天只能再躺在沙滩上晒地中海太阳。

一个星期后,华山舰换了一名航空指挥官,原来的郑良延中校也没通下气就消失不见,新来了一位叫冯九如的海军上校担任航空指挥官。据这位说不好普通话的广东人冯上校介绍,他和飞机的关系,不过是小时候玩过两天竹蜻蜓而已。至于杜申利和张浩天的调令,随着郑良延的消失,而告取消。

事后听小道消息,海军早就对空军手太长大为不满。海军原本在航空母舰上的飞机所有权方面与空军争执不休,在陆军强势压力下,双方不过保持面子上客气而已。现在空军调人进出居然不通知一下海军,海军上层如何能咽下这口气?抓住这个把柄,海军总司令跑到空军司令部,拍了空军总司令周墉城的桌子。最后周墉城不得不做出让步,保证空军不再插手海军航空兵事宜,并且将派驻在航母上的空军代表撤了回去。

想让周墉城让步并不是说几句大话就能把周司令吓退了。据说当时欧阳骐上将和周墉城上将达成了协议,以后参议会召开军费支配听证会时,海军将完全占在空军一边,帮助空军对抗总是狮子大开口的陆军,同时海军的下一代航母首舰将命名为“周墉城”号,整个一批航母自然也就是“周墉城”级航空母舰了。

没有什么人能抗拒名利的诱惑,连堂堂空军总司令,参加过解放战争的周墉城上将在面对将下一代军舰命名为周墉城级时,也无法抵抗,杜申利更是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

交头接耳归交头接耳,杜申利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前面的地图上。

“据空中侦察,意大利六艘战列舰就在塔兰托,在防鱼雷阻碍网后面,从北向南依次是:战列舰‘卡欧·杜里奥’号、‘恺撒’号、‘恺撒’号后面的是‘安德列·多利亚’号、‘达·芬奇’号、‘加富尔伯爵’号、最新的高速战列舰‘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在战列舰停泊地西部,是三艘巡洋舰,从北向南分别是:‘比萨’号、‘厄尔巴’号装甲巡洋舰,‘瓜尔多’号侦察巡洋舰,在阻碍网外西北方向,是四艘勇敢级驱逐舰。塔兰托内港还有‘阿马尔菲’号装甲巡洋舰、四艘战士级驱逐舰、五艘鱼雷艇、十二艘潜艇、三艘扫雷舰、六艘其他军舰……”

张浩天咂巴咂巴嘴:咋舌道:“乖乖!好多军舰……我不要开战斗机了,还是开雷击机更有趣。”

杜申利不屑地嗤了一声:“雷击机算什么东西?傻头傻脑的家伙,不过是给人家当固定靶机而已。”

张浩天用唇语急促道:“别说了,冯指挥看我们了!”

冯九如并没只看张浩天和杜申利,扫了眼下面听到有那么多军舰,显得兴奋不已的飞行员:“塔兰托除了拥有完善的海防炮台,它同时还有强大的防空力量。在塔兰托,意大利人部署有三个1917式四十五倍径75毫米高炮连,两个高炮连部署在塔兰托码头,一个部署在与塔兰托隔水道向望的北岸,在隆迪内尼亚角、圣皮埃特罗、圣维托,还各部署一个高射机枪连掩护,在塔兰托的三个高炮阵地上,各部署一个高射机枪连,另外在‘卡欧·杜里奥’号、‘恺撒’号、‘安德列·多利亚’号、‘达·芬奇’号、‘加富尔伯爵’号战列舰上,每艘配备有四门1915式40高射炮,四挺高射机枪,‘加富尔伯爵’号、‘恺撒’号、‘达·芬奇’号还各拥有十四门1912式四十倍径三英寸(75毫米)高射炮,‘安德列·多利亚’号和‘卡欧·杜里奥’号各拥有十九门1912式四十倍径三英寸高射炮,在‘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高速战列舰上配备十二门40高射炮,八挺8毫米高射机枪。包括军舰上对空火力,全部防空火力为75毫米(包括三英寸舰用高炮)高炮九十二门、40高射炮三十二门,菲亚特8毫米高射机枪六十四挺。在隆迪内尼亚角到圣皮埃特罗岛布设有十只拦阻气球,在圣皮埃特罗岛到圣维托的两段防波堤上部署了二十只拦阻气球,另外在岸上还部署了一字排开的十只拦阻气球,不过据侦察,到今天凌晨,隆迪内尼亚角到圣皮埃特罗岛的十只拦阻气球只有三只还算完整,其他已经损坏。”

冯上校还在介绍塔兰托守军对港口的防备,下面坐着的飞行员,一个个听得面色越来越白,不停地倒吸着凉气,有人张大了嘴合不起来,吐着舌头咋舌不已。

杜申利听的头发发痒,侧过脸看那些雷击机驾驶员,和他想象中一样,能看到的那几个驾驶员面无人色,面颊不停地**。如此强大的防空火力,驾驶雷击机去攻击敌人军舰,这与去和死神跳舞没什么区别。刚才还叽叽喳喳吵吵不停的会议室里,现在鸦雀无声,只有冯九如上校站在上面继续介绍塔兰托防卫力量,所有飞行员心里不由升起一种念头:这根本是去送死,为什么不用战列舰去轰击,而动用飞机轰炸?

“各位,自从八月份开始侦察塔兰托,到目前为止,敌情并未发生变化。”冯九如收起教鞭,按着讲台,看着下面坐着的飞行员,轻松地说道:“各位用不着过虑,还记得这个月我们在奥里斯塔诺湾都干了些什么吧?不错,塔兰托的防卫设施就跟各位在奥里斯塔诺湾遭遇的完全一致,在这里,我们应该感谢那些特种工作人员与工程兵,没有他们,我们将两眼一抹黑。他们的工作给我们提供了极大方便。请相信,你们这次任务就跟历次演习一样轻松。”

冯上校离开了讲台,教鞭拍了拍台面,提醒所有人注意:“各位注意,明天,九月八日星期天,‘华山’与‘黄山’号航空母舰将到达这里……距离塔兰托四十海里的甲阵位,早上五点所有飞机起飞,机群起飞后先朝北直航,飞到海岸线后,转三点方向沿着海岸线奔袭塔兰托,早上六点,机群从隆迪内尼亚角与圣皮埃特罗之间进入大港,攻击港内停泊之意大利舰队。明白了吗?”

所有飞行员站起来齐声吼道:“明白了!”

“散会!”

飞行员鱼贯离开了会议室,急匆匆朝自己的飞机奔去——战斗是明天才打响,现在还有足够时间让他们再仔细检查自己的飞机,万一飞到目标上空,突然发现自己的飞机出了问题,那可就糟糕透顶了!

“嗨,看到没有?”躺在床上的杜申利朝门努了努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可怜的李金勇,我看他今天晚上是不用睡觉了。”

张浩天睁开眼皮,看了眼舱门,不以为然道:“小李是雷击机驾驶员,给上校一说,他能不紧张?妈的,别说他,我现在都想尿尿……”张浩天低声骂了句粗话。

杜申利嘿嘿笑出了声。很快他又收住笑声——飞行员舱室内除了他,没有什么人发出其他声音,不算太大的舱室内,笑起来很让人觉得尴尬。

包括杜申利,面对即将来临的战斗,没有谁心里不在打着小鼓。以前的战斗虽然也存在危险,有时候危险性还很大,可没有哪次像这一次,危险不是来自天空,而是陆地和海上,对这些飞行员来说,他们即将对付的目标,简直就是一群刺猬蜷曲在一起,那么多高射炮、高射机枪,再加上拦阻气球,虽然冯上校没说,但大家也能想象得到,作为意大利最重要军港,在距离塔兰托不远处,肯定驻扎有战斗机,上校不说,只能是到现在也没查明敌人战斗机规模有多大,到时候塔兰托的天空还不像开了锅一样?杜申利可以蔑视同盟国战斗机飞行员,那些雷击机与战斗轰炸机驾驶员却无法忽视刺猬一样的塔兰托。

“也是,”杜申利手枕在头下,叹了口气:“小李紧张很好理解,驾驶那么慢的海鹰,为了避免投雷角太大导致鱼雷在按预定深度行进以前有碰触海底的危险,飞机投雷时应在十五米的高度上保持水平飞行,速度还不能超过八十节,不明摆着就是活靶子?同情啊,真的很同情他。”

张浩天突然无声笑了起来:“呵呵,小李他们雷击机飞行员还算运气好,他要是携带‘轰隆’去作战,那才有趣呢!”

杜申利心领神会撇了撇嘴。

张浩天所说的“轰隆”,就是国内航空武器研究所最先研制出来的HL1型航空鱼雷,HL就是“航雷”拼音简写。HL1型航空鱼雷在1912年研制成功,秉承中国人喜欢大的惯例,HL1型航空鱼雷为直径566毫米,战斗部两百公斤,航速高达四十节,射程为六千码,重量达到四千磅。这样的鱼雷,一颗就能送轻型巡洋舰去龙宫,就算战列舰,要是挨上几颗,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HL1型航空鱼雷的问世,让军方很是高兴了几天,不过高兴时间没多久,他们就发现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如此先进的航空鱼雷,只有空军最新研制出来的轰炸机可以携带,而轰炸机携带HL1型航空鱼雷,在第一次试验时,在距离海面三十米高度,顺利地将鱼雷投了下去,鱼雷落在海面上也顺利地在观看要员面前轰隆一声摔成两节,让那些要员们扫兴不已。不是一枚鱼雷如此,当天先后试验了五枚,一枚沉入海底,三枚断成两节,还有一枚干脆在和海面亲吻后,轰地一下炸成碎片,当场将用来投掷鱼雷的空军轰炸机“击落”。这就不是扫兴了,从高官要员到研制生产航空鱼雷的各部门领导,一个个眼镜片子碎了一地。

发生如此“不幸”事件,当然要查出原因何在,最好是揪出隐藏在阳光照不到角落里的破坏分子,这样大家才会心安理得。可调查了半天,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并没有人在鱼雷上动了手脚,而是鱼雷设计本身存在问题,这种重型航空鱼雷只能在距离海面五米的高度投掷下去,才能正常工作,超过五米鱼雷就有很大可能当场报废,就算爆炸也不稀奇,而空军的轰炸机,它的最低高度是三十米,再低的话,飞机就要栽进大海。最后得出结论:HL1型航空鱼雷适合于装备在潜艇或者鱼雷舰。

HL1型航空鱼雷在人们充满期盼目光下登场亮相,结果却以一场具有中国特色的闹剧收场。火暴的场面加上HL1型航空鱼雷打头拼音与“轰隆”完全一致,结果这个鱼雷被军方人员嘲笑为“轰隆”。失败是成功之母,从轰轰烈烈的HL1型航空鱼雷,到现在正式装备海军航空兵的HL3型航空鱼雷,六年后的现在,HL2型鱼雷直径改为450毫米,战斗部80公斤弹头,航速35节,最大射程两千码,全弹重一千磅,发射高度也改进为十五米,这样的鱼雷终于可以实用了,和德国相比,中国人至少在研制鱼雷方面,走了一个不小的弯路。

杜申利看了眼旁边上铺,那里是海枭战斗轰炸机飞行员陆天翔少尉的铺位:“小陆还没回来?”

“没有,估计他还在检查他那些宝贝。”

“有什么好查的,无非是十枚没什么大用的火箭弹,那玩意也就吓唬人还成,真正用场那可是派不上。”

“他的海枭明天可要压制敌人高炮阵地,要是压制不了,小李他们可就糟糕了。不管有战斗力也罢,摆明了吓唬敌人也好,只要能让敌人胆战心惊,不敢开炮,这东西就算有用。”

在奥里斯塔诺湾演练了不是一天两天,张浩天对陆天翔他们的战斗轰炸机上装备的火箭实在不怎么看好,不过现在也只能用吓唬敌人来自我安慰一番。

“是啊,能吓唬人就算好东西……睡觉!”杜申利抱着毯子翻了个身,很快,舱室里响起轻微的打鼾声。

*

黝黑的夜幕下,咆哮的波涛迎面而来,上翘的舰艏将海浪劈成两半,哗地一声,海浪涌上军舰,击打在前主炮炮盾上,又漫上舰桥。一道闪电将四周照得雪白,海水好象张开了大口的怪物猛扑上来。穿着雨衣的王林斌下意识闭上眼,任凭海水打在脸上,将头发淋湿。

呼啸的海风中,炸雷将耳朵震的嗡嗡作响。

糟糕的天气!极为恶劣的海况!王林斌心里一直在诅咒面前这一切,为了追求快速,中国军舰的适航性并不算太好,现在“肇庆”号轻巡洋舰就好象过山车,一会儿被抛到半空,一会儿又狠狠砸进海里。如此差劲的天气,如果不是因为战争,肇庆号应该猫在军港里,而不是在外面享受风雨洗礼,可现在就是战争,战争,改变了一切。

根据情报,缩在布列斯特的希佩尔舰队于九月一日离开了布列斯特,破译的德国海军绝密电报表明,希佩尔舰队是去大西洋中部某地,接应一直游荡在加勒比海沿岸,袭击美国运输船队的巴迪克尔舰队返回欧洲。虽然即将开始的登陆作战是保密级别是绝密的,但那么多英美联军集结在码头,德国人早就有所察觉,从破译的电报看,希佩尔舰队与巴迪克尔舰队会合后,他们很可能会在英美联军开始登陆作战时,出现在战场上。

让英国人担忧的不光希佩尔舰队,还有实力更为强大的德国大洋舰队,上次海战中,英国人在德国大洋舰队那里吃了不少苦头,皇家海军原本就对德国大洋舰队给予高度重视,现在登陆欧洲战役即将开始,更是不敢让这头老虎出笼子。英国本土舰队与美国舰队主要战列舰都堵到德国人家门口,严防德国大洋舰队跑出来坏了他们好事。

照顾了一头,希佩尔那头英国人却再也没有更多的余力去追杀了。而拥有五艘战列巡洋舰,四艘轻巡洋舰,四艘驱逐舰的希佩尔舰队,要是突然出现在即将开始登陆的法国海岸,对英美联军来说,那绝对是灾难性的场面。

为了搜捕希佩尔舰队,希佩尔舰队一出动,英美两国就跟中国进行了沟通,可以想象,既然是多国联合行动,要想顺风顺水,那根本不可能,英国人固有的顽固,加上感觉良好的中国将领有些瞧不起英国人——虽然英国的海军现在看起来也是世界第一——,再搀和上只晓得用白色油漆装点船舷作秀的美国人;一门心思想要巴结上贵人,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日本人;虽然失去了老家还是盛气凌人的法国人,几方会议摩擦与口角不断,争了半天,无线电侦测希佩尔舰队与巴迪克尔舰队在大西洋会合了,几方还没争出个所以然。

实际上双方在大的方面思想保持了高度一致:必须歼灭希佩尔舰队,对这一点,不管是英国人还是中国人都是举双手赞同。但是对由谁指挥围歼希佩尔舰队,大家却对这个枝节问题看的极为严重。英国人认为自己和德国舰队作战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再加上英国舰队是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因此应该由作战经验丰富的英军将领充当围歼希佩尔舰队行动的指挥。至于“嚣张”的中国海军,他们不熟悉大西洋的情况,只能充当围歼希佩尔舰队的配角。作为海洋新贵,中国海军将领当然不甘心,想要统一意见,精诚合作,也就成了一句空话。

这边协商会议还没结束,那边布列斯特又溜出一支舰队,破译的电报显示,敌人增强了对希佩尔舰队——或者说是即将到来的破袭行动——的支援。

光是希佩尔舰队那些战列巡洋舰、轻巡洋舰、驱逐舰已经让人很头痛了,现在又出来了新的军舰!虽然英国人和中国人很愿意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电报往来好好辩论一番,但现在情况已经十分紧急,大家草草商量一下,也没确定由谁指挥,各自派出舰队去大西洋搜捕该死的希佩尔舰队。

所有的争论告一段落。英国派出了由霍雷斯·A·胡德海军少将指挥的“胡德”、“声威”、“决心”号战列巡洋舰,率领“卡利登”、“保皇党人”、“无常”、“加拉蒂”轻巡洋舰,五艘V级驱逐舰,三艘U级驱逐舰组成第一搜索舰队;由海军中将威廉·克利斯朵夫·帕肯汉爵士乘坐“不倦”号战列巡洋舰,率领刚刚修复的“无敌”号和“不挠”号战列巡洋舰,法国装甲巡洋舰“莱昂·甘必大”和“维克多·雨果”号以及“切斯特”、“坎特伯雷”、“加的夫”和“色雷斯”号轻巡洋舰,八艘L级驱逐舰组成第二搜索舰队;美国海军派出海军少将休·罗德曼,指挥“星座”号、“宪法”号战列巡洋舰、“罗利”号、“底特律”号、“孟菲斯”号、“辛辛那提”号轻巡洋舰,八艘平甲板型驱逐舰组成的第三搜索舰队;中国的章骞中将指挥着前卫舰队高速通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组成了第四搜索舰队,至于这个前卫舰队,拥有“白江”和“赤壁”号战列巡洋舰,加上两艘桂林级快速装甲巡洋舰、四艘肇庆级轻巡洋舰,八艘海字号驱逐舰。另外日本海军由铃木贯太郎少将指挥的“金刚”号战巡,加上“生驹”号和“筑波”号装甲巡洋舰,“筑摩”、“矢矧”、“平户”号轻巡洋舰,和6艘桦级二等驱逐舰组成第五搜索舰队。

这个第五搜索舰队对待帮助英国人,远比中国舰队积极,章骞的舰队还没过阿尔沃兰岛,铃木舰队的前卫舰“榊”号驱逐舰已经过了马罗基角。

王林斌坐阵的“肇庆”舰刚通过马罗基角,大西洋天气就发生了变化,倾盆大雨令人睁眼如盲,滔天巨浪仿佛随时都可能海葬了军舰,这样的天气,桂林级快速装甲巡洋舰上携带的观测侦察水上飞机自然无法起飞,就算强行起飞,上面的飞行员什么也看不见,自然无法找到敌人军舰。

这样的天气当然让王林斌心情好不起来,不过比天气和该死的敌人舰队更让王林斌烦心的,却跟前卫舰队章司令员有关。

海军军令部周部长曾经向王林斌保证过,说是要重用他的老领导章骞。可是所谓的重用是什么?章骞原本是地中海第三舰队司令员,手中掌握了两艘最新战列舰,一支战列巡洋舰分舰队,三支巡洋舰分舰队,五支驱逐舰分舰队。现在呢?现在章骞成了地中海前卫舰队司令员,说起来前卫舰队要比第三舰队在级别上高半个等级,可这所谓的前卫舰队所有军舰,就是现在第四搜索舰队拥有的那几艘。

白江级战列巡洋舰是不错,三万七千吨的军舰,拥有十门十四英寸主炮,最高航速可以达到二十八节,这在战列巡洋舰中,算是不错的了。可战列巡洋舰毕竟是战列巡洋舰,她不是战列舰,没有战列舰那么厚实的装甲,无法在主力决战中承担起舰队脊梁的作用。

周纬将军和蔼可亲的笑容还在眼前,耳边犹在萦绕着郑重保证,一转眼却让章骞去了前卫舰队。让一个曾经指挥了最新锐战列舰的海军司令员,去指挥战列巡洋舰,虽然看起来舰队规格上升了,可明为荣升,实为暗贬。

欧阳镡对章骞的遭遇极为愤慨,为此甚至给他伯父发电报,询问军部到底在做些什么事情,语气之强烈,连“当代秦桧”、“自毁长城”这些出格的话都说了出来,为此还身背一个严厉警告处分。当事人章将军对指挥战列舰,还是指挥战列巡洋舰,他本人却并不那么看重——至少王林斌没听首长在正式场合为此发过牢骚,至于内心真实想法,这是谁也无法知道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别人在替中将打抱不平时,章骞却淡然处之,只是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既是绝对真理,又是真正的废话。

周部长暗示过,只要章中将提升后,王林斌将不会再在中将下面工作,可事实却是章骞调到前卫舰队担任司令员去了,王林斌和他所在的巡洋舰队同样被抽调出来,编入前卫舰队。

王林斌不能不对周部长的动机产生了怀疑,应该说,周部长对他王林斌还是十分信任的,如果不信任,又怎么可能把如此重要的绝密内幕告诉他,并且让王林斌去执行?可既然信任,又为什么言而无信,不真正的提拔章骞?两种念头在王林斌头脑中一直冲突着,让王林斌头痛欲裂,感觉人快要发疯。让王林斌更加担心的是,他曾经按照周纬部长要求,专门写了封有关章骞和欧阳镡如何善待俘虏的证明,并且还签署上自己大名。

现在想想,自己当时肯定是发疯了,这样一封证明,落在别人手中,那是怎么样理解都完全可能解释的通。你可以说章骞有古人骑士之风,你也同样可以用这个当炮弹,阐述出章骞和欧阳镡有私通敌国之嫌疑,古代莫须有的案例实在太多,只要想想如果周部长居心不良,王林斌就不敢想象后果如何。

自从章骞“荣升”前卫舰队司令员,王林斌就在心底无数遍痛责自己头脑发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么个东西,如果周部长没安好心,以后自己成了什么人?“叛徒”、“卖友求荣”、“卑鄙小人”……这些头衔都会让人扣在他王林斌头上,脑袋上扣了这么多帽子,就算当上将军那又如何?不照样头都抬不起来!

王林斌只能一个劲在心中祈祷章骞现在的处境只是暂时的,周部长以后会让章将军去适合他的位置:如太平洋舰队司令员,或者是地中海舰队司令员。自己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可王林斌分明感觉到自己周围被一团湿厚的黑雾所包围,黑雾里有个模糊的阴影正在朝他阴险地狞笑。这种感觉让王林斌总是浑身虚软无力,干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在人前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烦躁不安的王林斌不听任何人劝告,一个人屹立在风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与涌到舰桥上的海浪将他打湿。别人以为他在心焦敌人舰队动向,只有王林斌自己才明白,他是在为不可欲知的未来担忧不已,他感到心里有团火在燃烧,和那团邪火比起来,那些雨水海浪又算什么?

闪电有段时间不再划破天际,瓢泼大雨渐渐小了起来,随着风雨消退,海浪也不再那么猛烈。

“司令员。”

王林斌转过身,将套在头上的雨帽摘下,忽明忽暗的的信号灯光下,高宪申走到他面前:“有最新通报了吗?”

“刚转送过来的气象预报——从西班牙那边发过来。”

“截获的?”

王林斌接过电报,高宪申连忙用雨衣将电报与王林斌一起遮盖起来,打开手电筒照明。看完电报,王林斌将电报折好递给了高宪申,淡然说道:“晤,真是好天气,从现在开始雨停歇下来,明天日出前风浪也会变小,只是阴霾的云层让我们的飞机变成奢侈品,云高两百英尺,如果飞行员愿意拿飞机当快艇用得话,还算有点用场……希佩尔舰队在哪里?”

“还没有任何有关希佩尔舰队消息,”高宪申摇了摇头,有些疑惑说道:“各搜索舰队没有最新通报,西班牙方面除了发了这么一份天气预报,也没有别的联络,好象这支舰队突然消失了。”

“难道希佩尔舰队和所谓的后续舰队出动,不过是敌人在电报上玩的小花招,他们用意就是为了将我们从英吉利海峡诱骗开?”

“如果敌人知道我们的朋友即将开始登陆法国,为了削弱掩护登陆部队舰队实力,存在这种可能。不过据空中侦察,布列斯特的军港内现在已经空无一船。我想,希佩尔舰队真的在海上。”

“是的,空中那些飞行员说军港内连条鱼都跑了,可谁能告诉我,该死得希佩尔在什么地方?还有所谓的增援舰队到哪里了?司令员让我们北上搜索,找了半天我总不能说除了享受一番大西洋风雨,其他什么都没找到,连条鱼我们都没看到。”

高宪申听王林斌好象婆婆一样,嘴巴里絮絮叨叨,抱怨不已,不由有些好笑。“司令员请放心,我们一定能抓住敌人。要知道,海洋属于我们协约国,而希佩尔,他们不过是躲在黑暗中的偷渡者,只要我们有心,总会抓住他们的。”

“但愿如此。”王林斌看看后面跟着的“黄岛”号巡洋舰闪烁着的桅灯,转身朝里面走去。

·

章骞微合着眼坐在椅子里,腰板挺的笔直,看起来好象陷入睡眠中,可放在扶手上微动着的手指却显露出他现在并没有入睡。自从派出“肇庆”号、“黄岛”号轻巡洋舰与两艘海字号驱逐舰北上搜索据说离开了布列斯特,增援希佩尔的舰队后,章骞就一直保持这个姿势。每次有最新电报过来,他总是闭着眼倾听后,淡淡做出决定,或者转发“肇庆”号,或者通报整个前卫舰队。事实上只要有电报过来,章骞内心深处总是期盼着能出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每一次都让他深深失望了。作为曾经担当过驻德海军武官的章骞,他很了解这次自己的对手,不管是希佩尔,还是隐藏在希佩尔后面的雷德尔,他们既坚韧,又狡猾,同时还保持着足够的理智。作为一名军人,拥有其中一项,那已经是名合格甚至优秀的军人,要是全部具有呢?那就是最可怕的军人了。

接到希佩尔舰队出动,到现在已经有几天了,可航行在大西洋的各国轮船与护航船队却没有传出遭遇希佩尔的情报。有些人为此怀疑希佩尔是否真的出来,章骞对此却毫不怀疑,他太熟悉希佩尔和雷德尔了。理智的希佩尔充分了解无线电有可能暴露出他的行踪——没有任何人敢于担保自己的密码永远不可能被人破译,只要有规律,就存在破译的可能——为此除了设在西班牙的电台,定期发出一些毫无实际用处的电报,舰队本身保持着无线电静默。

“狡猾的老朋友!”章骞在夸奖一番隐藏在盐雾中的敌国将领后,心里不断盘算着“老朋友”现在会躲在什么地方和他捉迷藏。本身希佩尔舰队离开布列斯特就让章骞觉得很是出乎意料,要是加莱登陆战打响了,希佩尔舰队溜了出来,这毫不奇怪,一来可以对登陆的部队构成威胁,二来万一无法阻止英美军登陆,他们可以绕道回赫耳果兰湾,与舍尔舰队会合,避免被具有优势力量的协约国舰队分而歼之。

问题是这边刚准备开始加莱登陆战,舰队还没出航,希佩尔舰队就跑了出去。按照章骞对希佩尔和希佩尔的参谋长雷德尔的了解,德国人肯定是嗅到了战争气味,这次出来最大可能就是要牵制协约国海上力量,如果协约国因为没有取得完全制海权,对即将开始的登陆战产生犹豫甚至推延,那就是希佩尔舰队的胜利了。

可以说希佩尔舰队的目的达到了一半,不错,协约国是对希佩尔舰队感到担忧——甚至恐慌——但绝没有因为跑了希佩尔,就推迟登陆作战,现在不是1912年,在中美两国加入战争后,海上优势远比当时要大,希佩尔舰队是吸引了协约国五支搜索舰队,六十八艘大小军舰,可这有什么用?不管是赫耳果兰湾还是英吉利海峡或者地中海,协约国的军舰数以千计,抽调几十艘出来,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章骞脑子里不断转着圈子,猜度自己的老朋友这次玩的什么花招。章骞明白,战争是靠实力说话的,实力不强的一方只能靠计谋弥补,但计谋不是万能的,那些计谋可以赢得一系列战斗的胜利,可因为实力的差距,最终善战的智将只能成为受后人同情的对象。如同项羽,打胜了多少仗!可输了一次他就输了所有一切,成为悲剧英雄。现在的德军,看起来就是如此。

章骞正想着,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来到了他的门前:“报告!”

章骞猛地睁开眼:“进来吧。”

舱门打开,通信参谋满脸涨红疾步走了进来,利索行过军礼,大声说道:“司令员,电台正在抄收一份特急电报,是铃木舰队发过来的!”

“去海图室。”章骞站起来,抄起搁在桌子上的军帽戴好,匆匆朝外面走去。

得到电台室正在抄收铃木舰队发来的特急电报,章骞到了海图室后没多久,前卫舰队的高级军官们纷纷赶到了海图室,暗红的灯光下,大家眼睛一会儿瞅瞅海图,一会儿转过头朝门口张望。从接收电报,到翻译完毕,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可这段时间对大家来说,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几分钟过去后,机要军官从距离不远的电报室奔了过来,将电报递交章骞手里。章骞看着电报,长长舒了口气:“‘榊’号发现了希佩尔舰队,现在铃木舰队主力正在全速赶上去,位置在经度……纬度……,在这儿,亚速尔群岛东南。”

海图室响起一片欢呼声,大家如释重负,多日来顶风冒雨终究没有白辛苦,既然知道希佩尔就在前方,绷了太紧的弦终于可以松懈下来。

不多一会儿的时间,机要军官再次从电台室赶过来,这次他带来了日本人通报的有关希佩尔舰队位置、航向、航速。航海官用圆规和尺子按照铃木舰队发来的电报,在海图上表注出希佩尔舰队位置和动向。

海图室里的军官洋溢着热情和自信。这封电报不光第四搜寻舰队接收到,相信英国人、美国人同样接收到,现在各个搜寻舰队从各自位置压过去,可以想象,狡猾的希佩尔舰队就如被陷阱困住的狐狸,他再也玩不出什么阴谋小把戏了。

“司令员,拦截航向315度,按照现在舰队速度,我们在明天三点过后,随时有与希佩尔舰队遭遇的可能。”

章骞拿起杯子,微微地喝了一口,平静说道:“我们火力强航速快,但是数量不多,我不希望夜间交战,给我计算出一条日出后遭遇的航向和航速。”

航海官再次俯身在海图上,用圆规和直尺继续作图,使代表了两支舰队动向的细线在海图上相交。“航向300度,航速18节,这样我们在明天七点和敌人舰队在这里遭遇。”航海官在海图上用铅笔在两条航线交叉处重重划了个叉。

“很好,就这样通报各艘军舰,没有任务的现在休息吧,用不着将情报通告舰员,战前养足精神最重要。赵参谋,记得明天早上五点叫我。”章骞转身朝外面走去,走到门口,回身见军官们还站在海图室,一个个大有今夜就在这里凑合一晚的意思,不由微笑道:“除了值勤军官,各位还是回去吧,放心,有一个来小时供大家准备,时间充裕的很,没必要把自己搞的那么紧张。”

章骞前脚回到自己舱室,机要军官就慌慌张张后脚跟了进来。

“首长,美国人急电!海军少将罗德曼发来急电,他们与希佩尔舰队遭遇了!”

椅子还没坐下,章骞又面色铁青赶到了海图室,海图室里军官并没怎么减少,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看来效果不佳。章骞也顾不得再把这些人赶回去休息,老大不客气推开正趴在海图上指指点点的军官,俯下身去看海图。

“方位、航向、航速。”

机要军官报出一串数字,章骞找到那个地方,看着海图陷入了沉思。海图室里静悄悄的,暗红的灯光下,每个人都仿佛一座座没有生机的雕塑。

“咖啡,不要加糖。”

人群起了一阵小**,很快,一杯滚烫的咖啡送到章骞面前,值勤水兵给其他值班人员也都送上了咖啡。

咖啡很浓,可喝进去章骞却觉得没有什么滋味。

问题显然严重了,日本人铃木舰队信誓旦旦保证自己遭遇了希佩尔舰队,虽然日本海军没打过什么海战,可中国人相信这个海洋民族在这方面有着特殊的天赋,他们当然不会误把马凉当冯京。可是美国海军呢?美国海军是有些大大咧咧,但只要想想海权论是谁写的,能诞生写出海权论的天才,这支海军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双方眼睛都是雪亮的,可相距那么遥远,两支舰队几乎同时遭遇“希佩尔”舰队,章骞不能不怀疑,其他搜索舰队会不会再发现第三、第四希佩尔舰队。章骞相信不管是希佩尔,或者是雷德尔,决没有愚蠢到将原本实力就不大的骚扰舰队再分开行动。为了整个舰队,单独一到两艘军舰派出去充当诱饵,这种可能性还是存在的,要是这样,铃木舰队与罗德曼舰队必然有一个遭遇了希佩尔的诱饵,可问题是哪一个是诱饵?

没有什么人敢打乱司令员思路,海图室里静的能听到人们心跳声。这时候舱门打开声音就显得与海图室里的气氛太不和谐,除了章骞,所有的军官都转过头用责备的目光看着进来军官。

进来的是拿着新接收到电报的机要军官,机要军官走到章骞身后,小声说道:“报告首长,刚接到‘筑摩’号上日第七战队司令官斋藤七五郎海军少将急电……‘金刚’号战巡在刚才的战斗中遭遇德舰齐射,不幸战沉,‘平户’号轻巡洋舰也同时受创。德舰在攻击后退入雾障,现在第七战队‘筑摩’和‘矢矧’号轻巡洋舰正跟踪德舰,其他军舰正在救助金刚号上遇难乘员。”

海图室里军官们听到“金刚”号战列巡洋舰被击沉,不由小声嘀咕起来。

“嗐,英国人造的战列巡洋舰也太脆弱了,这不是步了北海大战‘雄狮’号和‘玛丽女王’号的后尘吗!”

“别瞎说!英国军舰很不错的,不然他也不会引领海军潮流。不过可以了解,卖给外国的货色,再高级那也高级不到哪里去,小日本不问我们中国购买战列巡洋舰,却偏偏迷信英国人货色,他也不想想,英国人可能会把最好的卖给他吗?”

“别忘了我们卖给南美洲的所谓战列舰,那些东西别人饥不择食时才会买,可决不会是连天皇都要勒紧了裤腰带,节省下来费用充做海军经费的日本人。说起来日本人也是没办法啊。”

“和上一封铃木少将的电报相比,这封电报只过了半个小时啊!”

“日本人不是还有两艘装甲巡洋舰吗?电报里没说这两艘受创,她们怎么不追啊?”

“她们两艘航速不够,轻巡有26节呢!”

“‘金刚’号被击沉,不知铃木少将怎么样?日本海军什么都向英国学习,铃木会不会也与船共沉?还有那两艘跟上去的轻巡估计凶多吉少啊……”

“希望他们给我们提供进一步的情报。”章骞的嘴里迸出了一句非常冷酷的话语。

机要军官还没走,通信参谋又奔了进来:“报告司令员:美国舰队罗德曼将军发来电报:他们发现可疑讯号,据查为希佩尔舰队与基地电报联系,从监测电报信号强弱看,现在希佩尔舰队距离罗德曼舰队不过二十海里。”

“可疑讯号?”章骞努了努嘴,不对罗德曼的电报做出任何评价,虽然从内心深处来说,他认为这位罗德曼海军少将实在有些神经质。

章骞知道注重个人修养,并不等于他的那些手下,个个都和他一样具有绅士风度,通信参谋话刚说完,海图室里军官们就尖刻的嘲讽起美国海军少将罗德曼。很明显,日本人那边已经和一支规模庞大的德国舰队接上火,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丢了“金刚”号——上帝保佑,这可是战列巡洋舰,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时用纸糊的军舰——一艘轻巡受创,可以想象,这是一支实力何等强劲的舰队!至少在现在的大西洋,除了希佩尔舰队,不可能再出现第二支拥有这么强大火力的同盟国舰队了。这时候罗德曼居然说他们那边才是真正的希佩尔,难道铃木少将的“金刚”号是被幽灵舰队击沉了?

在说美国人神经过敏时,海军军官们又对日本人深表同情。一个国家没有雄厚的经济基础,他的国力也没强大到一定程度,就算国民再狂热——如日本人——全民勒紧裤带,省下每一分一厘用来造军舰,最后妨碍了国家经济发展,买来的军舰却又是高价二等货色,如“金刚”号,开战不过半个小时,“金刚”号就沉入海底。不说这艘战巡上要死多少人——一般来说,没几个人能剩下来——那些日本国民的血汗钱算是打了水漂。

章骞坚定说道:“方向、航速不变,不用管美国人——希佩尔舰队必然在圣玛利亚岛方向!”

章骞原本还想在战前最后一夜,好好睡个好觉,可显然德国人与盟友不想让他今天晚上好过了。章骞的前卫舰队一直保持着无线电静默,但他的无线电台却一直开着机,不断接收发现敌舰的舰队与同盟国方面的无线电通报。

自从铃木舰队发现希佩尔舰队,无所事事好几天的电台工作人员这下有事可做了,而且事情还很多,大量的电报让收报人员忙的快要发疯,随着罗德曼少将监测到不明讯号,美国舰队每隔一段时间就发送有关他们所确定“希佩尔”舰队消息。美国人对自己的无线电监测技术有着充分的自信,在日本人一再发布他们跟踪德国舰队,得到的德国军舰最新方位、航向、航速时,美国人却在电报里说真正的德国舰队就在他们附近。

电台里不光接收到斋藤七五郎海军少将从“筑摩”号轻巡洋舰上发来的德舰最新情报,美国舰队追踪飘忽不定的“德国舰队”,还有大批不明电讯。从位置看,里面一些电讯就是美国“星座”号战巡通报的德国舰队发出,另外一些却是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的法国大西洋海岸方向发出的远距离通讯。接收的德国军舰发出电讯都很简短,只有不连贯的只言片语,并且在每发出一条信号后,一段时间内就消失不见,等再次发送信号,几艘军舰一测算方位,发现她又到其他方向——从监测来看,发送电报的军舰在海面上飘忽不定,让人无从预测下一次她又会出现在什么地方。

黑暗即将过去,黎明快要到来,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海图室里的军官们强睁双眼,灌下数桶咖啡消耗几罐茶叶用来提神。海图室里静悄悄,只听锅炉轰鸣声与外面舰艏划破浪花声,这时舱门突然打开,机要军官冲了进来:“报告……日第七战队司令官斋藤七五郎海军少将电!发现敌舰队,方位xxx 航向xxx 航速xx,舰队包括……敌舰正在施放烟幕。”

保持了很长时间沉寂的军官在听了机要军官通报后,全将目光投向海图,章骞中将就站海图前,默默看着航海官表注最新方位。

机要军官离开海图室没两分钟,又面色焦急冲了进来:“日第七战队司令官斋藤七五郎海军少将急电:烟幕中出现敌影,一大两小!正在逼近我们,大的好像是‘德弗林格尔’号,敌舰开火了……”

“第七战队完了!”

海图室里有军官叹息一声。

没有人接茬,谁都知道轻巡洋舰与战列巡洋舰对抗会有什么后果。章骞环抱双臂,死死盯着海图不言不语。

十分钟后,机要军官再次进来,轻声道:“收到日‘矢矧’号舰长野村吉三郎海军大佐急电:‘筑摩’号爆沉,我舰正在交战,天皇陛下万岁!敌舰是‘德弗林格尔’号、‘德累斯顿’号、‘纽…… ”

“接着念啊。”

“就这些了。”机要军官无奈地将电报递给章骞。

虽然大家都知道日本的两艘轻巡洋舰无法和德国舰队对抗,可真的知道两艘轻巡洋舰遭遇不幸,还是肃然无语。寂静的海图室里,搭拉着眼皮的章骞喝了一口又一口咖啡,抬起头看着航海官:“以圣米格尔岛为中心,以二十二节航速计算希佩尔舰队四个小时后可能抵达位置。”

海军军官们默默看着航海官用圆规和直尺在海图上画了一个圈。大家明白,四个小时后希佩尔舰队可能出现在这个圈内任何一点,他们可能在两个小时后和中国的前卫舰队遭遇,也可能跑的踪影全无。日本舰队的完蛋,让中国的前卫舰队失去了眼睛,这给大家增添了太大困难。

“他们可能到什么地方去?”

看着海图上那个黑圈,每个人心中浮现出同样的问题。

“通报舰队,航向改为360度,航速二十一节,做好两个小时后战斗准备。”

“司令员,如果敌人舰队转向其他方向,我们将失去和他们交战机会。”

“希佩尔舰队必然朝西北。”

军官们看着海图上希佩尔舰队在和日本舰队遭遇后,第七战队通报的那条航向,只见希佩尔舰队一路向东北方向行驶,没有任何痕迹表明这支舰队会转向西北方,加上大家都明白,英美联军已经开始加莱登陆战,作为德国主力舰队,希佩尔没有理由丢弃加莱不管,自己跑到安全地方躲起来,可既然司令员说的如此肯定,大家谁也不敢质疑。

航海官按照章骞意图,在海图上画了一条航线,那条航线横切圆圈上半部。

“如果希佩尔舰队转为西北,我们在两个小时后会和他们遭遇。”

“很好,黄舰长,你现在可以把情况通报所有舰员了。”

“白江”号舰长黄宗炎上校默默走出海图室,没多久,扩音器里传来海军口笛,口笛响过后,黄上校浑厚低沉的声音在扩音器里响了起来:“早上好,我是你们的舰长,现在要向所有人通报一些情况……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希佩尔舰队踪迹已经被我们抓住,在夜里的战斗中,第五搜索舰队以自己的牺牲,给我们指引了方向。现在我们正在去截击敌人舰队的路上,按照计划,两个小时后,我们将和敌人遭遇,并且在联军其他舰队配合下,消灭他们!现在,每个人必须铭记自己的职责,坚守岗位,争取辉煌的胜利!胜利属于中国,荣耀属于‘白江’号战舰!祝你们好运。”

*

“……祝你们好运。”

东边天际微微露出青黑色,淡淡的有些鱼腥味的凉风吹皱地中海,海面上两艘飘扬着红旗的航空母舰舰艏溅起雪白色的浪花,开始转向顶风航行,航空母舰舰桥响起了低沉的警铃声。

白蒙蒙的蒸汽从航空母舰舰艏正中央朝后面飘散,升降机将一架架飞机提到柚木板条铺成的飞行甲板。天还没放亮,舰艏蒸汽孔道排出的蒸汽让甲板上走动的人们与飞机看起来就好象在天宫里,飞行甲板正中央的橘红色引导灯连成一条线。穿好了飞行服、救生衣,肥大的好象一只呆头鹅(杜申利语)的张浩天提着飞行袋、伞包,朝他的那架战斗机奔去。

“老虎,祝你好运!”机械师帮张浩天进入座舱,协助他背好降落伞,冲他大声吼了句,跳下去发动发动机,几声好象木棍捶打衣服的声音响过之后,发动机欢快转动起来。张浩天检查一遍仪表,将表注了这次行动的图板竖了起来,侧过脸朝下面的机械师竖起大拇指。

将耳机套在脑袋上,打开电台里面传来冯上校大段大段的动员词,那些动员词已经变成新时代八股文,听多了都能背下来,刚才江舰长才祝福过大家好运,现在等冯上校再说遍同样的话,所有飞机就能起飞了。

检查好了所有仪表,耳机里上校铿锵有力的动员短时间内还结束不了。张浩天看了眼指针,涂了荧光剂的分针现在指向五十五。四点五十五分,距离起飞还有五分钟。看看没什么东西还要准备——油料已经加满,机枪子弹补充完毕,机翼下挂好了两枚二十五磅炸弹,所有的机器运行良好——张浩天扭了扭脖子,望向两旁。

天已经快亮,周围海域却还笼罩在黑雾中,完全按照航母建造的华山舰显得比其他军舰干舷高出很多。张浩天隐约中看到几艘军舰在不远处出没,这些军舰是担任警戒任务的驱逐舰,虽然协约国掌握了地中海的制海权,可德国、意大利、奥匈海军的潜艇却神出鬼没,给地中海航行的船只构成了不小威胁。航空母舰在起降飞机时,航线是固定的,起飞飞机时,军舰必须逆风航行,好让顶风给飞机提供额外的升力,可航线一固定,对潜艇来说,却成了绝佳的靶子,要是没有驱逐舰担负反潜,不敢想象在敌人水域活动,面临着怎样大的风险。

那些驱逐舰沿着之字航线,警惕地搜寻着海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任何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在华山舰后面,左右各跟着一艘轻巡洋舰,这两艘都属于肇庆级轻巡洋舰,整个航母舰队拥有四艘肇庆级轻巡洋舰,除了两艘伴随华山舰与黄山舰左右,另外两艘肇庆级轻巡洋舰组成先遣支队,在航母舰队前面担负搜索警戒。

“允许起飞!”

张浩天还在左张右望,舰桥上的扩音器响起了极力压抑也没掩饰了的激动声音。张浩天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耳机里已经没有冯上校声音了。挂在前面的红旗急速降落下去,一面绿旗迅速升起。一架海航最新式海鹰雷击机沿着飞行甲板迅速加速,腾空而起,向着天空飞去。

一架又一架飞机慢慢滑行到起飞线,在得到允许起飞命令后,迅速离开了航空母舰,飞机要是有任何问题,牵引车会马上将飞机拖到一旁,免得耽搁其他飞机起飞。

前面的杜申利已经起飞,张浩天将飞机开到起飞线停了下来,前面负责指挥起飞的军官,绿旗没有放落,张浩天将油门开大,一松刹车,飞机呼啸着冲了出去,强烈的迎面风让海隼还没到甲板尽头,张浩天感觉人被紧紧压在座位里,飞机腾空离开了华山舰。

轻轻一带操纵杆,海隼很听话向一边转过去,灯火通明的华山舰与跟在后面的黄山舰倾斜了,看起来飞机正在向海面滑去——这完全是错觉。每次飞机在小半径转弯的时候,都会有种坠落感,只是海上尤其是夜里飞行,这种感觉更强烈一些。这时候只要相信仪表不会骗人,就用不着为自己的感觉感到害怕。——飞机转了半圈,改平时在华山舰与黄山舰后黑暗中,有模糊不清的黑色轮廓。

那是航母编队中的两艘巨舰——远比肇庆级轻巡洋舰更大,火力更凶猛——“孙武”号、“穰苴”号战列舰,不过属于准无畏舰,要是按照某些民族意识极为强烈的中国人说法,她们属于“准轩辕舰”。

任何对现代海军稍微了解些的中国人都知道“孙武”号、“穰苴”号战列舰是1895年到1897年造舰计划中四艘同级战列舰的前两艘,孙武级战列舰装备了4门12英寸主炮,8门8英寸中间炮,除了这两艘,第三艘是“子牙”号战列舰,至于原本列入计划的第四艘孙武级战列舰(原定命名为“李靖”号),却在建造前改变了设计,原定第四艘孙武级战列舰将原有的8门中间炮悉数废止,而是在烟囱的前后两舷斜角处各配一座12英寸的单装炮塔,这样,除了侧舷火力可以发挥所有6门的火力以外,前后火力也可以分别达到4门。这艘新舰被改名为“轩辕”而在海军史上留下了不朽的名声。

“孙武”号、“穰苴”号战列舰和同时代世界各国战列舰一样,战舰上每一种舰炮的弹道都是不同的,而各种炮弹的射击弧线、飞行时间、发射距离也是不同的,不同口径的火炮需要单独装填不同重量的弹丸,并且要对准不同的角度去打击不同的目标,这自然加大了军舰作战复杂程度。至于新造的这艘标准排水量17521吨,航速也达到了20节,在1899年9月9日加入中国舰队的战列舰,将舰上火炮统一口径,除了一些用来对付鱼雷快艇的小口径速射炮,不再装备副炮,这大大加强了军舰战斗力。

“轩辕”号战列舰大名远扬,作为发展出“轩辕”号战列舰的孙武级战列舰,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刚刚下水没多少时间,孙武级战列舰就显得落伍了,不再适合担负舰队决战的重任。当新锐战列舰下水,编入海军战队,不管从火力还是机动力、防护水平而言,孙武级战列舰只能编入二线,要不是地中海同盟国海军实在太弱,还有让孙武级战列舰发挥余热的地方,她现在的下场要么被卖到南美洲,或者亚洲新兴国家,如兰芳共和国、虾夷共和国,要么就进入拆船厂,结束她尴尬的一生。

东边天际已经有些微微泛白,那必须全神贯注才能感觉到。黎明前的黑暗中,下面漆黑的海水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灯光,“华山”号、“黄山”号航空母舰飞行甲板上的引导灯在天空望下去,好象节日绚丽的彩灯,除此以外,其他灯光都是那么分散。

海隼式战斗机从“孙武”号战列舰头顶掠过,张浩天只是匆匆扫了眼下面钢铁巨舰,顾不上多看,马上收回视线紧盯前面杜申利飞机两点红光。一架接着一架飞机从航空母舰上起飞,天空中很快出现数十个黑点,三架飞机排成品字形队列,几个品字形小组又组成三个倒V字形机群,飞在最高的是海隼式战斗机,比海隼式战斗机起飞更早些的海枭式战斗轰炸机飞的略微低些,最下面是最先起飞的海鹰式雷击机。

张浩天跟着前面的杜申利,将飞机速度控制在七十节,慢慢一边爬升,一边转弯,盘旋一圈飞到更高的地方。海隼号在俯冲时速度能超过一百三十五节(这要承担一定风险,诸如飞机空中解体),就算正常条件下,最高也能飞到一百二十五节,七十节当然显得很缓慢,不过海鹰式雷击机可没有名字那么威风,那些雷击机最高速度不过八十六节,携带鱼雷后,最快也不过七十五节,海枭战斗轰炸机速度比海鹰式雷击机要快一些,可多机种协同作战,速度高的必须迁就速度低的飞机。

天空有些薄云,云量2,看样子太阳出来后,又是一个大晴天。意大利南方的雨季要到十月、十一月才会到来,并且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三、四月份。在雨季来临之前,这里都以晴到少云为主,要是到海滨度假,这种天气当然再理想不过了,可作为战争,飞机偷袭来说,少云也就少了可以躲藏的地方,这样的天气当然无法让人窃喜。

耳机里穿来沙沙电流声与飞行员之间嘈杂的说话声。

“老虎,老虎,我是豹子,听到请回答。”

张浩天将音量调大些,平静说道:“我是老虎,豹子,听起来你的声音很动听。”

杜申利在那边骂了句粗口:“你在什么地方?天太黑,我看不到你。”

“我就在你后面四点钟方位。高度”张浩天瞥了眼高度计:“三千英尺。”

“很好……各机注意,各机注意,跟着我,航向15,高度六千英尺,速度七十节。”

前面飞机机翼尖端闪烁着的红灯一跳,飞快向上跃升,张浩天想也没想,向内一带操纵杆,海隼式战斗机发出一阵低沉的轻吼,追着红点而去。

随着高度越来越高,座舱内气温随之也越来越冷,航空母舰上温度是宜人有些凉爽的摄氏二十度,可在六千英尺的高空,这里气温只有不到摄氏八度,风从前挡灌进来,感觉不是凉爽,而是寒气袭人了。

作为海航军衔最高的战斗机飞行员,杜申利理所当然成了这次护航任务的主角,他的飞机也飞在所有飞机最前面,从下面看上去,就如秋天雁群里的领头大雁。张浩天跟在杜申利右后角,耳朵里听着耳机里飞行员各种各样诨笑话,一阵猛烈气流迎面而来,飞机剧烈颤抖着,好象台风天气海面上的小船,随着波涛上下起伏。张浩天紧紧握住操纵杆,努力将飞机高度与航向、速度控制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了,当飞机结成机群飞行时,要是控制不好,说不定要发生相撞的惨剧。

气流过后,张浩天看看前面代表杜申利飞机机翼上的灯光,以前距离有多远,现在还是有多远,张浩天长出一口气,对自己的飞行技术感到十分满意。转头望望左右,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他飞机机翼两端一闪一闪的灯光,和刚才相比,现在各飞机之间,有意无意中距离拉开了。作为飞行员而言,海航飞行员一个个都是飞行高手,可就是高手也害怕空中乱流,尤其在天还没亮时遭遇乱流,这就更可怕了。

天空渐渐显出铁灰色,下面的海水虽然还是那么黑,不过却能看出粼粼波光,机翼两端的指示灯还在一闪一闪,近处几架飞机的轮廓从黑暗里显现出来。

“各机注意,各机注意”也不知是谁正在讲着诨笑话的耳机里,突然传来杜申利刻意压抑了的声音:“……前面就是海岸线,前面就是海岸线。航向90,高度、速度不变。重复一次……”

张浩天跟着杜申利,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在他左边,远处是一道皱起来模糊不清的长带。

“各机注意:还有三十分钟达到塔兰托,从现在开始保持无线电静默。”耳机里突然传来华山舰飞行指挥官冯九如上校声音。

和华山舰前任飞行指挥官郑良延中校不同,冯九如虽然到海军航空兵时日还浅,可这不影响他对飞机有着足够的兴趣,并且很乐意呆在危险的飞机上,和飞行员一起冒险。这次行动原本没他冯九如什么事情,只要将飞机安全放飞,他的任务也算完成,其他自有各个飞行中队中队长去管,可不用跟来的冯上校却跟了过来,现在就在下面的雷击机里,张浩天一想到雷击机在进入发射鱼雷航线时,必须飞的尽量低,速度又不能太快,还不能改变航向,心里就开始提冯上校祈祷,愿菩萨与上帝一起保佑这位勇敢的军官。

几十架飞机沿着距离海岸线五公里外的海面上空飞行。各型飞机分了三层,六千英尺上空是十五架海隼式战斗机,作为海航最新锐战斗机,银白色的双翼战斗机略微有些上反的下机翼,看起来就像海鸥伸展开的翅膀,这让海隼式战斗机拥有闪电一般的速度。和高速相比,他的盘旋性能更是出奇的好,机头前的两挺12.7口径机枪,足以给敌人飞机致命的打击,当然,过度追求高速和机动性能,让海隼式战斗机灵活有余,稳定不足,稍微不注意,飞机就可能进入螺旋失事。

四千英尺空中,十二架海枭式战斗轰炸机排成松散的队形,这种海枭式战斗轰炸机是海军“窃取”了空军枭式战斗机资料图,略微改良后,成为海军专用战斗轰炸机。作为传统双翼布局的飞机,海枭式战斗轰炸机速度可以达到一百零八节(不携带炸弹),而这次出动,机翼上两旁各插了五枚火箭弹,看起来就像戏台子上背后插了令旗的武生。

三千英尺高度,有九架海鹰式雷击机,机腹下挂了一枚HL3型航空鱼雷的海鹰式雷击机是海军舰载机中为数不多的双人飞机,前座为飞行员,后座是武器操纵员。这种飞机速度慢,行动迟缓,后座武器操纵员除了控制鱼雷投送,在他身后还架了一挺机枪用于自卫,可任何战斗机飞行员在看了雷击机飞行后,对那挺机枪能起多大作用表示最强烈的怀疑。有比没有要强,为了这个原因,那挺机枪一直保留了下来。

两艘航空母舰原本携带了更多飞机,机械故障和其他已知或者未知原因,让其他的飞机留在了母舰上。现在,这三十六架飞机就是中国海军航空兵用来开创历史的全部飞机。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一线微光从黑暗中透了出来,前方水天相接处出现了一片鱼肚白,满天繁星消失了,天空越来越亮,漆黑的海水渐渐变成深得发黑的蓝色,接着又变成了深蓝色,远方海岸边系着一艘舢板,小小的,就像一片落叶。

东边的天空现出一道橘黄色彩带,太阳虽然还没出来,天却已经放亮了。日出处海水变得通红,天上不多的几朵灰黑色云团镶嵌上一道深紫色的裙带,前方出现一片陆地,陆地后蒙蒙青山,山顶披上紫褐色的帽子,接着山脊处露出一条就如姑娘眉毛般细细的红线。

“圣皮埃特罗岛!”

张浩天右前方出现一座小岛,心里不由一阵激动,塔兰托外围出现在他眼中。

飞机接近圣皮埃特罗岛,想象中应该来的一串串曳光弹、爆开的黑色棉花状云团并没有出现,岛屿后面也没有冒出炊烟状粉尘柱——那是战舰升火的标志。

“明天是星期天,作为虔诚的天主教教徒,意大利人要到教堂祈祷上帝拯救他们这些罪人。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到时候你们在塔兰托上空就跟在自己家后院散步一样自在!”

冯上校昨天说的话在张浩天耳边回荡,当时张浩天还想战争年间意大利人哪来的什么心思去逛教堂?现在看,那些虔诚的天主教徒还真的让冯上校说准了!

山顶上每一朵云团都有金线环绕,海水呈现出一道道重叠刻画的红色线条,红的发亮,就像正在燃烧的火焰。远方的群山、即将飞过的圣皮埃特罗岛,由远到近,好象浸在了血水中。随着太阳露出半边小脸,银色飞机披上了血红色外套,看起来一架架飞机像是从黑暗里窜出来的地狱火焰。

*

大西洋,圣文森特角西南两百五十海里。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雨在半夜停下来后,海上的波涛也不再那么骇人。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是日出时分,可厚重的乌云将所有阳光遮挡住,海面上能见度不超过三海里,超过这个范围,晨雾吞噬了所有的一切。

海面上一支规模不大的舰队劈波斩浪高速行驶,带了咸咸的鱼腥味的海风将军舰烟囱里冒出的浓黑烟尘吹向后面,越升越高,最后和天空乌云接触,融为一体。

行驶在最前面的军舰上,一群水兵正聚集在军舰舯部,从打开的机库里,将一架侦察飞机利用滑轨拖到了弹射机,将飞机迎着风停好。飞机螺旋桨高速转动着,一声大号爆竹般巨响,弹射机处冒出一股白色烟雾,烟雾散去,那架飞机离开了弹射机,怒吼着朝着北方天空缓慢升了上去。军舰上的水兵们摘下无檐帽,不停地朝着飞机摇晃,吹着口哨,发出无意义的喊叫,欢送离去的飞机。

王林斌手端着咖啡杯,靠在舷墙上,饶有兴致看着前面的迪化舰上携带的海鸿式侦察机离开军舰,去给舰队充当“眼睛”。美美喝了口自己泡的咖啡——王林斌总觉得别人泡的咖啡味道不是很纯正——眼角余光抓住了正从海图室走出来的高宪申舰长,王林斌回过身,依着舷墙冲高宪申笑道:“佑之啊,晚上截获的天气预报不是很准确啊。”

高宪申抬头看了眼天空,天上虽然乌云密布,云量达到了十,可估计下,云高却有六百英尺,比西班牙方面预报的云高多出三倍,视野也没糟糕到一海里外就什么都看不到的地步。

高宪申面无表情说道:“是的,西班牙人的天气预报是很糟糕。不过我们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刚刚截获的电报。”说着高宪申将一封电报递给了王林斌:“第一搜索舰队‘胡德’号发来电报,他们遭遇德国雷击机攻击。”

王林斌还没看电报,惊讶地盯着高宪申:“雷击机?不是轰炸机吗?”

“是哥塔式雷击机,英国人和这种飞机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他们不会看错。”

“走!去海图室。”王林斌顾不上看电报,朝海图室走去,嘴里还念叨着:“真不幸啊,夜里胡德就发电报说是遭遇德国潜艇围攻,天刚亮又出来了雷击机!”

王林斌走进海图室,躬着身子看海图:“‘哥塔’式最大作战半径是多少?”

“七十海里。”高宪申先是肯定回答,接着又有些犹豫不决:“……这是首长在德国担任武官时搜集到的情报,现在怕是不止这个数了,不过决不会超过一百海里。”

“我们的海鹰能飞多远?”

“一百二十海里。”这次高宪申回答的十分坚决。

王林斌抬起头,看了看手中电报,又看了眼海图,从航海官手中拿过直尺和铅笔,在海图上画了个叉,用直尺量了一下:“胡德的第一搜索舰队在这儿……距离海岸线最短也有两百六十海里。距离我们四十海里。”

“司令员您的意思是……”高宪申已经明白了答案,可他却不敢说出来,他本来一直有些看不起这个靠张嘴皮子爬上来的巡洋舰队副司令员,可现在王林斌敏捷的反应,犀锐的判断力,却让高宪申很是佩服。

“不错,这些雷击机决不可能从岸上起飞,周围没有岛屿可供他们借用,唯一可能的”王林斌取过圆规,在直尺上比画一下圆规两点间距离,在海图上围绕着刚才画的那个叉点中心,画了一个圈。按照比例来说,圆圈最外一圈距离圆点有一百海里:“在这片水域存在敌人航空母舰!如果航空母舰在这里……我们也处在她的作战半径了。”

王林斌将铅笔和圆规丢在桌子上:“马上找出这个刺客,要是雷击机缠上我们,我可不相信我们有战列舰那么皮实。通知信号兵,报告旗舰我们的判断。”

“好,我现在就去通知信号兵。”高宪申爽快答应。

当王林斌询问雷击机航程,并且在海图上画出胡德舰队与他们舰队所在位置时,高宪申已经想到在这片海域存在着敌人的航空母舰。解决敌人的航空母舰,至少现在看起来,要比对付希佩尔舰队更重要些。

高宪申离开海图室后,王林斌手托着下巴,看着海图上那个黑色铅笔画的叉发呆。海上不同于陆地,想要打仗找上门去就是,茫茫大海上,想要找出在海上航行的敌人舰队,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丁点的错误,都可能让一场海战流产。从电报上和海图表注遭遇空袭的胡德舰队具体位置来看,空袭胡德舰队的只能是从德国航空母舰上出发,可是以一百八十五点二公里为半径,这个圈子足有十万七千七百五十四平方公里,在这么大海域寻找一支航母编队,这和在浙江省搞次普查差不多。问题是敌人的军舰是活的,除了起降飞机时,航空母舰航向固定,其他时候她想到什么地方去,如果没有确切情报,你又如何能知道?

“司令员。”

王林斌还在猜测德国人的航空母舰到底是哪一艘——情报显示,德国人改装了三艘航母,两艘在赫尔果兰湾,一艘在布列斯特,那些情报人员一再保证德国人的航母在战争结束前不会出海作战,可现在胡德舰队却切实遭遇了雷击机攻击,这让王林斌对情报人员的工作有多大准确性产生了怀疑——离开海图室没多久的肇庆舰舰长高宪申又冲进海图室。

“信号发了吗?”

“还没有……司令员,旗舰发来灯光信号,命令司令员您率领‘肇庆’号、‘黄岛’号、‘钦州’号巡洋舰、四艘驱逐舰,迅速转往东北方向,搜寻敌方航母。首长并且告之您,库伦舰的两架负责东北方面的水上侦察机可以协助我们的侦察任务。”

“航向东北?”王林斌向航海官做个手势,航海官会意,马上在海图上画了一条斜线。那条斜线从王林斌刚才画的圆圈右半边斜插进去。

“是的,司令员,首长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虽然没有抢在旗舰前面,将判断出敌人出动了航母报告给首长,首长无法看到这里的人也是很有头脑,这有些遗憾,不过从旗舰发来的灯光信号上,反过来又证明了王林斌的判断还是很准确的,作为首长谆谆教诲,给王林斌安排的副手,高宪申为此还是感到十分欣慰。高宪申打算等这次战斗结束,回港后将王司令员今天的优异表现向首长进行汇报,这也是实事求是。

“三艘巡洋舰?我的‘湄州’号呢?”第一次单独执行作战任务,王林斌在激动同时,又不由得有些遗憾,整个分舰队,少了一艘轻巡洋舰,实力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现在王林斌只知道敌人至少出动了一艘航母,至于护航军舰有多少,是什么级别,这他一无所知。面对茫然不知底细的敌人,手头实力能多一分也是好的。

“给黄岛舰、钦州舰、海天、海申、海辰、海寅驱逐舰发信号,命令他们跟随我们,呈单列纵队,航向三十五,增速到28节。”

“明白,我马上给他们发信号。”

“还有,让电台多加注意库伦舰那两架飞机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他们可是我们仅有的两架飞向东北的侦察机,既然首长把这两架飞机调拨给我们,不用白不用。库伦上的侦察机什么时候起飞的?”

“三十分钟前,司令员。”

王林斌在海图上画了一个圈,“他们现在该到达这个范围内,注意侦听各侦察机通报。”

“明白了,我现在就去交代信号兵给各舰发信号,同时让电台室注意接收情报。”

高宪申走了出去,王林斌抓过一把椅子,托着下巴,轻咬着下嘴唇盯着海图。海图实在太抽象,上面只有“他的”舰队航线,挨揍的英国人舰队所在位置,至于敌人,到现在他们的位置还没有详细情报。看着偌大的海图,光可能存在的区域就那么十多万平方公里,在敌人发现前,出现在他们面前,这种概率小之又小。万一敌人实力强大,里面只要有一艘战巡,兴冲冲跑过去的自己,就要给人家当送上门去的美味点心。

王林斌现在越发对首长将“湄州”号轻巡洋舰留下,感到遗憾万分,他现在能体会到自己以前听一名将军所发感慨的滋味了,那名将军说“在决定性的时刻,一位将军手头的兵力总是不够的,人数上要是处于劣势,只能以钢铁方面毁灭性优势来弥补”,王林斌现在同样感觉自己手头兵力不够,可他手头的军舰,要说有多大毁灭性优势,除非和德国轻巡洋舰相比,不然优势完全在对手那边。

可是昨天晚上,从电台接收到的电报看,第五搜索舰队——日本铃木舰队——遭遇了德国希佩尔舰队,并且在交战中付出了惨重损失,第五搜索舰队原本实力就是各搜索舰队中最弱的:一艘战巡,两艘装甲巡洋舰,三艘轻巡洋舰,再加上六艘驱逐舰(就算按照日本人标准,这六艘驱逐舰也是二等的)。这样的搜索舰队,一旦遭遇到钢牙利齿的希佩尔舰队,没多少时间就把本人的骄傲:“金刚”号战列巡洋舰给丧失掉了。斋藤七五郎的第七战队在跟踪一段距离后,或许每隔十五分钟发电报,通报希佩尔舰队方位、航向、航速,那些加了密的电报惹得德国人不快,一个回马枪,让斋藤七五郎和他的第七战队一起去了龙宫。两次交火时间都很短暂,由此也能看出德国人强大的火力。正在去拦截的首长不可能不重视和希佩尔的交战。

要是考虑到希佩尔舰队在和第五搜索队交手时,体现出来的强大火力,章骞能从不多的军舰中,抽出三艘轻巡洋舰、四艘驱逐舰,北上寻找敌人航母编队,他已经很慷慨了,王林斌换个角度,站在章骞的位置上,他不由得对章骞的决断钦佩不已,钦佩归钦佩,他还是觉得北上兵力太少。

海图室的门被人猛地撞开了,正在对手中兵力太少有些沮丧的王林斌被开门声打断了自己思路,有些恼火转过头去,想要训斥,看到来人,刚到口边的粗话又咽了回去。

电台室的情报军官拿了张小纸条跑了进来:“司令员,刚刚接到库伦一号电报!他们发现了敌人航母编队,舰影六,一大五小,似乎有航空母舰!”

王林斌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切询问道:“方位、航向、航速!”

情报军官咽了口唾液,有些困难回答道:“没有,电报没有发完。”

“没有发完?继续接收!”

“电报到此终止,我们和库伦一号失去了联系。”

王林斌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摘下军帽,用力挠着头发。海图室里静悄悄的,情报军官与航海官看着王林斌,谁也没吭声。

“马上给我计算出库伦一号最后位置,库伦二号在什么位置?他们有可能看到那支该死的德国舰队吗?”

航海官低声询问情报军官最后接到电报时间,计算下库伦一号飞行时间与速度,在海图上画了道直线,没多久,抬起头说道:“北偏东,也就是5度,距离我们四十到四十五海里,至于库伦二号,在库伦一号左后方十海里,如果敌人舰队在这片水域,他们可能看到。首长。”

王林斌仰天长叹:“天哪!”

飞机失去联络,要是电台没有发生故障的话,无外乎被敌人发现,并且被击落了。侦察飞机飞的虽然不高,要在舰队外面兜圈子,军舰上的对空高射炮自然奈何不了他们。如果被击落,只可能是敌人航母上起飞的担任空中掩护的战斗机发现并且击落了他。库伦二号距离库伦一号并不遥远,他们或许很快也能发现库伦二号,在库伦二号反应过来之前将他击落。

更让王林斌担忧的是德国人在击落中国舰载侦察机后,一定知道周围有中国舰队,他们会不会派出侦察机四处侦察?王林斌率领的轻巡洋舰队就连侦察机都没有携带,更不用说战斗机了,自然无法谢绝德国侦察机的友好访问。如果德国航母发现了这支小舰队,他们可以用雷击机攻击,也可以溜到其他地方去,让王林斌找不着人家,不管怎么说,主动权在对方手里。

“佑之回来了?”海图室舱门再次打开,高宪申从外面走了进来,王林斌苦笑道。

“怎么?”

“西班牙的天气预报能不能在半小时后灵验一回?只要云低到两百英尺,等战争结束后,我会专程送块牌匾感谢他们。”

高宪申拉开舱门看了眼外面滚滚乌云,回过头正经说道:“恐怕整个上午云层都不会那么低,司令员,这样的天气对我们侦察机活动不还算有利?”

“是啊,这样的天气对侦察机活动构成不了太大麻烦,不管是我们的,还是敌人的。”

“出什么事情了?”

“你说吧。”张浩天指了指情报军官,苦笑道。

情报军官向高宪申敬过礼,平静说道:“刚接到库伦一号发来电报,发现德国舰队,可能有一艘航母。”

“具体方位、航向、航速呢?”

“没有,电报没发全我们就和库伦一号失去了联络。”王林斌接口说道。

高宪申走到海图边,躬下身看着海图,上面航海官已经标注出大致位置。高宪申看了会儿,指着上面说道:“如果库伦一号电报准确的话,库伦二号马上会有电报发来。”

高宪申话音刚落,海图室的舱门再次被人打开,电台室军官高举着电报跑了进来:“出来啦,出来啦!”

高宪申回过头瞪了眼跑进来军官:“冷静点!这里不是你们家后花园!什么出来啦?”

跑进来的军官急忙站住,深吸一口气:“报告首长,刚接到库伦二号电报,现在已经翻译完毕。”

高宪申抢步上去,从军官手里夺过纸条,低头专注看着。

“上面说什么?”

高宪申回过头,平静说道:“司令员,确定了,库伦二号也接收到库伦一号的电报,他们跟过去确定是敌人舰队:方位在这儿,航向225度,航速15节。”

王林斌看着海图,沉吟道:“还没确定敌人拥有那些舰种?”

“他们要再靠近一些,估计等会儿还会有电报过来。”

王林斌默默点了点头,突然发现海图室里挤了太多人,先后进来的情报官、电台军官都跟木头人一样围在身边。高宪申发现王林斌脸色不虞,看了眼左右,马上反应过来,黑着脸哄人:“都在这里干什么?没事情做了吗?回去,都回去!”

俩个人这才想起自己在里面呆的时间太久了,敬过礼匆忙跑了出去。

没多少时间,情报军官再次回来,这次情报军官的脸色比上次差了不少:“报告首长,库伦二号发来电报:一艘航母,一艘巡洋舰,四艘小型军舰——估计是驱逐舰——,继续靠近,航母上雷击机正在准备起飞,未发现侦察机,敌人战斗机……就这些。”

“这么说库伦二号也……”王林斌没有说完,走出舱门望着北方,摘下军帽默默肃立在寒风中。

*

地中海,塔兰托湾。

一轮红日从远方青山后面冉冉升起,东方的天地与海水一片血色,布设在隆迪内尼亚角的对空警戒哨摇响了防空警报,只是这警报来的有些太晚了。

机群降低了高度,飞快向目的地奔袭而去,圣皮埃特罗岛上郁郁葱葱的树林被飞快抛到后面,莱切拉迪角高炮阵地上空无一人,那些当兵的不知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天,还躲在被窝里睡懒觉,还是在军队小教堂里垂着脑袋画十字,总之当机群从莱切拉迪角掠过时,没有一门炮向他们开火。隆迪内尼亚角那边凄厉的警报声,坐在座舱里的张浩天也听见了,只是当警报声传来时,他已经越过了隆迪内尼亚角和圣皮埃特罗岛之间的水下防波堤。

血红的海水中,四艘勇敢级驱逐舰停泊在前面,在驱逐舰后面,是排列整齐的五只被日出渲染成红色的拦阻气球,后面停泊了三艘巡洋舰。情报是如此之准确,大老远就能从远比驱逐舰要大的军舰轮廓上,分辨出这些是巡洋舰,不用问,从上往下数,肯定依次是比萨号、厄尔巴号装甲巡洋舰,瓜尔多号侦察巡洋舰!

不管是驱逐舰,还是巡洋舰,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升火的迹象。张浩天明白军舰要是不先加热,她就算拥有一万万马力的锅炉,也只能停在原地当靶子。这简直是绝佳的偷袭时刻!

飞机高速朝东面扑去,渐渐着,青山笼罩着的阴影里,出现了几艘巨舰身影。那些巨舰是如此的高大,刚才和驱逐舰比起来显得巨大的巡洋舰,和那几艘巨舰相比,就跟小轿车停在东北虎式战车旁边一样,是那么的娇小柔弱。

静默了一段时间的耳机里突然传出冯上校激昂的声音:“各小队注意,各小队注意!我们已经到达塔兰托!按照原定计划,黄色小队攻击油库,红色、橙色、蓝色小队压制防空炮火,各战斗机小队执行战场遮断,各雷击机小队……自由攻击!”

冯上校话音刚落,耳机里又传来一阵刺耳的狂叫:“塔兰托!我的心肝宝贝,你老公我来了!”

不用问,说这话的除了杜申利,整个海航没有任何人拥有这么厚的脸皮。

“九点钟方向一架飞机,高度两千英尺,正在爬升……巡逻机!意大利巡逻机一架!”

张浩天转头朝左边望去,远方一架双翼水上飞机正慢悠悠向西边飞去。

“麒麟,击落它!白熊、青蛙掩护麒麟机组!”

“明白了。”

四架海隼式战斗机一带机头,脱离了编队,迅速爬高,向北方那架巡逻机飞去。

张浩天紧紧跟随长机朝塔兰托内港方向飞去,天空除了那架意大利的巡逻机,就是从华山舰与黄山舰上起飞的中国机群,两架雷击机已经进入低空俯冲,向着停泊在海面上的一艘巡洋舰而去。天空那架意大利巡逻机看到四架中国战斗机朝他扑了过去,徒劳地想要转向爬高,摆脱战斗机追击,可巡逻机既笨重,又不灵活,几条火蛇鞭笞过去,巡逻机后面冒出一股黑烟,虽然还在爬升,速度却越来越慢,火苗从机尾窜了出来,几个黑点依次离开飞机,或者高度太低,或者巡逻机上的人已经昏了头,一直到坠入海中,降落伞也没有打开。

张浩天跟着杜申利,朝着两架雷击机俯冲过去的巡洋舰飞去,雷击机脱离俯冲状态,猛地向上抬起,转向朝另外一边飞去。那艘巡洋舰舯部窜出一条火舌,曳光弹追着雷击机而去,可惜子弹在飞行一段距离后,弹道越来越弯曲,最后消失不见,而雷击机却什么事情也没有飞上了蓝天。这是张浩天到现在为止,第一次看到意大利人抵抗。蔚蓝的海面上出现两道美丽的银色痕迹,向着巡洋舰飞速靠近。

张浩天辨别出遭受雷击机攻击的是冯上校昨天悬挂着的意大利巡洋舰:“瓜尔多”号侦察巡洋舰,在“瓜尔多”号侦察巡洋舰北边,还停泊着“比萨”号、“厄尔巴”号装甲巡洋舰,不过现在那些雷击机没有谁想到慰问一下她们,大多数雷击机正通过拦阻气球,朝东南方向的战列舰猛扑过去——谁都喜欢大块头,绝大多数雷击机飞行员都期盼上天眷顾,能让自己击沉一艘战列舰,那可是青史留名的伟大功劳!

天空已经没有敌人飞机,张浩天飞过“瓜尔多”号侦察巡洋舰时,对准军舰上正在疯狂扫射的高射机枪狠狠按下按钮,两道火舌从军舰左舷一直扫到右舷。当他将飞机拉起来时,身后一股气浪猛地追了上来,将飞机冲撞的好一阵颠簸,回过头望下去,后面“瓜尔多”号侦察巡洋舰左舷处有一股水柱冲天而起,军舰舯部红光一闪,橘红色的火焰与灰黑烟尘扶摇直上,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一条银色痕迹从距离军舰舰艉处不远的水面划过,另外一条痕迹却最后消失在军舰舯部。

“啊哈……一雷命中!好样的!那家伙完蛋了!”张浩天对着话筒高兴的有些忘乎所以。

“好什么好?俩个胸无大志的混蛋,大老远跑来就为了对付一条破船?那边可是有好几条大家伙!老虎看看,其他雷击机都奔大家伙去了!”耳机里传来杜申利风言冷语,嘲笑完俩个对巡洋舰发起攻击的雷击机飞行员,耳机里,杜申利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老虎,老虎,我们到码头去逛逛,那边主人正打算招待我们呢。”

张浩天不再理会还浮在海面上的以前叫军舰,现在叫废铜烂铁的东西,跟着杜申利朝塔兰托码头飞去,那边几门高射炮正对准来袭的雷击机开火,不过那些高射炮火显得十分凌乱,毫无章法,看样子是留守在军营里的意大利士兵遭遇攻击后,才慌慌张张跑出来进行抵抗。

初升的旭日下,三架海枭式战斗轰炸机飞到码头那边的高炮阵地上,张浩天看到正在抵抗的意大利士兵见到飞机光临自己头顶,一个个丢弃火炮抱头鼠窜,那三架海枭式战斗轰炸机从刚才还在进行零星抵抗的高射炮头顶掠过,几个黑点离开了机翼下面,落在意大利人阵地上。火光闪动,黑烟迅速扩散开,残余的烟雾缓缓翻腾着朝天空攀去。

那三架海枭式战斗轰炸机投完了仅有的两枚五十磅炸弹,一摆屁股,冲着军港内的战列舰而去。至于几枚炸弹消灭了多少敌人,炸毁了几门高射炮,这他们就管不着了。

“麒麟、猎犬、白熊、青蛙执行空中警戒。其他各小队跟我下去,压制敌人防空火力!”

刚经历轰炸从硝烟里钻出来的意大利士兵,马上又看到十来架飞机恶狠狠地朝他们扑了过来。塔兰托港拥有较为强大的防空火力,可在远征军登陆意大利半岛之前,空军的轰炸机、战斗机飞不到塔兰托头顶,意大利有识之士曾经担忧过空袭会从海上——航空母舰携带的飞机——而来,可除了从西西里岛、撒丁岛、科西嘉岛起飞的飞机,能到达的意大利半岛西海岸以外,意大利半岛东海岸与塔兰托湾并未遭遇空袭。加上意大利人相信塔兰托的防空措施已经足够完善,那些担忧自然也只是担忧,并没什么人真的拿中国海航当回事情。

表面上看,塔兰托湾对空戒备森严,可那些高射炮兵、机枪手神经一直紧紧绷着,但是时隔很久,协约国方面一直没有发起象样的攻势,久而久之,意大利人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松懈下来,现在,他们才发现自己松的有些过头了。

从天空望下去,貌似强大的防空武器要是不开火,和一堆地靶没什么区别,看到两架、两架飞机从天空俯冲下来,子弹穿过螺旋桨,打的地面尘土飞扬,任何暴露在空旷处的士兵都成了飞行员瞄准的靶子,那些意大利人不是想着操纵武器还击,而是逃离飞机攻击航线,飞机从东边来,他们涌到西边,西边飞来两架飞机,士兵们又逃向北边,有的意大利人吓破了胆,跑到海堤,一个猛子扎进海里——反正中国人攻击的是高炮阵地,躲到海里总是可以免遭池鱼之殃。

耳朵里听着机枪发射子弹时炒豆一样连串爆裂声,前面的机枪枪口朝外喷着火舌,地面上那些衣衫不整的意大利人还混杂了几个穿着德军制服的白种人,狼狈地躲避着空中打击,张浩天心情大畅,对地攻击起来更有热情,反正到现在也没听到上面担任警戒的战斗机通报出现敌人战斗机,他现在尽可大个痛快。

一艘交通艇载着满满一船人离开码头,朝内港海面上停泊着的军舰开去。张浩天一带机头,冲着那艘交通艇而去,机枪从交通艇尾一路扫到头,拉起来前还拉下拉手,机翼上简易炸弹钩上携带的两枚二十五磅炸弹脱离了飞机,甩在交通艇附近,两股水柱窜起后,等张浩天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再看那艘交通艇,她已不再开动,交通艇周围浮了不少正在挣扎中的意大利人。

不少人原本以为就算攻击塔兰托能成功,这次出击也要付出不菲的代价,可真正攻击一开始,却完全没有受到有威胁的拦截,这出乎大家意料。耳机里嘈杂一片,雷击机、战斗轰炸机、战斗机飞行员全对着电台一通狂呼乱叫,用来发泄自己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情。

从在海面上打着旋的交通艇上空掠过,张浩天没有再攻击落水的那些意大利人——在空袭结束之前,他们到不了停泊在内港里的军舰上了——又朝码头上意大利人高炮阵地飞去。减慢速度,低空从高炮阵地上掠过,高炮阵地已经是一片狼籍,解下炮衣的高射炮与连炮衣都没取下的高射炮周围,不再有一名意大利人,这让杀的性起的张浩天有些遗憾。

军港内几艘战列舰正用舰载高射炮拼命对空开火,张浩天的耳机里传来冯队长冷静地让人牙痒痒的声音:“按照预定方案攻击!”

只见四架装备了火箭的海枭式战斗轰炸机从高空滑降下来,降到快要贴近海面,列队朝停泊在最南端的一艘崭新战列舰疾驶而去,七架装备着鱼雷的海鹰式雷击机则在其后盘旋着。

在昨天的作战部署会上,情报军官一再向在座的飞行员介绍了塔兰托港口内停泊的各型军舰,尤其是这艘停泊在港口战列舰锚地最南端的战列舰,除了这艘战列舰,意大利其他所有战列舰体形都小了一圈,同时在两个烟囱之间还有炮塔,惟独这艘军舰,在烟囱之间没有炮塔,而这艘战列舰的主炮也不是十二英寸,而是达到了骇人的十五英寸!很显然,要是让这艘军舰到外面到处晃悠,对远征军地中海舰队而言,她绝对是一个大麻烦。她,就是意大利的骄傲,最新下水的“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快速战列舰。

“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战列舰上的40毫米高射炮疯狂地扫向这些不速之客。猛然,这些意大利炮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见这先头的四架飞机翼下,骤然腾起了一阵浓烟,一些飞速而来的物体拖曳着这些浓烟直朝自己扑来!他们下意识地抱头卧倒……

不过几秒钟功夫,一阵阵爆炸环绕在这些炮手的耳际,同时一股股辛辣的硝烟呛得他们咳嗽不停,等到缓过一口气,这些炮手不由得在烟雾里摸了自己的脑袋,谢天谢地,总算是没有搬家,再看看同伙,大家似乎也相安无事,军舰看来也没有多大问题。等到他们笑着骂着回到炮位,却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刚才还在后面转悠的七架雷击机现在已经有四架投下了鱼雷,正在拉高离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出现了四条尾迹,那些尾迹目的地只有一个这些水兵所在的这艘战列舰。没有升火的“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快速战列舰就是一个浮在海面上的炮台,那些水兵眼睁睁看着鱼雷朝自己奔了过来,却没有办法让军舰规避。

至于另外三架雷击机,现在他们已经飞的很低,眼看就要投放鱼雷,军舰上的水兵操纵40毫米高射炮,疯狂向那三架靠近的雷击机打去,一片白热的火焰在天空中绽放出滚滚黑烟,飞在最前面的雷击机躲避不及,一头撞在烟团中,红光一闪,飞机燃烧起来,打着旋栽进海里,猛地爆炸了。跟在后面的雷击机见拦阻火力极为猛烈,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掉转臃肿的身躯,转身朝停泊在附近的另外一艘战列舰飞去。

张浩天掠过码头,飞到“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快速战列舰头上,打算给抵抗的炮手们赠送一些机枪子弹时,下面突然白光一闪,猛烈的冲击波将张浩天的飞机“抛”上了一百英尺,接着又摔了下去,张浩天顾不得扫射军舰,手忙脚乱拼命控制飞机飞行姿态,好不容易将发怒的飞机降伏下来,张浩天抹把冷汗,驾驶飞机转了半个圈,回头再看“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快速战列舰,战列舰舯部窜起的水花还未落下,艉部又升起一道巨大的水柱。

水花刚刚落下,“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快速战列舰上侧舷被鱼雷击中处吐出浓烟,军舰顿时侧了下身,天上看下去,有几个微小的意大利人正从战列舰上跳入海水中。

“两雷命中!”

耳机里传来其他飞行员激动的叫喊声,接着耳机里吼叫声乱成一片,什么也听不明白了。

在飞行员喊出两雷命中同时,张浩天也遗憾地看到码头处冒起两股巨大的水花——这是另外两颗鱼雷从“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战列舰旁边飞驰而过,一头撞在了码头上。如果这两颗鱼雷也撞在战列舰上,相信这艘战列舰现在就不是侧了下身子而已。

张浩天正遗憾着,远处白光一闪,耳机里又响起战友们狂喊:“一雷命中‘卡欧·杜里奥’号!”

张浩天对着侧了身子的“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战列舰舰桥一阵扫射,飞向战列舰锚地北方,在最北面,一艘比“弗兰切斯科·卡拉乔罗”号战列舰小了一圈的另外一艘战列舰,现在正吐出黑烟。没有了鱼雷的雷击机排成队列,盘旋着飞向高空,几架战斗轰炸机将残余的火箭弹对准锚地里的军舰一阵乱射,这次攻击效果差到极点,只见天空到处都冒着青烟,火箭飞过的残留尾迹还停留在空中,至于那些火箭弹,绝大多数都送进了龙宫。

“各小队注意,各小队注意……”耳机里再次传来冯上校的声音:“我们已经成功完成作战计划,马上返航,马上返航!”

三十一架飞机在听到冯上校命令后,摆脱了和意大利人的纠缠,排着倒V字型队列,从高空在塔兰托上空耀武扬威转了一圈,转向西南飞了回去。离开塔兰托时,张浩天看到南方陆地上有滚滚浓烟,浓烟中还火苗吞吐——那里是塔兰托的油库,这次让战斗轰炸机炸了,看样子没给意大利人留下太多燃油。

耳机里飞行员们七嘴八舌嚷嚷起来:“奶奶的,一切就跟训练一样!”

事实上并不完全和训练一样,至少训练中海航没有损失飞机,而这次他们却损失了五架飞机。

“回去要不要围着母舰转几圈?看到没有?那艘巡洋舰已经沉没了,我们至少也得转三圈吧?”

“要!自然要!不光要转三圈,还要向那些老爷们发捷报!”

飞行员一个个都是桀骜不逊之辈,有人要表现一下,他们当然很乐意奉陪:“发什么好?”

“既然豹子在这里,我看就叫‘豹、豹、豹’好了!”

张浩天一听,不由起了恶作剧之心:“我也在这里,我看还是叫‘虎、虎、虎’更好听些,大家说是不是?”

“切!我还熊熊熊呢!”

“依我看,叫青蛙青蛙青蛙不也很好?听取蛙声一片啊!”

“这个好!就叫‘呱呱呱’好了!”十多名飞行员同时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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