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阳还没有升起,空中飘溢着一层淡薄的白雾,天还没大亮,马尾就已经人声鼎沸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罗星塔下面的街道,吆喝声,还价声将街道变成了大市场。住在马尾附近的居民挑着自己生产、制作的各种商品从四乡赶了过来,向住在这里的工人、军人还有他们家属兜售商品。淡淡青烟从炉子里冒出,活鸡鲜鱼挤满了道路。
“老板,这猪肉怎么卖?”
“上好的五花肉,一元一斤。”
“这么贵?!你是不是在坑我?昨天五花肉才八角钱,怎么今天就成了一元了?”
屠夫放下斧头,只是瞥了了眼面前年轻的军人:“这位兵爷,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这钱自然是不一样了。昨天洋人还在西洋,可今天他们就到了长门,兵爷总不会还以为只有到西洋才能打洋人吧?一元钱一斤,兵爷您爱买就买,不买乘早走开,别妨碍我做其他人生意。”
卖肉的商贩主意大的很,一点儿也没有因为面前站着的是个军人而胆怯。这也难怪,如果面前军人换了是清军或者团练、长毛什么的,他们连和你讨论价钱的心思都没有,直接搬上就走了,可这里是根据地,这里的军队有着严格的纪律,谁要是赶抢百姓东西,只要报上去,这人马上就会人头落地了,有部队纪律做保证,屠夫也不害怕这些军人会乱来。
那名军人年纪很轻,让屠夫抢白两句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脸涨地通红道:“谁说我不买了?只是你这价钱不公道!猪肉一直都是八角钱一斤,又没什么特殊事情发生,你凭什么乱涨价?大家说说看,他这价钱公道吗?”
在质量没变化,不涨价当然是百姓乐意看到的事情,不要说不涨价,大家都还盼着降价呢!最好免费派送那就上上大吉了。今天猪肉价格突然涨了上去,那些人本来就有些怨声载道,只是大家也就随口说说,有钱想买的自然会买,没钱的、可买可不买的也就发两声牢骚走一旁了。现在见有人带头打抱不平了,围观的自然是在旁边纷纷附和,根据地给了他们工作,而军人保护他们有个安全的环境,围观百姓在赞同年轻军人的同时,还指手画脚指责屠夫没良心。
见群众都站在自己一边,年轻的军人一股热血直冲脑门,脸上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心中激荡着得意之情,那名军人仿佛觉得自己更加理直气壮了,在他眼里,面前这位乱涨价的不是什么屠夫了,而是成了自己的敌人。属于要严厉批判、坚决打倒之列中的一份子。
泥巴也有个土性,何况这位屠夫本来就没有受过什么太好的教养,面前指责自己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屠夫这下彻底不干了,把斧子一甩,卷起袖子拍着案板瞪着那名军人骂了起来:“你小子是买肉的还是打架来得?要买就这价钱,不买就给我滚!老子这里不欢迎你这种人!……什么东西,有枪就了不得了?怎么没看你杀几个洋人,倒冲我这个老百姓耍起了威风?你不是海军吗?真他娘的威风,有能耐你去骂洋鬼子,去揍那些跑到这里来的洋人啊?屁事不知的小孩还买肉?你就是要买老子也不卖了!”
年轻人谁没有火气?给人家一骂那名军人受不了了,气愤地手指着屠夫道:“你怎么骂人呢?我只是认为你涨价没道理,你也用不着又是老子又是小孩。我说你这种人还讲不讲理?”
“我就不讲理这有咋地了?老子不光不讲理,还要揍人呢!”
屠夫见那名军人手指一直在自己鼻子前晃悠着,怒喝一声从铺子里扑了出来,挥拳朝年轻军人打了过去。火气很盛的军人自然也不是好惹的,见屠夫不买肉找自己打架来了,那名军人虚晃一下让开了屠夫的拳头,接着一个扫趟腿,让失了重心的屠夫来了个嘴啃泥。见屠夫摔倒在地,军人刚才不满已经随之而去了,转身刚想走开,没想到摔在地上的屠夫飞快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声虎吼后,拳头重重地击打在军人后背上,让他眼前一黑,好一阵岔气。
脚下一个踉跄,见屠夫还咬牙切齿黑着脸朝着自己冲来,那名军人彻底被惹火了,这时候什么军规什么军纪通通抛之脑后,顾不得后背还火辣辣地疼痛,红着眼朝屠夫冲了过去。
“打架了!打架了!……”
肉摊前空出大块空地,刚才还在齐声指责摊贩的百姓现在都成了看客,在旁边为双方鼓劲喝彩。看热闹的心态乃人之天性,并不因为生活改善而改变。随着奔走相呼,围观上的群众越来越多,很快,将维持治安的马尾守卫队给引了过来。见是军人和百姓在打架,那些守卫队队员一边赶紧上前将俩人拉开,一边急忙派人通知郑和舰——那名军人身着白色军服,这身军服可是海军的。在马尾,除了海军学兵队,就只有郑和舰上有海军将士了,学员队与现役海军军服不同,从军服上是可以分辨开的。既然闹事的是海军士兵,自然由军队自己来处理比较好。
当俩人被守卫队队员拉开时,彼此都鼻青脸肿,刚才一翻扭打是用不着什么军体拳的,而屠夫在冲动同时也还保留一点儿理智,没有将斧头挥起来。反正抱成一团你给我一拳我打你一掌,屠夫胜在整日杀猪拥有一声力气,而军人在军队中本身就训练如何比人家更强,海军对体力要求尤其严格,打了半天也只打了个半斤八两。
“陶醉……!”张志辉围着闯祸的年轻战士急速地转来转去,眼里仿佛要冒出火来了。“……好小子,能的很啊?……部队教你用来和敌人搏斗的技术没用到敌人身上倒对老百姓用上了。……真不错,发扬了敢打敢冲精神将人家老百姓打的头破血流,你小子还真给部队挣面子!萧雨风,你看看你带的好兵!”
郑和舰司务长萧雨风在旁边低着头不停地搓着手,脸上一副无奈表情。
闯祸的战士是萧雨风手下战士陶醉,陶醉是刚从学兵队结业调到郑和舰上来,到了郑和舰后他被分配到萧雨风手下帮厨。今天早上萧雨风让他和其他几名战士到集市上买些肉菜改善伙食,到了集市后因为要买的东西很多几名战士分散开了,没想到这一散陶醉就闯了这么大的祸。
解放军对军纪要求十分严格,而海军因为黄翼升的关系,要求尤为严格。作为从清军队伍中投奔过来的黄翼升,到了根据地后对任何事情都谨小慎微,不敢蹈错一步,他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手下闹出什么事情,让他难堪了。为此解放军各项纪律到了海军后执行的更为严格,处分全都是朝最严厉靠拢。慈不掌兵,这是黄翼升的原则。
没出什么事情的海军,没想到今天却闹出了战士挥拳打百姓这种特大新闻。
陶醉现在低着头,浑身微微颤抖着。等守卫队一将自己和屠夫隔开后陶醉就有些冷静下来了。冷静下来的陶醉马上发觉大事不妙,自己和老百姓这么一挥拳干架不成了海军反面典型?周围这么多人围观,你就是想不承认打过架都不可能。
屠夫被守卫队队员押到队部去了,而陶醉被守卫队队员押送往郑和舰。回去的路上,陶醉就听到旁边百姓对自己议论纷纷,可惜他们谈的不是自己指责屠夫乱抬物价,也不说屠夫先挥拳打自己,这场架到了百姓嘴里成了自己凭着身强力壮主动打老百姓,随着离开事发地点越来越远,打架事件也越传越邪乎,被打的屠夫简直比窦娥还冤,而自己这个进行正当防卫的在百姓嘴里成了欺行霸市的地痞、恶霸。于是那些群情激愤的百姓浩浩荡荡跟在陶醉后面,要看看部队是否能处治这个败类。还没到军营,接到消息的张志辉匆忙从舰上赶了过来,对老百姓好话说尽,保证会按照纪律处分陶醉,那些百姓才慢慢散去——停泊军舰的地方毕竟不是一般人可以靠拢的。虽然军人好说话,可原则问题他们也不含糊,要是谁冒傻气想冲进去,迎接他的只能是无情的子弹了。
到了舰长,陶醉还没解释,张志辉就大发光火,想起自己的委屈,陶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怎么,什么事情让政委如此大动干戈?隔着老远我就听到政委你的声音了。”徐震背着手从指挥台转了过来。
见徐震走了过来,张志辉强压下怒火,尽量平和地说道:“舰长……你看看我们的好兵,这洋鬼子还没打,倒先打起百姓来了。结果让数百群众围着我讨说法,可了不起!”
“哦?我们部队居然会出这种事?这倒头一会听说。”徐震上下打量一番陶醉,语带调侃地说道:“不错不错,长本事了,学兵队算是没白待,看看,我们小陶可以和人家老百姓打的如此激烈,这脸上胜利的标记不少嘛!”
张志辉听徐震的意思是怪罪陶醉跟老百姓打架还如此狼狈,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唉,舰长你别不以为然,海军到现在都还没发生这样的事情,要是给黄司令知道了,你想想司令脸色会好看吗?何况这事情你就是想压也压不住,那么多百姓围在营房外面,那些没事还要找点事情出来的记者会放过我们?我们郑和舰这次算是当了回好典型。”
给张志辉一说,徐震脸色也慢慢严肃起来。他现在发觉事情的严重性了,最近一直都未接到星子那边电报,要是电报通了后,给海军总部第一封电报就是自己这边出了漏子,司令非难看自己不可!也许等待着郑和舰的就是集中整顿,短期内想出洋作战是休想了。而张志辉之所以发火也就在这里。给这里一闹,舰上官兵一个个溜了过来看热闹,结果让张志辉毫不客气轰了回去。事情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张志辉发火是发火,也要允许犯错的战士自我辩解一番。
“如果真的如同陶醉所言,错并不在我们这边,那位摊贩也要负一定责任。”听了陶醉辩解后,张志辉摸着下巴沉思会儿说道。
“不管谁对谁错,作为军人动手打百姓就是错!我们是军人,不是老百姓,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要凶只能对没有放下武器的敌人兄,这是军队铁的一项纪律,无论如何不能违反。就陶醉你所言,你不光还了手,还先出口伤人,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张志辉训陶醉时,顺便将徐震也给教训了一通。对张志辉而言,徐震这位舰长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爱惜自己的手下了,老是喜欢护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徐震脸有些微红,张志辉说的如此明显,他要是听不出来这个舰长就不用当了。张志辉完全从军队纪律方面说,徐震就是想反驳也找不出反驳的地方。“不错,打骂百姓终归不对,尤其让百姓将自己揍的如此狼狈就更加……这个,政委,我看这样吧,先关陶醉七天禁闭,在这段时间我们先和守卫队一起调查一下,要是真的跟他所说一样,七天后再让他上舰,如果陶醉说谎,那么将从重处分,将他送上军事法庭。你看如何?”
这种事情属于政委职权范围内,徐震可以提建议,但不能代替张志辉做决定,不然他就是越权了。这点徐震还是很明白的。见舰长已经表态了,陶醉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张志辉。张志辉强忍着怒火,恨铁不成钢看着陶醉。点点头:“就先禁闭七天。陶醉我可告诉你,事情到底如何你必须坦白交代!不然等我们调查出来与你说的不一样,我会亲自将你送上军事法庭的!至于你,司务长,今日这种事件发生说明你平常对手下管理太松弛了,禁闭一天,同时扣除全月薪水,你服不服气?要是觉得委屈现在就可以提出。”
“……是。”垂头丧气的陶醉小声答应道。
政委既然这样说了,萧雨风也没什么二话。“首长处分的对,是我平常忽视了对手下管理。”
“来人……带下去。”
闯了祸的陶醉和他的司务长被执法战士押送下船,关进了禁闭室。
“唉,也难怪战士们火气这么大,军舰现在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我们跟上面却失去了联络,放着眼前敌人在家门口耀武扬威却不能打,换了谁心里都憋着一肚子火。”见陶醉被带了下去,舱里只剩下徐震和自己,张志辉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手揉着额头,烦躁地说道。
“呵呵,政委,你刚才训陶醉时可不是这样啊?怎么一转身就变了呢?明知道人家是因为没仗打,憋出来的,你还忍心处分人家?”
张志辉抬起头,没好气地看着悠闲的徐震:“正因为大家心里憋着一肚子火,现在一个个都成了火yao桶,一点就炸,这陶醉就更应该严厉处分。不然让其他人有样学样那还了得?再发生一起相似事件,我这个政委算是当到头了……你别笑,到时候你也跑不了,我非告你纵容不可!”
徐震撞天屈叫了起来:“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纵容部下?政委你可别血口喷人哪!而且抓思想工作的是政委你,而不是我,真要说纵容,也只能说政委你自己首先犯了错。”
给徐震这么一辩解,张志辉笑了起来:“得了,还没到那地步舰长你就开始推卸责任了?好象天底下就舰长您不会犯错似得。说说看,和百姓打架按照军纪是关三到五天,你凭什么要关人家七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说的已经露出狐狸尾巴了。”
徐震理所当然地说道:“打架自然是不对的,更让人可气的是陶醉算是在学兵队白学了,别说那些人高马大的洋人,就连个街上卖肉的老百姓都打不赢,这也太他娘的丢老子面子了,打赢了,三天禁闭,既然没打赢,自然要从重处理!”
张志辉听的直摇头,自己居然摊上这么一位舰长,这思想工作可有的难做了。“我说舰长啊!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学兵队专教战士如何跟百姓耍威风吗?这也太胡扯了吧?”
“报告!”徐震刚想继续和政委逗乐,舱门外有人喊了一声。
“进来。”张健柏手拿电报从外面走了进来。
见进来的是张健柏,徐震和张志辉精神一振,四目齐刷刷投到张健柏手中电报上。
“报告,星子来电。我湖口前线现正与敌人相持中,昨日海军布雷分队击沉击伤敌舰各一艘,另:据情报,英国勇士号军舰率领之四艘增援军舰已到达香港,法国光荣号军舰率领之三艘增援军舰到达安南砚港,在敌情未明之前,郑和舰不得轻举妄动。海军司令员,黄翼升。”张健柏说完后将电报递给了徐震。“首长还有什么指示?”
“电报终于可以使用了?”徐震接过电报问道。
“事故原因已经查明,从发过来电报看,是武夷山那边山民因为愚昧将电报线给割断了,当地守卫队将带头的抓了起来。初步审讯那些山民是听信清廷密探造谣才做出如此事情,为此倪院长已经派人赶了过去。现在守卫队在沿途设置了保障分队,以后那边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倪院长?……老天!让倪院长关注,那些密探有的苦头吃了。”张志辉一听倪院长派人过去查处,对那些造谣的密探大表同情,这位倪院长可不光对根据地人们来说是吓唬小孩的,就是对清廷方面人来说同样具有威慑性,一般清廷地方官员,只要告诉他倪峰对他很注目,相信这人半夜会睡不着觉的。连一般官员都是如此,又何况那些微不足道的密探?
“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对了,请稍微等下。”徐震接过电报,习惯性地刚开口,马上就想起刚才这里发生的事情,转头看了眼张志辉道:“张台长,你马上给星子发电报,就说我和张政委请示处分,至于原因是因为我们未管好手下,让自己的战士与百姓发生了一起小冲突。驭下不严,这是我们错误。为此我和政委必须要负起领导责任,请司令给予指示。”
“是不是早上在集市上打架的事情?听说郑和舰上有个战士被人家给打了一顿。”
张志辉以手加额,有些无奈地说道:“得,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连一直窝在电台室的张台长都知道了,恐怕这事情已经传的满城风雨了!”
徐震忘记了自己还正打算给司令发电报请示处分错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大街上人们说自己的战士被打了,这让徐震很不是滋味。“他娘的,都怪陶醉这小子无能!咱这海军还不给人家当笑话传了?手下战士连百姓也打不过,我这舰长看来只能回家种田去了。”
张志辉有些不满地说道:“又来了,我说老徐你就不能从维持部队军纪想想吗?怎么总觉得自己的战士就应该把人家百姓揍的头破血流?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两起,你我真的要脱下这身军服回家种地去了!张台长,你别听舰长乱嚼舌根子,请求处分的电报马上发出去。去吧,对了,顺便请示一下,问问我们什么时候执行战斗任务,这要是再不让战士们活动下,马上他们就要翻天了!”
***
“左舷注意,目标两点方位,距离一千二百码,爆破弹……预备……放!”
太阳高悬在碧蓝的天空,微风轻拂垂柳,波光粼粼的马尾湖上,一艘军舰正吐着浓黑的烟尘沿着马尾湖北岸朝西行驶。
随着王绍兴的口令声,郑和舰猛地朝右边倾斜,轰鸣声中,巨大的烟雾从军舰左舷喷吐出来,将整艘军舰笼罩住了。正在南岸靠江堤行使的一艘木船被周围升腾起巨大的水柱包围了,冲天水花中,火光一闪,木船先后被两颗炮弹直接命中,支离破碎的木头成了空中飞舞的无数黑点。
徐震站在索具旁,手持望远镜观察炮弹落点。一轮炮火过后,徐震满意地将望远镜放了下来,刚才攻击效果不错,六发炮弹,四发近弹,两发直接命中,看来军舰改造时让战士们在木船上模拟训练这番工夫并未白费。
“左舵五,前进两,靠上去。”
徐震身后传来当当声,过了会儿,舰艏慢慢朝南岸方向转去,下面机房传出轰隆声。
“五度左,两速前进!”掌管车钟和舵令的传令兵大声回复下面完成的动作。
“回舵五,前进三。”
“五度右,三速前进!”……随着徐震下达的连串命令,郑和舰调头朝南岸靶船靠了过去。
拖轮已经调转船头朝罗星塔开去,现场只有从民间征来用做当靶船的木船剩下还在燃烧着的残骸,燃起熊熊大火的焦黑木船因为船底被炸破,江水汹涌地灌了进去,慢慢地,木船只有燃烧着的船帮还露在水面上。靶船周围水面四处散落着一片碎木屑,正在随波浮荡着。这些碎木屑都是刚刚射击造成的,在左舷火炮轰击前,右舷也进行过实弹射击,不过被右舷火炮击中的靶船早就已经沉了下去,炸飞的木块也早就随波飘到下游去了。
岸上到处都是一个个土坑,半遮盖的掩体大敞着窗口,仰面朝天;房倒屋塌,焦黑的木炭散了一地,留下火苗肆虐过迹象。——这是郑和舰以前进行定点打靶留下来的痕迹,几个月来那些弹坑一直未修复过,让它还保留着当时的面貌。
军舰缓缓在距离前靶船不远的地方抛锚停了下来。甲板上官兵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水面上的那缕残火。以前他们只是进行过定点射击,像今天这种射击移动目标,这还是第一次。从战士们兴奋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对眼前这场面极为满意,以前每天早晚在用做替补的木船上念口诀,练动作这番心血没有白费。
“右舷火炮,一千五百码六发爆破弹命中一发,近弹四发,一发脱靶;左舷火炮,一千二百码六发爆破弹命中两发,四发近弹。实弹射击检测优良。”
“蒸汽机运作良好,未发生故障。损管演练顺利,当军舰假设被击中时,担任损管人员做到了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救火并转移易燃易爆物品。”
“舰长,码头那边发出紧急信号,请您马上回去。”
“不错,大家表现都很好,几个月训练毕竟没有白练,只是这些都是不在战场上取得的,天晓得炮火纷飞时大家是否还能做的这么好。今天训练到此为止,陈辉,命令返航吧。”徐震满意是满意可他心里还有一丝隐忧。刚好,在桅杆上担任了望的战士发现码头那边传来光线反射信号,徐震只是简单介绍一下就命令军舰返航了。
郑和号汽笛一声长鸣,拔锚调转船头缓缓朝北岸罗星塔码头驶了回去。徐震走到船头,迎着扑面而来的江风静静立在那里。张志辉正在表扬炮手们,一转头发现徐震一个人站在船头,匆匆结束后走到徐震身侧。“舰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
“政委啊,我有什么心思?只是湖口那边打的正热闹,我们却在这里整天驾着军舰围着马尾湖兜圈子,这心里面总觉得不是滋味。唉,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出去驰骋大洋?”徐震叹口气,转身望着张志辉:“我说政委,刚才了望员说码头那边紧急要我们回去,你猜猜发生什么事情如此焦急?可别告诉我黄司令答应我们出洋作战这种不切实际的笑话,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徐震有些悻悻然地沉下了脸。前两天他和张志辉联名发给总部的电报,总部那边很快就回电了。来电先劈头盖脸将徐震和张志辉臭骂一通,认为他们没管好自己手下战士,明明知道不能打骂老百姓,而他们的士兵却全都违反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反过来要是下面出了问题,根子肯定在上面。海军通报批评,舰长政委记大过一次处分,如果不是总部那边现在正和敌人打的热闹,从电报看黄司令非派人过来严厉查处不可……从总部发来的电报徐震怀疑黄司令是否有些太小题大做了。电报后面,黄司令警告说在郑和舰整顿好之前,郑和舰用不着考虑出海作战。这封电报将徐震和张志辉打蔫了,两天来一直被电报内容纠缠着,头都抬不起来。
张志辉心有同感地默默点点头:“关于陶醉的问题地方守卫队已经调查清楚了,那名屠夫在打架前因为与兄弟发生财产纠纷,心情十分不好。那天早上我们战士友好地问他猪肉价钱,他却将怒火转到战士身上。我们的战士也有问题,这价钱要涨属于周瑜打黄盖,可我们战士却跳不住了,非要寻根问地不可,再加上旁边人一起哄,卖肉的屠夫脸皮子也挂不住,抢先动手打了我们战士。要说战士和百姓打架,这事情就是在福州来说也并不是第一起,可谁叫打架的战士是我们海军的,还是咱们郑和舰上水兵?唉,该着我们倒霉,在这关键时刻偏偏摊上这种事!”
“处分我倒不怕,大不了咱再到陆军抗枪冲锋去。让我生气的是陶醉这小子实在太没用了!连个老百姓都打不过,关他七天禁闭,该!等他出来了政委你再给他的大过处分,让他回学兵队再练练身手去,就这熊样还想当郑和舰战士?我的水兵不能有孬种!”
张志辉见徐震将一腔怒火转到了陶醉未在和屠夫打架中占上风,只能摇头了。真是什么样的官带什么样的兵,舰长自己都认为打架应该狠狠地打,那以后下面还如何遵守军纪?“我说老徐啊,战士们凶一点没错,不过这应该对敌人,而不是对老百姓。对老百姓凶算什么能耐?你这想法要是给司令知道,非把你也关禁闭不可!……算了算了,这事情到此打住,大家都别再提了,越提越让人闹心。关于紧急请你回去,这事可谁都猜不准,到处都在打仗,也就我们郑和舰成了摆设,就是情况再危急也轮不到我们。兴许是总部来电,派人来调查?”
徐震不满地说道:“还说就此打住,你这乌鸦嘴怎么又提这事情?我们已经认错并且接受处分了,还派什么鸟人来调查?算了,反正也猜不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马上就到码头了,反正一上岸什么都知道了。”
吐着黑烟的军舰回到码头,军舰还未靠岸,站在船头的徐震和张志辉就意外地发现电台台长张健柏和船舶部部长沈葆桢正站在码头眺目望着郑和舰,张健柏还拼命对军舰挥着手。徐震和张志辉心底一沉,俩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是否真的是总部派人来调查郑和舰这疑问。
“徐舰长、张政委,电报!南昌电报!”
徐震和张志辉刚走到舷梯,张健柏就挥舞着手中电报跑到舷梯下了。
徐震雄躯一震,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步并两步从舷梯上跳着小跑下来。张志辉一脸意外,急忙跟着徐震下到码头上。
“什么电报?快,给我!”徐震一把将张健柏手中电报夺了过来,颤抖的手紧紧拽住纸张,好一阵都没打开。
“南昌电报!是杨首长亲自发来的!”因为激动,张健柏声音也有些颤抖了:“杨首长命令郑和舰立即准备出海作战,要不惜一切代价扰乱敌人运输线!”
“哦?……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徐震哆嗦的手握着电报纸发出沙沙摩擦声。
张志辉一愣,见徐震因为激动都无法将电报展开看了,从身旁将电报接了过去,展开放在徐震和自己面前,俩人一起看起来。
……郑和舰徐舰长、张政委,湖口局势一日三变,我军在敌陆海军攻击下极为被动,先命令你舰离开基地,进入大洋寻找敌人运输船队,打击敌人运输船队,令敌人陷入运输瘫痪中。在敌极强我极弱的现实情况下,此任务既是极端危险,同时也是极为光荣的。希你舰发扬中国人不怕苦不怕死之精神,为民族解放事业做出自己贡献。
今闽江口外有西人军舰封锁,为了你舰能顺利进入大洋,你部可拟订计划令浙江、福建各部给予配合,总之必须在极短时间内顺利地进入大洋。
郑和舰乃中国第一艘现代化战舰,你们是第一批操纵国产战舰驰骋大洋之新一代中国海军将士。数十万解放军将士关注着你们,期盼能欣闻你们取得光辉战绩。根据地两万万同胞感谢你们,因为你们让他们重新感受做一名中国人应有之自豪。骄傲属于你们,光荣属于你们,胜利属于你们!解放军总司令杨沪生,总政委史秉誉,参谋总长李雪龙。一八八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是杨首长吗?真的是杨首长发给我们的吗?菩萨保佑,我不会看错吧?”徐震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看落在上面的署名。
“徐舰长,是杨首长亲自发给你们矣。不光是杨首长,还有史政委暨李参谋总长。”沈葆桢在旁边肯定地说道:“恭喜二位,郑和号军舰终于可以出洋作战矣,郑和舰训练精熟,亮军舰一出,洋盗弭首就缚也。惜小吏志广术疏,拙于钩稽,虽有驰骋大洋之心,却无操枪弄炮之术,只能在此期候将军捷报传来。”
“多谢沈部长吉言,我等定将捣他一个天翻地覆。张台长,给总部回电,就说我舰定会在极短时间内离开马尾,进入大洋作战!呵呵,老天总算开眼了!”徐震笑的咧着嘴合不拢了。
“黄司令怎么没有电报?按理说命令我舰出洋作战应该由海军总部下达啊?”
张志辉虽然也极为热盼郑和舰能出去好好折腾一番,可见电报上只有解放军总部三大巨头,却少了海军黄翼升的名字,满腔热血渐渐冷却下来。
“哎,我说政委,这是杨首长交给我们最光荣的任务,你管那么多干吗?没看到吗?为了郑和舰能顺利出洋作战,浙江、福建各地部队都要按照我们拟订计划配合我们,这是最高首长指示啊!我们只要执行就成了。”徐震毕竟是从陆军出来的,服从杨首长命令完全占据他的头脑。
给徐震一说,张志辉也只能默默点点头默认了,毕竟一个是三军总司令,一个只是下面海军司令,杨首长下达的命令就是和黄司令命令冲突,自己也只能服从杨首长。
徐震转身朝军舰上跑去,边跑边喊道:“通知全舰,全舰将士做好准备,我们要出洋作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