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
寒冬依然滋盛。
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却没有夏绿的踪影。
朱里秀眸惺忪,懒懒地走到茶几旁,拿起上面的一张小纸条。
小纸条上写着:早餐在桌上。要吃完噢。公司有急事,我先走一步了。中午见。
她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朱里痴痴地看着那娟秀的笔迹。她的心头难受得紧。昨晚的自己,昨晚的夏绿,那些举动算是在摊牌吧……她突然想起了件事,跟着往后口袋一摸,抽出了张照片。
是昨天让张洌和自己去洗的,还塑封了。
照片上的人咬着烤肠,半睁一只眼,俏脸玲珑剔透,眸光至真至纯,嘴角总是噙着一枚浅笑,温文尔雅,落拓不羁。
朱里从她的包里找出一本厚厚的陈旧的相册,她翻到空白的一页,然后把刚才那张照片贴了上去,提笔写道:女神在吃烤肠。
她坐到椅子上,边喝牛奶,边翻看照片。
其中有一张,夏绿坐在画架前,手持画笔,眉目在阳光的滋润下风流蕴藉,而挨着它的第二张,是她鼓着嘴,在吹油画上未干的颜料,撩人心怀,带来苏生。
有一张是她坐在教学楼底下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托着下巴,眉毛耷拉,顾守着去上厕所的朱里的行囊。可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她的眼神是含着包容的,嘴角是愉悦地上扬着的。
有一张她抓着一根树枝,在学校的沙坑上画了一个猪头,她以为没人知道,自己在那边傻傻地笑。而那时候,无形的风拨动了站在远处跟拍的朱里心舟上的浆,久久回荡。
有一张她在帮朱里赶作业,双手并用握着两支铅笔画着速写,脸上居然还带着铅笔灰,真是太拼了。画面定格,她仿佛太阳的化石。永恒夺目。
……
还有一张,她跌倒在地。是小时候的她,有点婴儿肥,五官却已相当漂亮。摔得狼狈的她不哭反笑。
朱里特别喜欢这张。这张照片是偷来的。代价是她被杨舒荷打聋了左耳,所以只要是夏绿和她说话,她一定会站在她的左边。如果你细心点你会发现,上次她和李毅讨论夏绿的时候也特意转过身子,让自己的右耳对着声源。她牵住夏绿的左手时,谎称因为夏绿的右手很忙。唯一错过的一次是和杨舒荷谈判的那次。她一直想问夏绿,那时候她对着她的左耳说了什么话。
迷恋地端详照片里神态各异的夏绿,朱里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夏绿,她的女神其实是个幼稚鬼,是个别扭可爱的家伙。也因此,她才会深深爱上内心丰富的她。从此认定她一个。无论结果是好是坏,她都不会轻易放过她。
比起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望,零乱的杂志社要整齐得多了。
“朱里,那个新古典主义诗歌版块由你负责搜集撰稿和手绘相关插图。一定要强调中国风和东方味。”社长亲自过来交待了一声。
“没问题。”
“努力保持成绩。下个月我将提名你做总编。你会是我们这个杂志社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编。”明显地压低声音。
“是。”朱里笑容可掬,开始心无旁骛地工作。
不知不觉到了午休时间。朱里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二十分钟过去了。夏绿还没来。换作平时,这个时辰她早就在旁边尽职地唱独角戏了。
朱里拧着眉头,烦躁地把滑盖手机一开一合。这下可好,夏绿昨晚不慎发出的信息很光荣地重见天日了。朱里一看再看,担心它突然消失。
又过了大概十分钟。
顾青青出乎意料地出现。手里提着朱里熟悉的便当盒。
“吃吧。”顾青青的神色颇为阴霾。
朱里探探头。百思不得其解。
“别看了。她不能来了。你快点吃完,我好向她交差。”
“交差?”朱里讪笑,讽刺道,“她开始对我耍大牌了么?也罢,我本来就烦透了她天天中午来报道。”
“你刚才说什么?”顾青青咬牙切齿地问道,全然不像以前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
“你和夏绿什么关系,在为她打抱不平啊?”朱里冷锐地反问。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么?那你应该知道她现在状况不是很好。我代替她来,你就不问问她出了什么事吗?非要在那边自顾自地断章取义。”
“你操心太多。”朱里说,“我知道的,她昨晚好像被人打了一顿,样子很凄惨。”
顾青青兀自点着头,“哈哈哈哈哈。我他妈的真想揍你。不感恩也就算了,还幸灾乐祸起来了?你这什么室友什么表妹啊?!她心肌炎又发作了,你应该也很习惯了吧?!但凡略有脑筋,不会这么硬心肠处理人际关系。”
“什么?”朱里懵了,“什么心肌炎?”
“我问你,她是不是每晚都睡不好?”
“她生病了?!”朱里喃喃道。恍惚中想起有一次好像是夏绿抢她的电话半开玩笑地替自己搪塞对方说什么心肌炎发作。还有昨晚,她分明是忍受着病痛在与她协议、决断。
“我很荣幸地通知朱小姐你,她之前由于感冒诱发了病毒性心肌炎,那次还是我陪她去看医生的,本来休息3个月,按时吃药,保证足够的睡眠就可以慢慢恢复健康。可是,我看她每天都精神不济,而且感冒动不动复发,实在好奇她有没有把她自己当回事。倒是对于你,她总是奉若至宝。现在该敲响警钟了,她的病已经转为慢性心肌炎,这是个不容忽视的隐患,会一直伴随着她……”顾青青抽抽搭搭地说,“夏小绿那样的人……你怎么会忽视她?你是不折不扣的蛇蝎……”
“夏绿在哪个医院?!!!”朱里情绪激动地抓住顾青青的手臂。
“我犯了个错,她不让我对你提到她的病情的。”顾青青猛地甩开她的手,冷眼旁观,“朱小姐人品有问题,还是不要去骚扰患者。吃饭吧,你不吃完我会被夏绿念死。”
“现在我怎么可能吃得下。快告诉我,她在哪个医院?!”
“你不吃完我是不会让你如愿的。”
朱里拿起筷子以最快的速度扒着饭,泪水滂沱,“我吃我吃……拜托你快点告诉我。”
顾青青终究狠不下心,于是停止自己维护正义的计划,态度勉强地说道,“市中心的人民医院。”
一路上,朱里陷入无尽的自责和恐慌中。
定在夏绿身上的罪太深了不是么?她常常想,为什么以前夏绿不为她勇敢一次,如果真的爱她,又怎会不努力抓住机会?她认为受伤的是她,被耍弄的是她,失去尊严的是她,却没意识到,两人注重的东西根本不一样。夏绿要的是过程不是结果。为什么要一再把自己的痛苦加诸于她?你有看过她为谁做过作业吗?你忘了她给谁最多笑容么?忘了她不厌其烦地提醒自己吃早餐?忘了人缘超好的优秀的她只愿意让自己近她的身并非自己死皮赖脸到无敌?忘了淡然的她肯主动关心的是谁而对于别人只有当他们有求于她时才会抛出友谊之手?忘了她对自己的宽容,对自己的好……朱里在的士内泣不成声。我怎么会忘……怎么可以一下子忘掉这么多重要的事,打从一开始,夏绿给自己的就已经是,满满的爱。
……
用颤抖的手推开病房。
见夏绿坐在床上,穿着单薄宽松的病号服,她把被子盖至腰间,一只腿蜷着,缠着厚厚的白纱布的左手搭放在膝盖上,力气被抽干的样子。丝毫没留意到有访客,她只是慵散地望向窗外。以无所谓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