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 这十几年来的年华真是……一言难尽。好像一度生活在幻景中。只有在她身边才能有踏实的感觉,她那里的土地更真实,她那里的房屋更安全。她不冷不热的态度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 她会跟我提起, 某一天她在路上看到的一只卷毛狗, 很可爱。有时候质疑我的品味和我争吵不休。常常因为一句话一件小事大动肝火, 说我是个讨厌的家伙……”说到这里她咳了几声, 把电话换给另外一只耳朵听,一会儿后说道,“嗯……她误会我了啊。但是要怎样解释这个误会呢。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这不算误会吧,虽然我一开始接近她仅仅是因为我对她有好感。后面的事情是我始料未及的, 阻挡不了的。”她黯然地放下翘着的二郎腿, 声音飘渺起来, “然而,她不知道, 在她面前的我就是最真实的我,会哭会笑会闹会吃醋,除了她,其余的我都可以疯掉。我说真的。”
她单手取出纸牌饶有耐心地按花色整理,这是她独有的放松模式, 她锁着眉头一边盯着纸牌上的“王”, 一边说, “我们‘九王’的头头似乎很早之前就和夏铭旭有着极大的仇怨。我被委派任务的时候正是我情窦初开的时候。我不想接受也不想拒绝。如果是别人顶替我, 我会不甘心的。”
“……唉。当她望向你时, 我知道我不能够抱怨也没资格抱怨,还是那么输, 爱是那么输,透过痛苦去看,那样的画面显得更美,美得让人心碎。是我祈盼已久的情景呐,只是被深情注视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罢了。呵呵。过去?嗯,是过去了,但是也有永远过不去的东西……噢,你说得对,我这样的人容易得内伤。”
“其实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那天我腹部中了两枪,失血过多,命在旦夕,我的伙伴白泽出现了,她来接我了,当时情况十分紧急,条件有限……所以,输血过程中感染了病毒对我来说是不算意外的意外。我一直把白泽当做是我的姐姐,她是个好姐姐,看似没心没肺的她为我哭了,我珍惜每个会为我哭的人,毕竟这样的人是极为少数的。”
“你要我亲口这样说?好傻的感觉,咳咳咳。”
“哎呀。轮到你对我说教了。好孩子,这么有感染力怕了你啦。哈哈,也难怪,你家小妖精非你不可。”
“好,我说,我说总行了吧……”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情绪像是被施了魔法,如此澎湃,感动,以及释怀,“我想活下去。我会努力的……我现在比谁都想活下去!够大声么?”
她继而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但是我怕。很怕……”她收牌,又用拇指翻弄着,“你不要告诉她我今天对你说的话。我不希望她在不确定的条件下傻傻等待。是啊,不确定,哈,我自己都不确定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唯一能确定的是,我想活下去,和她在一起。”她炫耀道,“她买的戒指可好看了。看一辈子都不够啊。”
“等你回来。”夏绿最后这样应道,“你要回来。”
浅草载满露珠。夏绿抿着嘴唇望向窗外。阳光下的鸟群如同夏天的表情被装订了起来,成为一幅无框的画。
“夏小绿,你今天怎么回事,一副忧国忧民的书生模样,到现在都还没跟我讲过一句话。是皮痒了么?”朱里开着车,问道。
“啊,是么?”夏绿回过神来,明显没听清朱里的话,她迷迷糊糊地说,“有一种绿药膏挺好用的,要不等下经过便利商店的时候我去买。”
朱里敛眉,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打了她一下,然后继续认真地驾驶。
夏绿下意识地捂住被打的地方,又开始想事情。
“朱里。”
“嗯?”
“拐个弯,我们先去看看我姐现在怎样了吧。”
“好。”
“你真好。”夏绿不由得赞叹道。
“当然是有条件的,晚上的那部恐怖片你要和我一起看。”朱里知道,夏绿一害怕就会死死抓着某样东西,如果有人坐她旁边就更好办了,不仅可以享受到她的“按摩”还可以趁此机会占尽一切便宜,想到这边,朱里的嘴角扬起。
夏绿看到她那神秘的微笑,背脊发凉,“朱里,你在打什么算盘?”
“没啊。”
夏绿也不知道朱里整天在想什么鬼,索性不去管了,“要开着灯看。”
“嗯啊。”朱里的指尖轻敲方向盘,那双凤眸有着逗弄的意味。
“朱里,我说的可不是台灯。”
杨舒荷的别墅大门敞开着。一走进去,就可以看到她站在自家庭院发呆,凉风习习,雏菊羞怯地在她脚边晃动。她背对着她们。
夏绿想起小的时候,她经常是这幅样子,很不好接近。接近的话会被她的冰冷冻住。
“杨舒荷,早安!”朱里很自然地打了个招呼。
杨舒荷转过身来,双目如潭,表情疏离,“嗨。小妖精。”
“吃过早餐没?”夏绿的台词直指中心。
“没。”
夏绿径直去了厨房。
“其实没必要特地来看我。”
“她会回来的,然后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杨舒荷呆过去一秒,笑道,“好啊,你学我。”
“还欠一个拥抱。”话音刚落,朱里便搂住她,“姐姐,等下要把夏绿做的早餐吃完噢。”
“废话。”
到学校时,已经十点多了。停车位满满的,朱里只好把车停到一个老远的地方。
夏绿今天穿着一件长袖T恤,倒是把绷带遮住了,除了脖子那边还能看到一点点。
她的脸是惨白惨白的。
朱里拉着她的手,紧贴着,说,“等下你要是累了就使个眼色给我,我们早点回家。”她快快乐乐地扯了扯夏绿那卷起了一个小边的袖子。
“好。”夏绿看向前方拥挤的人流,分析着从哪个方向比较容易突破,顷刻露出一个微笑,“跟我来。我们先去拜访教授吧。”
果然。这个时候,傅教授在美术楼二楼左起的第一间教室内。许多系上的老同学都到了,也有新一届的学生,几乎要满座了。
傅教授的话题离不开本专业,这会正讲述着元素与元素之间的视觉蒙太奇处理法。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去,兴致勃勃地听着。
夏绿和朱里在后排的一个靠窗位置坐下。恍惚间,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这些课桌椅显得特别亲切。夏绿很享受地托着下巴听课,朱里则侧着脸趴在桌上看她。
“不同的元素通过一个共性的连接点,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构成新的人事物。例如……”傅教授终于发现夏绿了,她的笑容和蔼眼放光华,却吐出让大家大跌眼镜的话,“你们看夏绿同学,就算不去掉那些衣服,里面的绷带让她看起来像木乃伊!”她觉得自己报一箭之仇了,可得意了,“哈哈哈。”
夏绿还是保持那个姿势悠闲地坐着。并没有反驳,预备让着她。谁叫傅教授越来越像个小孩子呢。
朱里看在眼里,不同意她的“消极抵抗”,于是举手。
“你这小妮子!说!”傅教授拍桌子。
“老师。”朱里眼带笑意,“根据这种象形、象意手法,你的百褶裙让你成为了一个完美至极的洋葱。别提营养多丰富呢。”
笑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你你你……”傅教授认栽。
夏绿靠着椅背,“老师是还没开花的水仙噢。”
又用这么委婉的手法,朱里捏捏她的耳朵,“哈哈哈,不愧是夏绿……”
后来众人围坐在一起。开起了校友座谈会。
席间傅教授询问了夏绿的伤是哪来的,夏绿很干脆地答道,“撞栏杆上了。”
“我们这一届不太平哟。不是听说沈华清同学……死了么?”这次说话的是朱里以前的舍友,张心源。
张心源被朱里奉为张大恩人。一旦朱里跑去夏绿的公寓迟迟不归,而系上的生活委员来检查时,张心源都会一人分饰两角帮朱里蒙混过关。久而久之,这口技进步神速,学起朱里说话时倒有七分像。
夏绿和朱里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地一言不发。
“夏绿,他不是住在你隔壁么?你知道他的死因么?以前沈华清还追过朱里呢!”张心源说得起劲,“可惜了,我那时候还觉得他们挺相配的,没想到人就没了。”
“对呀,怎么就死了呀?天妒英才么?”其他人也在发问。
“不清楚。”朱里冷冷回道,“这个话题太沉重。别讲了。”
“都是命啊。”傅教授转移了话题,“照我看来,夏绿和朱里才是天生一对呢。”
在场的人无不大笑。气氛像是以切换方式快速进行的。
“这难道也是一种蒙太奇手法?”有人打趣道。
“光用文字说明是不够的。”张心源有意看了朱里一眼,在一片惊呼声中吻住夏绿。
“啊。”夏绿皱眉,拨开她的脸。
“这样!”张心源笑着说,“转化成画面,才够生动。发散思维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