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被挂断,顾言微却只是仰起脸,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上,片刻之后,她却突然无声的笑了,无力的,仓皇的。
她捂住自己的脸慢慢蹲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只有顺着指缝缓缓滴落的水渍染湿了她眼前的一小片地面。
司机陈师傅打了电话过来,顾言微接起来之后,那边陈师傅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微微啊,陆行刚才给我打电话,让我过来接你,咱们现在要去哪?”
顾言微没说话,等到情绪稍微平静了些,她才对着手机说了句:“去剧组。”
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宁和安一天的拍摄才结束,他坐在车里等助理过来的时候,却发现顾言微的车子居然停在了剧组外边。
看到顾言微下了车,宁和安这才回过神来,他摇下车窗:“微微,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顾言微见是宁和安,扯出一抹笑:“在家里也没事做,过来看看有没有我的戏,这几天欠了好几场了。”
宁和安也跟着下了车:“刚才我还听导演说可惜你不在呢,走,看看去,看导演有什么安排没有。”
“不用了,你也够累了,我可以先拍别的戏份。”顾言微也看出了宁和安已经下了戏,她摆了摆手,示意宁和安先回去。
“你剩下的戏份也差不多都是和我的对手戏,客气什么啊,戏拍好了对咱们来说都是好事啊。”宁和安不以为意,对着顾言微招了招手,自己就先往摄像那边过去了。
顾言微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跟在宁和安身后走了过去,全浩还在做街角取景,夜已经深了,况且还下着雨,围观的人也基本都散了,剧组里的人也都有些无精打采。
见宁和安和顾言微走过去,几个哈欠连连的工作人员打起精神招呼了声。
全浩见了顾言微,眼前一亮:“刚好,有一场戏份很适合现在拍,你们把剧本拿过来。”
宁和安的助理赶紧递了剧本过去,全浩也不客气,翻到某一页,朝着宁和安还有顾言微招了招手:“这可是整个剧本里的高/潮了,我让人准备一下,今天看看能不能把这场戏攻下来。”
顾言微来得突然,也没有打电话给薛采薇让她跟过来,宁和安见她助理都没来,带着顾言微到了躲雨的太阳伞下坐下,他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一起看?”
顾言微嗯了声,凑过去坐在宁和安身边,宁和安笑了声,两个人这才一起看向导演说的戏份,然后他们发现,全浩指的戏份确实有点难度。
戏里的尤左瑞追了秦安然很长的一段时间,可是秦安然却仍是无动于衷,他不知道秦安然的过去,所以对于追求一直抱着最大的热情,可是再大的热情,在一直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也总有心灰意冷的一天。
这场戏拍的就是尤左瑞再一次向秦安然告白被拒,当时两个人刚从公司的庆功宴下来,尤左瑞送秦安然回宿舍,深夜的街角一片安静,只有橘黄色的灯洒落在他们身上,尤左瑞一向浪漫,这样的气氛他当然不会错过。
秦安然终究不是石头人,一个人毫无条件的对她付出这么多,她怎么可能会一点感动都没有,可是她身后的苏家却像一座大山把她压得死死的,她下意识觉得自己不配得这样纯粹的感情,所以她一如既往的拒绝了尤左瑞。
尤左瑞想不明白秦安然为什么拒绝自己,公事上他们明明很默契,私底下的秦安然也没有男朋友,可是有些事却不是用嘴就能说清楚的,秦安然只是拒绝自己,却一个理由都不给,他明明可以感受到,秦安然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
多日的热情在这样的深夜里像是被冷风吹散了,尤左瑞看着秦安然美好的侧脸,纵使再怎么不甘心,可是他受到的绅士教育在告诉他,他要放手了,这么久了,秦安然都还是不肯接受自己,那么想必她应该是有了爱的人,他不能继续带给她烦恼。
所以尤左瑞对秦安然说他想放弃了。
那一刻的秦安然怔怔的站在街角看着尤左瑞快要融入夜色的背影,一种从没有体验过的疼痛将她包围,秦安然知道,如果她再不出声,这一辈子她就只能错过尤左瑞了,错过了尤左瑞,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这么爱自己的男人了。
秦安然在自己的心脏外面建起了厚厚的城墙,可是尤左瑞却早已经用他的热情开朗打开了门,只是秦安然封闭了自己太久,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实而已。
苏岩,秦安然的丈夫,他在天堂是不是更愿意看见自己幸福?
在尤左瑞的身影快要消失的那个瞬间,秦安然终于挣脱了她给自己做的茧。
而这一场戏,要的就是秦安然的爆发,平静到死寂到绝望到醒悟,以及爆发之后笑着哭的感悟。
下着细雨的城市无疑给这场戏添加了气氛,难怪全浩会说现在很适合拍这场戏。
剧本并不长,只有还不到一页,可是信息量却大得惊人,看完了剧本,宁和安对着顾言微笑道:“我就说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剧组,原来是给我送福利来了。”
心结解开之后,有秦安然和尤左瑞拥吻的戏份。
顾言微知道宁和安是怕自己紧张,她笑了笑:“我没问题。”
宁和安挑了挑眉,继而看着顾言微似笑非笑:“微微,你是不是看上了本少爷的风流倜傥,故意借着拍戏投怀送抱啊?”
顾言微原本沉重的心情被宁和安逗得都散了些,她瞪了眼宁和安,当然并没有多大的说服力:“说什么呢你,油腔滑调的。”
“你这叫有眼不识金镶玉。”宁和安反驳了声。
“好好好,你是金镶玉,你是金镶玉,行了吧?”顾言微有些无奈。
全浩在一旁见俩人气氛不错,问了声:“OK吗?”
顾言微看向全浩,点了点头,宁和安也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没问题——这场戏他并不是重点,重点还是顾言微的爆发。
全浩见两个主演都没问题,这才满意:“那好,去准备一下。”
很快的,所有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顾言微和宁和走到指定的位置上站好,场记快速打板。
镜头对准了并肩站在一起的俩人,整个剧组鸦雀无声。
尤左瑞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秦安然肩上,秦安然怔了怔,继而小声对着尤左瑞说了句:“谢谢。”
尤左瑞看了眼正飘着细雨的天空,很轻的笑了声:“安然,你说这段路要是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那该有多好。”
秦安然低了头,没回应。
尤左瑞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到这个时候就沉默的秦安然,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子,看着它在作用力下滚到了角落又转了两圈才停了下来,尤左瑞这才侧过脸看着秦安然:“安然,我可以感觉得到,你并不讨厌我。”
秦安然颤了颤,却依旧低着头沉默。
尤左瑞来到秦安然身前,面对着她:“安然,我们交往吧,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夜风下的细雨在路灯的照耀下似乎都染上了金色,掌镜的人将镜头对准了秦安然发丝上的光芒,全浩在镜头后面点头。
秦安然沉默的脸庞终于抬起,她看着尤左瑞,眼底的光复杂得连她自己都无法解读——她心动过,也犹豫过,可是,她已婚的身份却让她的心动而犹豫更是带了几分负罪感,那一种自己背叛了丈夫的愧疚感让秦安然几乎无法呼吸。
尤左瑞漆黑的眼眸似乎在发光,他看着秦安然的眼底带了期望,那种对于未来幸福的可预见让尤左瑞的脸看上去分外温柔。
秦安然终于还是低了头,她不敢再看尤左瑞的脸,只是摇了摇头:“对不起。”
尤左瑞先是怔了怔,继而是被拒绝习惯了之后的麻木,他看了眼秦安然,嘴角突然又勾起了一抹笑,他的眼底很快的闪过一丝受伤——秦安然,你知道吗?不是所有的热情都可以在得不到回应的情况还一直无条件的延续下去的。
你明明不讨厌我,可是为什么却不答应我?
细雨打在两个人身上,他们站在夜里的街道上,背景是已经沉睡的城市和黑茫茫的车道。
尤左瑞站了一会,再度开口时,语气里已经带了疲惫:“安然,总公司上个月就有意把我调回美国总部,因为你的关系,我一直没有同意,可是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你的心门外面有一道厚厚的墙,我在外面喊到声音嘶哑,你却在里面无动于衷,安然,是我该跟你说对不起,下个月,把这边的工作交接好之后,我会接受公司的安排。”说到这里,尤左瑞突然笑了声:“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很好——情场失意,战场得利,最起码,我还不是一无所有。”
秦安然快速抬起眸子,她看着尤左瑞,眼底带了仓皇,秦安然嘴唇抖了抖,她想说些什么,尤左瑞也带着期盼看着她,可是片刻后,秦安然还是低了头,一句话也没说。
尤左瑞只觉得胸口都凉了,他耸了耸肩:“OK,安然,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宿舍就在前面不远,我想你可能也不希望被同事看到是我送你回来的。”他顿了顿,故作潇洒的挥了挥手:“再见,我的安然。”
尤左瑞干净利落的转身,背影却带了几分落寞,安静的车道上有车子疾驰而过,他站在那边等车子都走了,这才走向对面的街道。
秦安然眼底很快就浮上了一层水雾,她看着尤左瑞的背影,她想告诉他,中国的那句古话是情场失意事业得意,而不是他说的情场失意战场得利,可是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像是失了声,唯有喉咙堵得让人发慌。
全浩眼睛眨都没眨的看着镜头里的秦安然,镜头拉得很近,秦安然带着绝望的眼神充斥了整个画面,她想抱住自己,伸手触到的,却是尤左瑞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
她闭着的眼睛突然又睁开了,像是正在破茧而出的蝴蝶,秦安然颤抖着小小声的唤了句:“左瑞……”
这个名字像是给她带来了无上的力量,秦安然原本还在克制着的眼泪刹那落得又凶又急,可是她眼底原本带着的死灰绝望却在飞速的消退,她冲着尤左瑞已经快要看不见的背影喊:“尤左瑞!”
不仅是全浩,几乎在看着这场戏的工作人员在顾言微喊出声的时候,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顾言微那句‘尤左瑞’像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濒临绝望的人在坠入深渊的前一秒却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带着一种重生的力量。
尤左瑞很快回头,黑夜里他的眼眸却像是一道光源,照亮了他周边的世界。
“你走!走了以后就再也不要回来了!”秦安然捂住嘴,这一句话之后,便是她再也无法控制的痛哭。
尤左瑞整个人都被这句话点亮了,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跑过街道来到秦安然面前,他抓住她的手臂:“秦安然,你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秦安然却边哭边拿起手中的包砸向尤左瑞的胸膛,她哭得脸上的妆都花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逼我!你混蛋!尤左瑞,你混蛋!”
尤左瑞抓着秦安然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掐出痕迹来,可是他却无法控制心中的激荡,他摇晃着秦安然:“秦安然!你是喜欢我的!你是喜欢我的!”
两个已经陷入疯魔的人,全浩眼前的镜头里却看到了满满的爱,冲破迷雾之后的晴朗和还在飘着的细雨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秦安然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这样的无声在尤左瑞看来无疑便是一种默认。
“安然!”尤左瑞喊了声,他将秦安然逼到了街边的绿化树上,随即整个人便覆了上去,狠狠的吻住了他朝思暮想了很久的秦安然。
秦安然先是挣扎,可是力道很快便小了下来,片刻后,她抱住尤左瑞的脖颈,开始回应。
“完美……”全浩看着镜头里拥吻的俩人低喃了声,眼底尚还带着不敢置信——居然一次就过了。
就算是以前那些演技受到公认的一线演员都无法保证一次就过的镜头,顾言微和宁和安居然真的一次就完成了!
全浩回放了一遍刚才的镜头,顾言微的情绪简直是绝了!她的眉眼之间全是秦安然的,仿佛秦安然的那种绝望挣扎都是她自己的。
直到副导演在旁边硬着头皮说了句:“导演,是不是该喊卡了?”
全浩这才从激动里走出来,他看着还抱在一起的宁和安俩人,大笑了声:“卡!Perfect!”
宁和安这才气息不稳的离开顾言微,他的眼睛一片晶亮,仿佛偷吃到了食物的松鼠,顾言微倒是一脸坦然:“应该是过了。”
宁和安退开几步,拉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嗯,我听到全导说完美。”
“那就好。”顾言微笑了笑:“情绪太浓了,真要再来一遍,我可能还真做不到了。”
“说起来,你刚才真的是吓到我了,感觉你好像就是秦安然一样。”宁和安看了眼顾言微:“微微,你是不是和谁闹不和了?”
顾言微白了他一眼:“你不止好奇心重,你的脑洞也很大。”
宁和安大笑,两个人一起往全浩那边走过去,全浩又放了一遍刚才的镜头:“来来来,你们自己看一遍!真是绝了!尤其是秦安然的,顾言微演得很到位,想说却又不能说的,全都装在眼睛里了。”
宁和安凑过去,顾言微却只是在一边站着——她比秦安然更绝望,秦安然最起码还有尤左瑞,一直都是秦安然在封闭自己而已,可是戏外的自己呢?
顾言微笑了声,如果她是秦安然,那该多好。
阿礼……他一定很生气吧?也或许,他不会生气,只会对自己很失望?
可是不管怎么说,经过拍戏发泄了一通,顾言微是真的轻松了些许,戏份拍完之后,顾言微没有回小区,而是在演员们居住的酒店里自己开了一间房,一整个晚上,顾言微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她知道,小区里的季怀礼一定也没有睡着,他会不会一直坐在那里等自己回去?
可是她不敢回去,陆行的手伸得太长了,她不知道为什么陆行会那么恰巧就在那样的时刻给自己打电话,她怕陆行,更怕见到此刻的季怀礼——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呢?
睁着眼睛到了天亮,顾言微从床上起来,坐上保姆车就回了小区——已经天亮了,陆行应该不会说什么了吧?还有季怀礼,他还在吗?
一路忐忑不安回到小区,站在屋子前,顾言微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这才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和平常无异,她打开自家房门,屋子里静悄悄的,昨天季怀礼放在门口的行李箱也已经不见了。
顾言微吸了口气,小跑着到了卧室里,里面也没人。
“阿礼!”顾言微大喊,她的屋子就那么大,哪里都转了遍,可是还是没有看到季怀礼,来到客厅的时候,茶几上静静躺着两张飞机票。
顾言微拿起来——是去A国的机票,那里有她最向往的景点,她曾经无数次跟季怀礼说过,等他休了假,一定要带着自己去那里看一看。
眼泪轻易的模糊了视线,顾言微看到机票上面的时间是今天早上七点四十分的——也就是说,季怀礼在这里等了她一个晚上是吗?
他是不是一直在等自己的电话?他一句话也没问,一句指责也没有,T市的事一结束,他就直接来找自己了,可是,自己却都做了什么啊!
顾言微才刚平静的情绪在看到两张飞机票的时候瞬间就崩溃了:“对不起……阿礼……对不起……”
可是,她不想让季怀礼看见自己如此肮脏的那一面。
哭够了,顾言微擦了擦眼,她拿出手机拨打季怀礼的,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可是却没有出声。
“阿礼……你在哪?”良久,顾言微问了声。
季怀礼没有说话,顾言微喉咙发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良久,季怀礼平静的声音传了过来:“微微,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
顾言微胸口堵得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握着手机的五指紧了紧,许久,她还是颤着声再度问了句:“阿礼……你现在在哪?”
“机场。”季怀礼的声音冷静,是那种带着点官方的语气,仿佛和他对话的只是他的委托人而已。
顾言微难受得要死,季怀礼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的——他现在一定对自己很失望,他也一定很难受,可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季怀礼现在还在机场,他是不是还在等自己过去?
顾言微扬起脸,过了很久才终于让自己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阿礼,你是不是要回S市?”
“对。”季怀礼应了声。
“那……那你一路小心点……”顾言微闭了闭眼,用了莫大的毅力才让自己说出这句话来:“我……剧组这边,在赶戏……”
那边长久的没了声音,直到一道礼貌的女声响了起来:“这位先生,请您关掉您的手机,我们的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
之后便是忙音,季怀礼一句话也没说就关掉了手机。
他已经在飞机上了!却跟自己说他还在机场!
顾言微抱住自己哭了出声——季怀礼还在等自己,他还在等她一起!
有那么一刻,顾言微很想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去机场找季怀礼,她想不再去想陆行,她也不要拍戏了!
和季怀礼比起来,这些什么都不是!她只要季怀礼,她只要季怀礼!
可也只是一刻而已,那一刻的冲动太短暂,短暂到顾言微只能抱着自己失声痛哭——她可以让季怀礼知道自己不贞洁,可是她不想让季怀礼知道,他的安全是自己用如此不堪的方式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