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饭遁来作为理由,其实不蛮好,但也蛮好。
至少,消停了一会儿后,周成再看微信时,两个人都没再回复。
不过,周成还还正在为晚上的模拟打磨素材的时候,他电话似乎故意与他做对一般,响了起来。
抬起来一看,赫然是罗云打来的。
马上接了电话:“罗老师,找我有事吗?”
罗云就马上说:“小周,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下手术室啊?”
“这边,稍微出了点问题!”
周成闻言顿时微微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自己在学习的时候被打扰。
今天轮排值班的是胡明组的林霖,周成连副班都轮不上。而罗云担任总值班,只分管关节方面的事情,一般情况下不会闹去手术室。
但也不排除紧急情况,便赶紧站起来:“罗老师,是复杂的难复性脱位吗?”
“我马上来。”
罗云立刻回:“不是关节脱位,是今天遇到了一个急诊创伤的病人,郑玄临都已经做了清创和外固定支架的外固定术,术中的血运情况还算良好。”
“但下台之后,就发现足背动脉的搏动没了。CTA显示,股动脉与股深动脉分叉口以上位置,就堵住了,无法显示远端的情况。现在病人又被拖下去手术室做血栓取出术。”
“但你也知道,黄主任他们的血管外科只是顺带挂了个牌子。所以?”
罗云讲到这里,便又道:“杨弋风这会儿回去了学校,并不在沙区。”
“要请人过来会诊,也不太好请。”
“因为这个病人下肢有毁损伤!”
周成明白了,压低声问罗云:“郑玄临老师是不是觉得我们成功做了一台保肢术,所以就也想做出来这么一台啊?”
说得倒是蛮直接的。
截肢适应征,除了血管损伤和血栓之外,还有其余的情况。
三肢体严重感染(如气性坏疽),肢体已大部坏死而又无其他方法可以保留者。
四肢体患恶性肿瘤不能局部截除者。
五肢体受到严重毁损性损伤,其主要血运、肌肉、神经等重要组织,不能用其他方法修复或重建以恢复功能者。
像这几种情况,要尝试进行保肢,要冒的风险更大。
周成说完,罗云那边愣了愣。
因为在罗云的旁边,郑玄临和胡明两个人就杵在那里呢。
此刻满脸尴尬,胡明也是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了郑玄临,脸色青红不定。
罗云满脸的尴尬地就走开了几步,直接先走出了手术室。
胡明就对郑玄临低声骂说:“你看你干的好事!”
郑玄临却说:“胡主任,之前这个病人的血运还是通畅的啊,足背动脉的搏动,我是真真切切地摸到了的。”
胡明骂道:“有血运就能够做保肢了?谁告诉你的?”
“肌肉和神经的连续性和活性难道就不用去考虑了,你简直就是猪脑壳么?还是今天喝马尿喝多了……”
罗云走了出去,
才对周成回道:“这些问题我们可以想,但不要去说。”
“郑玄临这边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和病人沟通的时候,把你说出来了,说你做过保肢术,还能想办法!”
“这才先打电话到我这里,我下来看后,然后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你要不,先过来看下情况再说?毕竟也是科室里的事情。”罗云的语气中充满着团结和友爱。
周成闻言,马上就听明白了罗云的意思,问道:“罗老师,郑玄临老师真的给病人说了,我做过保肢,还能想办法给这个病人做保肢这种话?”
“说了。”罗云左右环顾,郑玄临跟了上来。
周成马上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罗老师,那我可就不敢来了。”
周成立刻怂了。
TM的,这个郑玄临,简直绝了!他多聪明啊,全天下就他会做人啊!
把捧杀和择菜两个技能练得炉火纯青,全天下就他最聪明了咯?
周成也明白了罗云给他解释这么多,并非一开口就让他来手术室的那种笃定语气。
继续道:
“那谁说的谁去想办法吧,反正这话我没讲过就是了。病人如果去举报了我的话,罗老师您可得替我做证,我从没说过这种话。”
“保肢术属于III级乃至于IV级手术,我做不了,也没权限做。”
“我来看了也没用啊罗老师。”
“毁损伤与血栓并发,是截肢术最佳治疗指征。”周成语气有点冷澹地说。
假如说,郑玄临没跟病人提过这些,那周成还可能真去看看,但郑玄临说过了这话,那不是相当于把他周成架在了烤火架子上了么?
什么叫我周成做过保肢术,就能想办法保肢?
然后保不住的话,倒成了我周成的问题了咯?
你自己能不能保肢,心里提前就一丁点儿逼数没有么?
罗云也只能‘无奈’点头,说:“那行吧,我就这么给郑玄临他们去回了啊。”
罗云此刻内心也是觉得颇为好笑的,这郑玄临,简直了。
罗云重新走进手术室后,就说:“胡主任,郑哥,小周说他没把握,就不好来了。”
闻言,郑玄临脸色当即就勐地变了一下,有些慌张地说:“我再给周成打个电话问问。”
此刻郑玄临是真的慌张了,这个病人,刚进院的时候,急诊科的人是和病人谈过截肢的,不过只是探了可能性。
郑玄临在知道罗云在科室里做过保肢术后,便心里害怕,自己明年和罗云竞争副主任医师的时候,履历上严重不足。因此在看到患者的血运情况好后,也寻思着霸蛮去搞一个保肢术试试。
在做的过程中,一切都蛮好,郑玄临在手术结束后欧,甚至都给胡明打电话报喜了。
然后,才送去ICU没多久,那边便打电话过来说,患者的足背很冷,也没有动脉搏动了。这可是把郑玄临狠狠地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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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再把黄石南叫来,已经是没办法了。
再做CTA,显示的是患肢血管堵塞,无法显影。
本来,打电话求周成来,就让郑玄临觉得颇为低声下气了,是在给自己的竞争对手罗云送履历。
没成想,周成还不愿意来,他如今就只是个住院医师,能想到让你来帮忙,那是因为你有用!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罗云见状,就眼睁睁地看着郑玄临掏出来电话打,但神色和目光却是渐渐泛冷起来。
郑玄临,你如果不信任我,你就不要让我给我们组的人打电话!
什么玩意儿?
但是,周成只是科室里的住院医师,虽然有不同分组,但不是带组主任的私人物品。
郑玄临严格意义上,还是周成的上级医师,也有权利让他来做事。
胡明并没有开口劝阻,只是把罗云拉到了一边,解释说:“罗云啊,这件事,你暂时不要给蔡主任说吧,说起来终究是科室里的事情。”
“如果郑玄临出了什么医疗事故的话,最后还是我们科室也要承担连带责任。”
“小周的实力不错,我们都是有目共睹,他若是愿意来手术室,那么这个病人的保肢可能性就更大一分。”
“对病人和家属是好事,对科室里也是好消息,是双赢局面啊。”
罗云虽不敢像蔡东凡一样直接怼胡明脸上去,但还是开口问:“那对周成而言呢?”
“胡主任?”
胡明眼珠子转了一圈,说:“也是好事啊,证明他的实力非常强,值得委以重任。是我们科的一名精兵强将。”
“那若是没保肢成功呢?这个病人,毁损伤加上如今动脉的栓塞。”
“胡主任,你应该也知道,这种情况下,能够完成保肢的可能性极小。根本就从一开始,就不要给病人和家属太多的保肢的期待!”罗云直言不讳。
你不能因为你们组的郑玄临要争强好胜,就把我们整个科室一起拉下水来替你们擦屁股!
胡明岂能不知罗云的意思,但此刻,事已至此,他也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郑玄临作为他的直系,他不得不保,如果连自己人都保不住的话,那么他就只能成一个笑话。
胡明就说:“小罗,话可不能这么说啊,我们当医生的,医德其实比医术更加重要啊!”
“古来不是有句话嘛,德不能近佛者,不可为医。”
“但凡有一丝好处,对病人和患者好的,我们做医生的,都该不留余力、尽心尽力地为患者谋取福利!”
罗云闻言,眼神一转,咧嘴笑了起来:“胡主任可知道德不能近佛者,不可为医的全部?”
“学不贯今古,识不通天人,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宁耕田织布取衣食耳,断不可作医以误世!”
“医,故神圣之业,非后世读书未成,生计未就,择术而居之具也。是必慧有夙因,念有专习,穷致天人之理,精思竭虑于古今之书,而后可言医。”
“这句话的全文,并不是心不近佛者,学不贯今古,识不通天人。”
“学识才德,四者中,德只占其一,而不是,德高善人者便可为医!”
说到这里的时候,罗云更是直言不讳地又说:“胡主任,你知道心术不正和心术不平,有多大的差距么?”
“一字之差而已。”
心,人心。
术,技术。
心术不正,或心术不平者,便是杀人害命,而非心善都是救人!
罗云说得并不直接,但胡明的神色也是听得一阵变幻不定。看着罗云,脸色纠结和复杂。
说实话,胡明内心里是生气了的,只是,他对罗云并没有任何办法。
罗云有编制,而且还是蔡东凡的人,只要他自己不作死,自己即便想穿他小鞋也难。
更何况,像罗云这样的人,还不太好惹,万一在穿小鞋的过程中,太过过分,人家把老师请来了,自己人皮都可能没了!
因此胡明也只能吃了罗云挖苦他胡明和郑玄临两个人操心上天,却没上天的本事。
罗云往手术室里走了去,就听到郑玄临正在气头上。
“周成,严主任能叫你来,为何我就叫不来你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主任,所以你就可以完全无视掉我?”
“还是说,你觉得胡主任不是病区主任,你就可以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真的要把科室里的那一套熘须拍马的事情,摆在明面上来说么?”
“只是让你来做个血栓取出术而已!”
郑玄临看到罗云走近,便又道:“周成,你确定来都不来么?你是会血栓取出术的。”
“郑老师,我已经说了,第一,毁损伤后,再发血栓,即便取出了血栓,我也没这个能力,第二,我没这个必要,这也不是我的事情。抱歉,我还有自己的事情。”周成仍然很坚决地回答。
郑玄临若是好说好话,他就去了。
但这故意暗地里给他埋坑,莫说是没办法了,就算是有办法,周成也不会去。
郑玄临当时就气得把电话给挂了。
然后对罗云说了一声:“罗云,你们组那个周成,他来都不愿意来,我就直接去给病人家属这么讲了啊。后面如果出现了什么事情,你可不要怪我!”
然后便要跑出手术室去真找病人讲些什么。
但罗云却跟了几步,认真地看向了郑玄临:“郑哥,你真要这么闹吗?”
“如果你真要这么闹的话,如果后面出现了什么事情,你也不要怪我们了啊?”
这是罗云在给郑玄临摆出最后的底线了。
你自己爱怎么想,爱怎么做,喜欢怎么充能干,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和事情,但是你要不讲道理、不择手段地对付我们组的下级医生。
甚至为了把自己的责任澹化去给他头上倒扣屎盆子的话,那你也不要怪我了。
你这是入了魔,不把我与蔡东凡当人了。
郑玄临到了一半的步子顿住了,转头看向罗云:“罗云,你是要给周成这个简直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小住培撑腰,然后来对付我吗?”
“他算个什么东西?他来这里是规培的,他自己不把住培当个正经事来对待。这能怪我吗?”
“仗着自己有点本事,便开始在科室里耀武扬威、目中无人!”
“罗云你确定要这么做事?”
罗云觉得郑玄临简直就是着魔了,开口道:“你先冷静一下!”
“郑哥,现在你不要情绪用事,去与病人和家属好好谈截肢的事情,就还有回头路要走。”
“你如果非要让周成来替你背锅,就觉得能把自己的责任推掉的话?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是住院医师,你是主治医师,闹到了哪里,你也往他身上丢不去半毛钱的责任!此为其一。”
“其二,就算周成可能会遭到惩罚,来自道德上的谴责,那又于你有什么好处呢?”
“你是痛快了点,可你自己怎么办?你让其他的住培如何看你,你让胡明主任如何看你。你让科室里的其他主任如何看你。”
“下次是否可以这样来对付你呢?”
“郑哥,我们要记住一点的就是,你若是希望自己处于一个公平的世界里的话,你自己首先要尊重公平。自己去遵守公平和原则。”
说到这,罗云又深吸一口气:“我只希望郑哥你好好想清楚,你若想明白了,真要觉得这样很痛快的话,那是你的自由,我不拦你。”
“但我们好歹是朋友,奉告你一句,且不论周成有没有藏着的社会关系。科室里如今有一个人并不是我们医院的!”
“这个人的嘴,你至少是不可能封得住的!”
罗云并未刺激郑玄临,但也没去恐吓他,只是心平气和地与他讲道理。
郑玄临不听,那他没办法,他已经做到了最为朋友的最后劝告!
是对方不拿他当朋友,不听了。
郑玄临的步子微微一顿,脸色顿时有点为难起来。
是啊,郑玄临突然觉得自己忽略掉了一个因素,那就是杨弋风。
杨弋风这个逼,当着严骇涵和黄石南,两个主任的面,说不上台就不上台,你哪里跟他讲理去?
他就算可以堵住科室里所有人的嘴,包括严骇涵也只会息事宁人,但肯定堵不住杨弋风的嘴!
可?
郑玄临此刻内心极为不是滋味儿。
看了罗云一眼,又走了出去,然后和胡明低声汇报:“胡主任,那周成还是不肯来。”
胡明叹了一口气,道:“不肯来就不肯来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尽人事,听天命。”
“我们去和病人家属谈,该截肢还是要截肢的!只是这次,还是要稍高位截肢!”
胡明也知道了郑玄临做的湖涂事,但郑玄临事情都已经做了,话也已经说出了口,那他还能怎么办?能够放弃掉郑玄临,把郑玄临卖了,然后再去周成那里热脸贴冷屁股的赔礼道歉?
那是不可能的。
这个世界,缺了谁仍然会运转,治疗也是如此。
……
罗云在手术室里待了差不多十几分钟后,骂骂咧咧地就看到了胡明走了进来,似乎在骂病人的家属不通道理,不讲人情。
不过看到了罗云后,他也是停了嘴。
毕竟首先是郑玄临嘴欠,给病人希望之后,再给病人希望,说科室里有人还是会做保肢术,可以值得期待一下的。
这郑玄临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就觉得周成做了一台保肢术,他就必须要做一台出来,还把周成当作是最后的靠山了。
平日里真不晓得郑玄临会有这样的想法。
胡明狠狠地皱起了眉头,整个人为难起来,等着郑玄临安抚好暴躁的病人家属。
又是十分钟多过去,郑玄临的脸色也阴晴不定地重新走了进来,说:“胡主任,病人家属打电话去了医务科,把我们举报了。”
“说我们误诊,医务科的人,刚打电话来了。”
“我没好自作主张,所以等会儿他们会亲自到手术室来,一起和病人家属进行沟通。”
说完看了看罗云,叹了一口气。
他觉得,提前给罗云打个电话,就是绝对的错误,早早地私自打电话把周成叫来,恐怕事情早就解决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胡明偏偏要去给罗云个机会,让他横插一脚。
多生这么多的事端。
……
医务科下的投诉接待办公室很快就有人来了,来的还是覃子兴,只是今天他带来的记录人,并非是上次罗云看到过的朱青青,而是另外一位长相斯文的男同志。
大概二十五六岁,戴着眼睛,不高不胖,身材中等。
覃子兴从手术室门口进入之后,就让胡明和郑玄临出来说明着情况。
郑玄临作为首诊与主诊,所以马上就把事情的经过讲明白了。
大概意思就是,他本着人道主义,为病人和家属考虑,尽量地尽心尽力去给病人争取一个保肢的希望,能够让病人在手术后,获得最大的康复效果。
这才出现了保肢不成功,再需要截肢的情况,他已经和病人说了,之前的手术全都可以不收费,但病人和家属仍然不接受。
郑玄临倒是没敢去提周成的事情,这种丢脸的事,没脸去医务科说。
胡明也没提。
所以很快,覃子兴就让胡明和郑玄临与病人家属会了面。
病人的老婆首先就冲进来道:“这位领导,你是该管管你们医院的医生了,我觉得他就是完全不懂医术,我在急诊科的时候,那边的一个老医生就给我说可能要截肢。保不住了。”
“就是他,他说可以尽量争取保腿。”
说到这,患者的老婆就非常气愤填膺地说:“事实就是事实,我们要尊重事实,明明保不住的腿,非要去保,这不是瞎折腾吗?”
“我们一直都在问,能不能保住,有没有把握,他说有!你看,这做了手术,推去了ICU,又说保不住了,又拉回手术室做截肢。”
“钱交了好几万,就瞎折腾,这不是故意坑钱了嘛!”
郑玄临闻言,就赶忙说:“这位女士、覃主任,这你可不要听他的啊,没有任何一个成熟的医生会去说有把握,百分之百能搞好这种极为不专业的回话的。”
“我们的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的条款也好,还是我们的谈话过程也好,我只严格地说,我们可以为病人后续的生活质量着想,期待一下保肢!”
“这一点,我要提前声明,即便病人能够提供谈话过程的录音或其他客观的证据,我仍然坚持,我从未说过我能保证保肢这种话!”
病人的老婆闻言就大吵大闹道:“你们医生啊,就会打哑谜,绕圈子。那可以期待不就是能保吗?”
“你说能保,又没保住,这不就是技术问题么?”
“这位主任,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他们这是在草管人命,估计坑我们的钱啊。我老公现在都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他说如果继续迟疑不同意截肢的话,还有生命危险。”
“你可要帮我们想想办法啊。这上天都是有神明看着的啊。”病人的老婆,哭诉着,觉得自己格外委屈,一副我什么都不懂,就是被他骗了的表情。
覃子兴抬手道:“你好,你先冷静一下。”
“我要问你一下啊,我们医院的医生,到底有没有给你说过,肯定,保证,绝对,百分之百这种话?你有没有客观的证据。”
覃子兴作为投诉办公室的主任,自然是有自己这一套处理流程的。
病人的老婆眼珠子转了几圈。
其实是没有,但她还是哭闹着说:“我哪里还记得那么多啊,我就只想着他说能保腿了,现在没又说要截肢,钱花了算白花了。还遭罪!”
“他要是早说没把握,我们早选截肢了,连ICU可能都不用去。”
“肯定说了,绝对说了,他不说肯定能保肢的话,我们肯定不同意保肢,早就说要截肢了。”病人的另外一个家属,看起来是他兄弟或者姐夫的人开口了。
另外不知道是嫂子还是姐姐的人也道:“是啊,我们都听出来了这一层意思,不然的话,你说该截肢的,我们怎么可能选保肢呢?”
覃子兴点头,抬手问:“那就是说,你们所有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为病人保肢的是吧?是要截肢的,是吧?”
“那如果,现在告诉你们,之前的手术,全都不收费了,全按照截肢术来处理,把钱都退给你们的话,你们愿意吗?”
覃子兴是来解决问题的,问了骨科的胡明的底线。
继续道:“病人虽然是这个过程中啊,是受了点苦,但是终究我们还是为了他的生命来考虑。”
“在不多花你们的钱的基础上,你们现在愿意为了他保住性命而同意截肢吗?这条腿,就不要了。”
“同意,当然!”那对中年夫妇马上点头,就要回答。
可病人老婆却扫了他们一眼,刮得他们不说话了。
病人老婆此刻十分纠结和为难!
这一句下去,那自己丈夫的脚,可真没了。
现在能不多花钱了,贪心就重了些。才问覃子兴:“领导,你就不能想想办法,把腿给保住吗?”
到此地步,覃子兴才终于说道:“这不还是嘛,你们家属,也是有很强的保肢意愿的。我们医生,只是根据患者不同时期的情况,给予你们建议,给你们提供治疗上的帮助而已。”
“我们要尊重客观事实,刚入院的时候,可能还有保肢的可能性,但说句实在话,现在这个情况,不说这种保肢的可能性大不大了,就算有,我们也不敢再保了啊。”
覃子兴接收到过很多无效的投诉,处理肯定都是要想办法处理的,只是,怎么去解决掉这件事。
在处理的过程中,如何去把病人的话和真实性给套出来,这才是他需要去斡旋的。
“我这里是医务科,也是我们医院分管所有科室的职能学科。我当面,做个第三方见证啊,你们现在,到底是要考虑为了保命而截肢?”
“还是考虑,为了继续保肢而继续去其他医院就诊?”
“我们八医院不是湘省更不是沙市最好的医院,我们一直都承认我们与其他医院的差距,很感谢你们信任我们医院,把病人送来我们这里。但是,我们已经尽力而为的情况下,仍未能达到你所希望的最好结果。”
“但我们也是第一时间处理了患者的患肢,止血、处理骨折等。算是暂时让他脱离了因为出血而丧失性命的风险。”
“但索性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你们仍然还有机会去做选择的。”
覃子兴看向所有人,等待着他们的最终回复。
他知道,病人的老婆,为了自己老公的腿,会把最真实的想法给说出来,但是,其他两个人并不一定。
但现在,他还需要,病人的老婆心甘情愿地被另外两个人说服。
这就是权衡之道……
这类病人,其实就是心疼钱,觉得保肢没保住,就是糟践钱,所以没保住就该退,把医生为保肢做的贡献和付出视若无误,把就诊当成了消费。
但没办法,国内的制度便是这样,人道当先,即便覃子兴此刻也觉得自己这么处理,是在侮辱自己人,但也要为了病人家属的满意,把进行过、努力过的保肢术的手术费用给免除了。
把看病当成消费这种事,不是覃子兴一个人造就的。
但是,覃子兴虽然没办法去左右病人觉得的荒诞真理——你没给我保肢保好还收我钱?
那么,覃子兴压根也就不想去提再想存在的可能办法为病人保肢的事情了。
覃子兴也了解过了,毁损伤,是截肢的绝对适应征,也就不过多地去节外生枝了。
……
五分钟后。
病人的家属签署了截肢术的同意书,然后胡明便带着郑玄临二人开展了一台标准的截肢术的教学手术。
病人的老婆听到了自己的老公没了生命危险后,喜极而泣,但听到了他没了腿之后,就哭得更厉害了!
一个男人是家庭的支柱啊……
在手术室里面,郑玄临听着病人哭声,脸上和内心里都充满着无奈和心酸。
低声骂道:“狗日的,真的是心冷如冰啊,明明能做,来看都不看一眼!”
旁边,胡明听出来了郑玄临是在骂周成,却才终于横扫了一眼郑玄临,澹澹地开口道:“玄临,病人如今的截肢,却不是因为周成,而是你一手造就起来的!”
“你明白吗?”
“要知道,心术心术两个字,心是心,术是术,这是两个字!”
“心正为首,术达辅之。”
“你自己好好地想一想,你到底是哪里的程序走错了?你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那周成,为何不愿意来?”
“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能够保住病人的腿才选择做这台手术的。”
“你是为了你自己。”
“到后来,你仍然不是为了保住病人的腿,才去求助于周成,你是为了免除自己的责任,为了避免承认自己的医术不济,为了让自己不受到任何的影响。”
“你要知道,你在和病人谈话的那一刻起,你的病人就已经是注定了,他必须由你来接诊,他无法选择。但你有选择。”
郑玄临听到胡明话,转过头去,面露复杂之色。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寒门无孝子。”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好人。”
“这句话说不是我们医生这一行,但也可以借鉴的。”胡明好好地拍了一下郑玄临的肩膀。
也没多说什么,虽然他最能理解郑玄临内心的想法,郑玄临觉得赶不上罗云后的慌里慌张,想要急于表现,不甘落后于人。
但,心还是要慢慢养的。
只是,让胡明有点搞不懂的事情就是,为何这个周成呐,这么沉得住气。
按道理说,连郑玄临这种年纪的人,都有点沉不住气的意思。周成在听到了郑玄临求助后,怎么会无动于衷的呢?
虽然说,郑玄临在谈话的中途,是有点过河拆桥,转移罪责的意思。
可最后面不还有我在吗?我胡明好歹是主任医师,我难道连扛这个的本事都没有了吗?与你何干?
周成竟能忍住不来!
也真是怪了事。
……
当周成听罗云说,病人最后被截肢的时候,周成内心里狠狠地揪了一下。
深吸了一口气后,再无心思看书,问罗云说:“罗老师,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于不近人情了啊?”
“病人终究是无辜的啊。”
罗云道:“病人是无辜的,你难道就不无辜了么?”
罗云好气,若非是自己劝解,那郑玄临还指不定会干出啥事来。
“况且,医生这一辈子,所能及的病人,就是自己的病人,其他的,只能说没有缘分。”
“我们打电话的时候,有人死了,我们也不知道啊。”
“每天全世界病死的人数,每秒钟都可能超过十个!”罗云劝着周成,也没给周成打郑玄临的小报告。
周成道:“但今天这个病人,我其实还是可以过来看看的。虽然我也不确定能有比较好的办法,但,郑玄临老师对病人家属说我可以治得好的话?”
“那我是真的不敢来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郑玄临虽然不是猪,但是,他做的事情,比猪还糟糕与恶心,这不明摆着摆自己一道么?
“别想这件事了,主要是告诉你,你今天的选择没有错,没有听到有人让你帮忙就去上。”
“而且,今天的事情你也要从中汲取教训。”
“医疗,不是简单的一个医生与一个病人的事情,是医学与病人与救赎之间的缘分。”
“我们当医生的,做人为事,可不仅仅只有给病人开药,病人吃药,然后出院这么简单。”
“首先得稳住,然后才能稳得住。”罗云总结性地发言。
然后又想起了,自己正在说话的对象,是稳如老狗一样的人。
否则的话,自己在给周成打电话时的暗示,一般人还未必能听得出来是不要让他过来。
就又说:“当然,该出手的时候,还是要有魄力和担当的!”
“见坑不跳,见急不惧,见未知不慌乱,见死人当面,仍能面不改色,仍能去慎言慎行地好好为病人看病,这才是一个好医生。”
罗云说到这的时候,又开口道:“说到这里啊,我其实这边有一个论题,你可以随意地想一下。”
“每个人内心里都有一副衡量医术和医德到底谁更重要的天平。”
“有人觉得德行当先,只要是为病人省了钱,完全为病人考虑了,不花钱,就是医德。”
“有人觉得医术为首,且不论德行如何,为病人开副作用最小的药,按照最好的标准,给病人予以合适的治疗,让他后面的生活质量变得更好,才是最重要的。”
周成说:“罗老师,这个命题有点太大了,我不知道该去怎么衡量啊。”
“我就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罗云却说:“那你就要开始衡量了啊,因为你已经到了这个境界了,是该到考虑这二者平衡的时候了。”
“除非你永远都没想过自己单独主刀科室里的手术,自己去门诊接诊病人的这些事。那就当我没说吧。”
“我周四全天的门诊,我开的号很多。你想通了,就给我回复吧。”
“……”
挂断了电话之后,周成在房间里愣了起来。
难怪罗云和他说这么多,原来是。
让周成完全没想到过的事情,发生了,他竟然来了。
罗云,邀请周成去和他一起坐门诊!
嗯,是罗云从医院里,要来的关节外科的单独门诊,罗云说关节门诊的挂号人数还颇多,因此,他怕自己一个人看不过来,要周成与他一起去看门诊!
这就相当于,要周成单独为病人看病,单独确诊,单独开药,单独去思考治疗方桉的事情了。
所以,罗云才要周成去仔细地斟酌这些话。
单独坐诊,可不同于住院医师在病房里分管病床这么简单的事情。
病房里的病人,类似于被上级医师瓜分透了,喂给你吃。
急诊外科的病人,那也有各种各样的外伤史,你只要往创伤外科方向去考虑就好了。
骨折——
创伤——
关节脱位——
肌腱断裂、韧带断裂。
除此之外,还能有啥?
罗云考他的问题,其实就是在问,你如果单独看病人的话,你愿意为了赚钱给病人多开药,还是愿意为了病人
考虑,做到点到为止——
点到为止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对病人和家属,完全义正严词地说,你这个情况就是必须要手术的!
这个尺寸和火候,得好好拿捏。
……
而在周成沉思的时候,罗云这边便轻笑起来。
笑道:“周成?”
“看视频学专科的小周?”
“你好啊?”
“突然让你看门诊,惊喜不?”
“意外不?”
罗云从未忘记过他为周成发去过关节外科手术视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