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一魂

该怎么形容她听到这句话时的反应呢?

直到走在回鸢皿居的路上, 苏盏仍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不可思议,她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不知是该叹世间万物果真是因果循坏, 还是该笑世事无常。

原来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她因捉厉鬼被书生撞见, 莫名害得书生被逼疯后又横死, 她心灰意冷远走江南,却在清平镇捡到投生到李家姑娘腹中但又未平安降生的楚颂,她带着楚颂来到地府细心照料, 没想到竟是在偿还她欠书生的一条命。

鸢皿居里,楚颂已经忙完了, 正在后院荷花池旁静坐, 苏盏走到他面前, 认真的看着他的脸,她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书生的脸, 却毫无印象。

也是,她原本就对那书生印象薄弱,若不是从兰溪那里得知他横死,她本该将这人抛之脑后的。

“姐姐?”楚颂抬头看着她,笑容如春风般温柔:“你回来了!”

苏盏觉得嗓子有些干, 她该如何开口向他说明这一切?

“你明天去找白哥告假吧, 我们去趟人间。”

再难开口, 她也要据实已告, 告诉她因为她的贸然闯入, 打乱了他的命数,让他不仅未能寿终正寝, 还意外横死街头,他今日以鬼婴的方式存活于地府,很可能也是她不经意闯入后的蝴蝶效应。

——多亏了宫爽和月明,她懂了不少新兴词语。

楚颂初时一愣,很快又笑着应下:“好,我待会儿就去。”

苏盏笑了:“阿颂,你这么听我的话,如果哪天我做了对你不好的事,你会怎么办?”

“姐姐你不会做对我不好的事的。”楚颂拉着苏盏的手,“我以后不叫你姐姐好吗?”

苏盏一愣:“为什么?”

楚颂蹭了蹭鼻头,“我已经长成大人了,我要保护你,叫你姐姐总显得我好像弱弱的,不好。”

竟是这个理由吗?苏盏不由笑了。

“好,你想叫我什么都好。”苏盏对称呼一类不在意,不然当初也不会由着楚颂唤她娘亲,虽然初时有过惊诧,但后来也就释然了。

“想当年,你还唤过我娘亲呢!”

楚颂带笑的脸蓦地一黑,显然也是想起了那段黑历史时期。

“……那时年少不懂事,你虽照顾我长大,但怎么也不能叫你娘的。”

苏盏闻言温婉一笑,“我都无所谓的,当了四百多年女鬼,你还是第一个叫我娘的。”

楚颂的脸更黑了,“我们都不提这事了好吗?以后我就唤你阿盏。”

“好。”

楚颂去了无常府告假,苏盏则回了自己的房间,召出聚灵鼎开始修炼,明日他们就要去人间,此去除了追寻凝元盏的下落,还要找寻楚颂缺少的魂魄,当小心为上。

苏盏离开地府前先去了趟孟婆庄,不出意外的又被孟婆拉着一顿叮嘱,无非是劝她少和秦宁打交道,楚颂在一旁突然出声:“孟婆放心,我会看着阿盏,不让她和秦宁见面的。”

孟婆突然愣住了,不知是因为他没有叫苏盏姐姐,还是因为他话里的稳重自持,她愣愣的松开手,任楚颂拉着苏盏离开了。

再次离开地府,苏盏和楚颂的鬼力已经强盛到不惧阳光,两人从时空通道里出来时,宋朝正是艳阳当照。

“阿盏,我们去哪儿?”

“先去找兰溪吧,我有事要找她帮忙。”苏盏沉吟片刻后道:“阿颂,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于是,她就将这几日从孟婆和白无常那里得知的关于楚颂的所有事都说了出来,包括她之前隐瞒的他鬼婴的身份,一字一句,全都据实已告。

“阿颂,这些都是我之前没有告诉你的,现在,你都知道了。”

楚颂在艳阳下沉默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苏盏不想去猜测其中可能隐藏的怒意或是恨意,她将目光移向远方,那里是兰溪所在定魂的地方,也是书生生前生活的小城。

“阿盏,我们走吧!”

苏盏还在遥望,突然听到这句话愣住了:“走?去哪?”

楚颂咧唇一笑:“你原本想带我去哪儿?”

苏盏看着他的笑容呆住了,她没想到楚颂在知道事情始末后还能像往常一般对她微笑,她原以为不恨就是极致了。

“去……去书生生活的小镇。”

“那我们走吧!”楚颂微笑着向她伸出手,“一直听你提起兰溪,我还没见过,听说她两届的任期都选在了宋朝,以前很少有这样的……”

苏盏没动,迟疑的看着面前年轻俊朗的男人:“阿颂,你不生气,不恨我吗?”

楚颂收回手,笑意更浓了:“我为什么要恨你?就因为上一世我为书生时是因你而死?”

“且不论书生的死和你是否有关,就算真的因你而死又如何?”楚颂说,“人固有一死,即便书生不是被马车撞死,也会生老病死,就算他像地府生死簿上记录的那样金榜题名封妻荫子,最后也还是会死的。”

“与其纠结于这个,我倒不如庆幸书生死的时机正好,否则也不会那么巧遇见你。”

“阿盏,以前你总是教导我,我们不是凡人,不用受伦理纲常束缚,万事只求开心就好。”他抬手捋过苏盏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阿盏,我现在很开心。”

苏盏无话可说了,当事人全然不在意,她这个间接杀人者又能说什么呢?

两人一起下了山,来到小城时已是午后,十多年过去了,记忆里的小城依旧,只是经历了十多年风吹雨打,这个乡下小城显得更破败了。

苏盏用法术给兰溪千里传音,之后便带着楚颂在小城里闲逛着,“说起来,这小城我其实也不熟,更多时候,我都是在城郊墓地躺着的。”

正说着,苏盏看到一处四面漏风的房舍,仔细辨认后才指着它道:“那个好像就是你住的房子,十几年前,那房子看着就摇摇欲坠,现在更是岌岌可危了。”

“你来过这里?”

“嗯……”苏盏慢吞吞点头,“十几年前,就是在你我站的位置,我从兰溪嘴里听说有位老太太要上吊自杀,也是从她嘴里,我知道了书生横死的事,才知道这位老太太就是书生的寡母。”

独子横死,寡母也没了求生的意志,一条麻布系了颈,就这样吊死在了自己家里。

“寡母失独,求死也不意外。”楚颂的点评冷漠而刻薄,像是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没有人还记得那个横死街头的书生,阿盏,你也可以忘了。”

苏盏原还有些多愁善感的情绪,突然就随风飘散了,她发现她总是在楚颂的问题上踌躇犹疑,明明楚颂本人都从不在意。

“我会忘的,但是今天还不行。”她抬头看向楚颂,“阿颂,我们进去看看。”

“好。”

苏盏走在前面,穿过层叠堆积的土木和随风飘荡的旧步,他们来到了土房内。

“阿颂,你感受一下,有没有什么变化?”

楚颂闻言闭上了眼,催动体内鬼力去感受周遭的事务,苏盏则在房间各处翻找着,希望能找到任何能帮助楚颂找回魂魄的东西。

半柱香后,楚颂睁开眼,视线落在倒塌的门板处,他缓步走过去,从一堆杂乱堆积的木板下找出一个刻着缠枝花纹的木盒子,盒子上上了锁,楚颂一个弹指,小锁应声而开。

苏盏看着他一步步动作,这时候才敢凑近了来问:“这是什么?”

“不知道,感觉很亲切。”像是这东西原本就是属于他的。

“打开看看吧!”

“嗯。”

楚颂打开木盒,木盒里是一根红绳坠着一块通体澄黄的玉,玉里有一个如血滴般的朱砂粒,黄玉被一方蓝色的方巾小心的托着,看得出玉主人很爱惜它。

“这是玉吗?看着好像琥珀。”苏盏对玉不熟,只是觉得看着很像琥珀锁了一粒朱砂在里面。

“可能是吧!”

楚颂将玉坠握在手里,感受到一股汹涌的力量自手心源源不断的输送到身体里,经过手腕、手臂、胸膛,一步步抵达心脏部位。

摊开手,手中的黄玉依旧,只是玉中已经没了血滴般的朱砂粒,它就在两人眼下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苏盏当即惊了,拉过楚颂仔细翻查,“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楚颂闭眼屏息,灵力运转周身后,他感受到体内的灵力更加充沛,灵力运转也更加自由,心里便有了底。

“别担心,我没事。”他握着苏盏的手,“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

苏盏反应了一会儿才领会他的意思,惊喜道:“你是说,消失的那粒朱砂就是你缺少的魂魄?它现在回到你身体里了?”

“嗯,灵力比之前更充沛,灵力运转也更轻松自由,应该没错。”

“太好了!”苏盏兴高采烈的笑道,“看来白哥说的在理,我们还是应该来你前世的地方看看,果然有成效。”

“能分辨的出找回来的是什么吗?”她可没忘记,楚颂缺了一魂两魄。

“应该是缺的那一魂。”楚颂四处看了看,破败的房屋里空气都透着一股陈旧的味道,他半搂着苏盏的身子,轻声道:“我们先出去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