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念经

白映棠手里握着那个人给的牌子,上面一颗印有一颗金灿灿的楷体“朝”字。

贵宾席里的装横用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无法形容的,设计这儿的人应该是个看淡世事沧桑,内心沉稳且成熟之人。讲真,与其说这儿是贵宾席,倒不如说是个十分适合休息看戏的好地处。

朝向戏台子的那一面延伸出一个看台,檀木制的护栏,上面雕刻着凤凰图案,整体稍显稀疏,也算不得华丽,到却淡里透着淡里透靓,分外的使人眼前一亮。

白映棠倚在护栏上,俯瞰着整个锦华堂的一楼,二楼看戏的确是个新鲜事,总之一个字“爽”。

苏三(白)啊三郎,你我在关王庙一别,不想也有今日。

王金龙(白)是呀。哦,提起那关王庙之事,倒叫我好笑。

苏三(白)却是为何?

王金龙(白)想当初在关王庙,你见了那周仓的神像,就吓得那样哦嘚嘚嘚……

苏三(白)嗯,周仓老爷那样威严,谁人不怕?不但周仓老爷,我怕的人儿还多呢!

王金龙(白)还怕哪个?

苏三(白)那日在公堂之上,那位都天大人,坐在上面,昂然不动,把那惊堂木儿一拍,说道:“哦——唗!”哎呀呀,倒吓了我一身的冷汗呢!

王金龙(白)嗳,有道是官身不自由。公堂之上,喏,我怎能失了这按院的官体呀!

苏三(白)是啊!我看你在监中逃走之时,你那官体,却也着实地不小啊。

王金龙(白)哎呀呀,你看,这都是那刘大人……

没错,这曲儿就是那首《玉堂春》,虽然前半段都没听着,也已经接近了尾声,但还是让她被这活灵活现、惟妙惟肖的表演深深地吸引住了。

潘必正、刘秉义(同白)开门来,开门来!

王金龙(白)外面何人叫门?

刘秉义(白)是司里。

潘必正(白)刘大人他又来巡查来了!

王金龙(白)哎呀!今日恕不奉陪,我又要装疯逃走了。

(王金龙、苏三相偕同下。)

潘必正、刘秉义(同笑)哈哈哈!

(潘必正、刘秉义同下。)

戏终了,哎!华丽蛰伏的剧情在脑子里久久不能溃退,让人回味无穷。

顿时,整个戏堂子里呀,顿时想起了轰雷般的掌声。

朝歌扮得苏三可真是精彩绝伦,但相比起他那日扮的虞姬,还是略显逊色。

这回可没有人在旁边告诉她台上的角儿都是谁扮演的,但对于她,无非只是稍擦亮眼睛的事,光只看演技和唱功就能辨识哪个是朝歌,就算仅听过一次他唱的戏,每一个动作,每一段唱腔,是变不了味的,大概也是认为唱得最好,技艺最精湛的就是他。

白映棠意犹未尽,秉着热潮赶紧起身拍手叫好:“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好,实在是好!”

她这放荡的一嗓子下去,属实是太过另类,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了。朝歌也朝她那望去,只是对视一眼,便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情,但被朝歌脸上的粉墨遮掩住了。

朝歌匆忙地下了台,也不知是怎么个回事?

仅仅只是相视一眼,却也让白映棠窃喜了许久。她没有离开这房间,而是在看台那儿停留了好一会儿,还想等等看朝歌会不会再出场。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全楼上下几乎一半的人都走了,估计暂时是没了,还是先回去研究案情吧,哦,还有那该死的罚抄。

她拿起自己放在椅子上的书包,正准备离开之际,门被打开了。是前两天还见过的那位楚先生,他左手抱着自己的黑色大衣,对同在厢子里的白映棠不屑一顾。

因为他上次强行介入案件,对她有了些许不好的印象,也不问他怎么进入这房里的,直接绕过向着门外跨去。

楚跃安先是将自己的黑色大衣扔到椅子上,随即右手扯住她的衣领,迎门一脚便将敞着的门关上了。

俩人双双对视,那气场谁也不亚于谁,眼神锐利的像随时准备扑上去狠狠咬住猎物的猎豹。

楚跃安先开口道,“省一学校的案子是由你来负责吧,”看了下她身上的学生装扮,“看来你所想到的办法就是装作学生,揪出犯人。巡捕房最近来了个女助手,这件事还没传开,你是让那个女助手帮你打掩护伪装成你,好让其他人放松警惕,毕竟你也是个难缠的人物。而最大的理由其实是……”

“心知肚明的事就不用说了。”白映棠出声打断他的话。“还有你口袋里是有什么东西要拿给我吗?”

他停顿了下,想来也是,轻笑一声后,从口袋中拿出一个拳头大的橘子,轻轻抛给了她。

白映棠一愣,没来得及反应,左手刚碰到橘子就划过指尖坠落,还好右手快速接住了,才没摔到地上。她为此猛地一跳的心脏才放下来,深深呼出口气。她坐到椅子上,拇指抠开一个口,然后通过那个口将皮慢慢剥开,放在桌子上。将剥好的橘子掰成两半,将一瓣放进嘴里,口中鲜香四溢,眉眼都露出几分喜色。

好甜呐。

楚跃安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这副有些可爱模样,嘴角不由得上扬几分。

她注意到他直直盯着自己的视线,边吃着橘子边朝他说,“如果只是一个橘子的话,可别妄想收买我。”

“如果再给你一个,就把所有情报告诉我。”

白映棠抬起头与他相视,嘴里吃着橘子有些口齿不清,但勉强可以听出是在说:“你是什么品种的青蛙?”

言外之意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他脸色有些僵住了,眼眸好似结了一层寒霜,悦意尽失,生生的说道。“吐出来。”

她有点呆住了,赶紧将剩下的三四瓣橘子塞进嘴里,“没没了!”

即使是这样也没让他情绪有所好转,反而让气氛更加尴尬。

白映棠突地站起来靠近他,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朝他呼了一大口气。

白映棠的手指冰冰凉凉的,指尖还带着剥橘子时喷溅出来的汁,粘乎乎的,还略带点清香,楚跃安脸顿时像白雪公主咬的那颗苹果那样通红,就连脖子都好似染上一片粉嫩嫩的红色,极为不振。

半晌,楚跃安才反应过来,连说话都变得磕巴,“你你你,你干什么?凑得那么近,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橘子我吐不出来了,我把气还给你。”她听话地放开捧着他的手,别到身后,歪着头看着他。天花板的吊灯发出的亮光,使她的眼睛好似璀璨繁星。

“给你买一箱橘子,快告诉我。”

“不行,这是原则问题!”原本有些呆滞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楚跃安的眼神变得有些哀怨,但还是很有耐心地引诱着她:“你上次都告诉我了,这次我肯定能帮上忙的,三箱橘子。”

“成交!”白映棠握住他的手,还像小朋友似的甩了甩。

他眼神腻味的叹了口气,摇摇头,从房间离开3分钟后,又拿进来了一盘橘子,然后放到桌子上,示意让她赶紧说。

白映棠看见那一盘橘子,顿时就移不开眼,拿起个橘子边剥边向他说明整起案件。

听完后,楚跃安沉思半晌,说自己所了解到的省一学校的情况:“两个星期前,省一学校一名学生自杀身亡,还留下了一封遗书,内容是‘为了让省一成为我梦想中的样子,我心甘情愿献出的自己的生命’那个人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是霸凌者了,根据遗书内容提供的线索,他的自杀,将会牵扯到省一。”

“再详细点就是他的死会让霸凌者们产生到某种影响,说明他在所有霸凌者当中有一定的地位。名字和班级你清楚吗?”

“初级四年了,三班的徐旭。”

“收到,明天的时候去找仲颢让他去打听打听。”白映棠最后一个橘子吃完,那神情显得更加意气勃发。

楚跃安表情有些复杂,琢磨不透。“嗯……”

“橘子还有吗?我还想吃。”

“……”楚跃安看着桌上原本果硕累累的盘子里现在只剩一堆剥下来的橘子皮。就算是还有一箱子的橘子,拿给她肯定又会被一扫而空,只好睁着眼说瞎话:“没有。”

“啊……好吧。”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时间不早了,我回去喽。”

“嗯。”楚跃安送她到锦华堂门口,见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背着书包慢慢走回家的身影。他叫住她,白映棠回头,问他怎么了?

“接好,最后一个橘子。”然后将橘子抛给她。

就算是提前提醒了,白映棠接住时还是有些毛里毛脚,又险些摔到地上。

她捧着那橘子,笑颜灿烂如诗中描写的倾国倾城的绝色那般耀眼,边走着边对楚跃安大声说拜拜。

自那次罚抄后的一个星期,白映棠成功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胆小怕事的形象。

“白映棠,你站到前面来。”老师的额头上青筋突起,手里握着一本练习册,封面被捏出几道褶皱。

她垂着头慢慢走到前面,老师“和颜悦色”地看着她,“你怎么作业本一道题都不写,连名字都没写?”

她抿着嘴唇,又张开口好似想说点什么,但话语却卡在喉咙间,愣是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

老师也没啥耐心等她含混酝酿,让她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做50个深蹲。

她垂头不语,在全班面前默默做完了50个深蹲,做到第三十多个的时候,大腿已经开始发酸,但还是咬咬牙做完了五十个。在最后一下的时候,直接单膝跌在那坚硬的地板上。

引得全班哄堂大笑。

一滴晶莹的泪水从白映棠脸颊落下,她双手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那脆弱的双腿隐隐约约能看到小幅度的颤抖着。

“老…老师!”仲颢座位上站起来,举起一本作业本,走上讲台递给老师。“那本是我买来备用的,没写上名字,可能和白同学的作业本搞混了,这本才是她的。”

老师接过作业本翻开第一面,上面果然写着“白映棠”三个字,布置的作业也工工整整的写了。

“唉,”老师被气得直摇头,白了他们一眼,“行了行了,都下去吧。”

回到座位上后,仲颢看她腿还在发抖,忍俊不禁道:“ 50个深蹲而已。”

“有种你试试?”瞪了一眼后,心里暗骂一句:太他妈狠了,简直就是个狼灭!

“学校最近传闻每到子时,学校里就会传出有许多人在念佛经的声音,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才戛然而止。这好像和霸凌者有关,要行动吗?”

仲颢在学校里人缘很好,经常可以听到一些有趣的传闻。而且也去找探长问过了,的确是探长亲自委派的。协助人的身份上这点是可以确定的。

“既然和霸凌者有关,那当然要行动起来了。”她将齐肩的短发扎起来,向后靠在椅背上,用右手将刘海撩起,扬起一个帅气的笑容,像极了那充满活力的少年。“许多人集体留在学校肯定会引起注意,所以他们肯定会先离开学校,然后再溜进来。我们先准备一下,放学后偷偷留下,教室后面的那堵墙大概有两个人躲在里面的空间,从外面看根本发现不了里面的人,懂?”

仲颢听完她这一分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毕竟已经很明显了。是要放学后躲藏在教室里,然后等到子时就抓住霸凌者。可是势单力薄,唯一的可能就是在暗处记住那些霸凌者,并排列出名单,到后面再让巡捕房的人抓住他们。

他笑了一下,“懂。”

这一个白天,除了这次的交谈,就再无说过一句话,两人心里都各有要思考的东西。

白映棠一直在默默思考着“他们为什么要在子时念经”这个问题。

“最近传闻”这一词说明以前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况,那他们为什么突然就这样了呢?在子时除了避人耳目之外,总觉得有什么别的理由。如果不只是在子时,就容易理解多了,可只在子时那就有更特殊的含义了,是什么含义呢?必须的理由吗?佛经也不是只能在子时念的,会不会是霸凌者当中有什么传言说“子时在学校里念佛经就可以除邪”之类的,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传言?难道和那死的三个人有关吗?不过那个女生到现在是他杀还是自杀都无法确定。

搜索的结果已经出来了,天台那个女生跳下的地方有发现些许血迹,被旁边盆栽的阴影遮挡住的地方找到了一把带着血迹的美工刀,当然血迹也已经干了。上面却是是死者自己的指纹,而且并没有发现任何遗书,这点很奇怪。

调查得知她有一个爱人,家人都还健在,和周边的人都相处融洽,成绩也很不错,生活这么好的女孩又有什么理由要自杀呢?没有理由。经调查,也没有发现什么对她有怨恨的人。

所以这两种可能都行不通,唉,推理进入瓶颈,需要更多的线索。

寻找真相的过程就像是在探索深海里的宝藏,需要许多的线索,才能顺藤摸瓜的找到保障的所在之处,但这次的宝藏是埋在深海之下的土地里,缺少了铲子。

直觉告诉她,这三个人的死是案件的核心,而这些霸凌者都只不过是棋子罢了。

“喂,喂,白映棠!”仲颢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看她发呆时的目光锐利却又有些空洞,猜不出是在想什么,也不知神游到哪儿了。

“啊?”白映棠的魂魄又被他强行拉了回来,眨了眨眼,过了两三秒后才反应过来:“噢噢,快放学了吗?”

仲颢盯着他,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早就放学了,不过还好,没什么人注意到你没走,我在厕所里躲了半小时,出来后就看到你还坐在这儿发呆。话说你想啥呢,这么入迷?”

白映棠并不打算告诉他,随便编造了个理由糊弄过去:“就是想用发呆消耗时间而已,现在距离子时还有四五个小时,为求谨慎还是先躲在哪儿吧。”

仲颢想了想,也认可这个主意,两人就在那堵墙的后面,时而蹲着时而站着,身上都有些酸痛,肚子也饿得发慌。

外边那犹如幻境般的火烧云,慢慢地被混沌的黑暗盖住,倦鸟飞回巢里,却还能听见乌鸦的叫声。即使无法和夜莺相比,但这沙哑而尖锐的“歌声”让他们强撑着睡意,那提神效果犹如闹钟一般。

子时终于到了,在他们快昏昏欲睡之时,听到了一阵念佛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