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升旗仪式后,学校领导发表了讲话,大概意思就是,学校有了新的政策:离初三的期末考试还有两周,学校决定,对初三学生实施短期封闭政策,期末考试后还要补一周的课。
道理很简单:这次要一次性在学校这个像监狱一样的地方待三个星期。
但对于季遥和吴望来说这没什么,爸妈都在这里工作,反正见得到面,想回家的主要原因其实只是想见爸妈,所以没啥好想家的。
不过,学校为了缓解学生的压力,还是给了一些宽松政策,星期二和星期四不用体训,而体训的时间可以给学生们自由活动。
季遥还是为吴望感到莫名的难过,小望也许从小到大都没过过多少好日子,甚至是安稳日子,独自一人和命运抗争,来到天城寻找新生活,还跟进了监狱似的被困在学校里,在压力和焦虑的之中挣扎,太不容易了。
吴望早已习惯了季轩这个名字,可是现在,享受父母和哥哥对他的好,他还是会觉得很过意不去,觉得他们不应该对自己那么好的。
吴望在每日连轴转的生活中已经渐渐淡忘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他全身心投入当下的生活,每天过得忙碌充实,才没有那个闲空去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呢。可是,这日子也许不能说是充实,而说是折磨。
吴望听很多同学都不满说,学校像监狱一样,把他们困在里面不给出去。所以每个星期放学,同学们都像刑满释放的犯人似的,迫不及待地回家去。吴望想,如果学校像监狱,那在这里的学习和体训,就算是劳改了?
身边的同学都说,小学时候的日子过得快乐,自己却没懂得珍惜,现在那么累的时间,过得那么慢。对于吴望来说,小时候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反倒是现在,虽然是辛苦,
初三的学生,现在正是最累的时候。
年级里准备召开一次初三级学生会议,主要是给四校联考中的尖子们和黑马们颁奖以及进行适当的学习交流。中午,季遥兴冲冲地撞开宿舍门,高声宣布道:“我们四个都可以上台领奖!我看见荣誉证书了!”
“真的假的。”楚南似乎不信,“别骗我哦,我可是读过小学的人。”
“骗你干嘛,我看见了,你和飞龙都是进步奖,我和阿轩是年级前十。”季遥笑道,“你也真是,我头一回见有人连自己能领奖都不接受的。”
宿舍里的学习氛围是很重要的,舍友几个学习氛围好了,整个宿舍的同学成绩都不会差。
对于三班的同学来说,年级前十的另外八个都不值得注意。那另外八个本来就是重点班的,自己是普通班的,根本没有可比性。值得注意的,就是自己班的季遥和季轩。
“阿轩呢?”季遥往里看,东张西望地找着一直没露脸的吴望。吴望抬头看他,季遥伸手过去,“念名字了,咱快上去。”
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季遥拉着吴望一前一后跑了上台。屏幕上一片的“309”“310”之中扎了两个“303”,这感觉怎么这么美妙呢。
一份荣誉证书,奖品是国家两大名校清华、北大的勋章。这个奖项在天城精英中学美名曰之“清北奖”,意思就是能够稳在年级前十的学生有很大概率以后考进清华北大。
兄弟俩看着面前的一大片人,一股通过努力获得成功的自豪感油然而生。老师说,人生最美好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努力付出有了回报。
“我们大家都知道,幸福是奋斗出来的......”领导开始致辞。回到座位的吴望和季遥立刻引起了同学们不小的骚动。两人的勋章在同学们手里从前面传到后面,从左边传到右边。回到手里后,兄弟俩拿着自己的勋章轻轻与对方的勋章相碰,发出“叮”的轻响,以表示对对方的祝贺与鼓励。
有时,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是不需要语言来传达的。
散会后是自由活动时间,106四个都拿了奖的弟兄一起在操场上散步。他们直接就从阶梯室来了这里,奖状奖品都只好抱在怀里那么走着。
“最近怎么没见珵珵?”吴望突然问季遥道。
“不知道哦......作业多,没出来吧。”季遥的回答很含糊。
“奶奶和季偕是不是不怎么回家?”
“我爷爷在旧屋那里一个人住,我奶奶就经常带季偕回旧屋住,不怎么回家的。”季遥道。
季遥回身对众人道:“我去找我爸妈,让他们给我们拍照,算是我们一个宿舍一起拿奖的纪念,怎么样?”
楚南最先欢呼:“好好好!”
吴望指向操场那边的观众席:“去那里拍吧,东西我给你拿着,快去快回。”空出来一只手接过季遥的荣誉证书和勋章。
季遥把办公室转了一圈都没找见季远,便让母亲颜善拿了数码相机来。
四个男孩子的拍照姿势释放了心底的野性和血性,姿势完全是如何爷们儿就如何来。颜善笑道:“遥遥,这照片我给你导进电脑,存到你QQ空间去,你随时看,怎么样?”
“遥哥,发给我!”飞龙叫道。
“也发给我!”楚南附和。
“行行行,都发都发!”
飞龙和楚南回宿舍去洗澡,吴望追上颜善问道:“妈,最近没见珵珵,她没出来过?”
颜善一边捣鼓着相机,一边回答吴望:“珵珵啊,最近没上学!”
“啊?”吴望小小地惊呼一声。
“哦,你们不知道。”颜善关了相机后,一脸凝重地停住脚,“简家出事儿了,珵珵她爷爷走了。”
吴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对啊,就上个周末的事情,她爷爷死的时间段珵珵刚刚好在家,家里就没有别人了......”
“也就是说,珵珵被列为头号嫌疑人,所以没办法上学?”吴望似乎知道了义母后面要说什么,“不会吧,珵珵一个多好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干出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杀自己的亲人啊。而且,盯梢和上学不矛盾吧?初二两极分化,这会儿落下了,怎么追得回来?”
颜善哭笑不得:“别急,听我说完。想到哪儿去了?唉,她爷爷呀,自打过了七十岁就一直身体不好,扛到现在七十八也挺厉害的了,病死的。”
吴望松一口气:“那,珵珵是回去祭奠老人家了?”
“是啊,咱们中国人,向来以死为大,葬礼这方面,珵珵她奶奶可不敢薄了,就让珵珵跪在她爷爷灵前至少七天,让她弟弟上学。所以珵珵现在没办法回来。”
“那,之前说的关于珵珵的一些事情,到底有多少是真的?”
“遥遥以前听过一个版本,就是珵珵出生没有双腿,装了假肢,从来不穿短裤;但实际上,珵珵的腿真的是被热油烫的。我们跟他说过好几次了,他还是始终记得他听过的错误版本。误导你了吧?”
“那,之前那个英才的故事......”
“英才是英才,珵珵是珵珵,不是同一个人。”
吴望问完了心里所有关于简珵的疑惑,这才算作罢。
颜善笑道:“行了,你俩快回宿舍洗澡去吧,别迟到了。”
两个少年将自己的荣誉证书和奖品都给了颜善,这才回宿舍洗澡去了。因为拿到了奖而高兴的大家才高兴了不到一会儿,又来一个晴天霹雳。
第二节晚自习刚下课,吴望的作业写了三分之二。今天心情还不错,再加上下课时间也挤了不少出来用于写作业,吴望写作业的速度快了一点,可还是没有在晚自习的时间内写完这山一样的作业。
“安静!”英语老师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本就不算吵闹的教室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不少沉浸在题目中的同学们被这一声惊雷吓得浑身一颤,掉了笔的掉了笔,洒了水的洒了水,那叫个一片狼藉。
“全都给我出来,去操场蛙跳五圈!”
什么?!吴望波澜不惊的面容上的双眼不禁微眯起来。
“我们又干嘛啦?”不少男生都极不服气,叫嚷道。也有女生有了男生这一嗓子的壮胆跟着一起喊:“我们又干什么了,就罚我们?!”
“你们干了什么自己不知道是吧?”英语老师怒火冲天地走上讲台,手里狠狠抖出一张成绩单,“四校联考,英语,年级倒数第一!啊,考成这个鬼样子,要你们有何用?”
“很差吗?120满分,平均分105,很差吗?”
吴望和季遥同时回头看,说这话的是楚南。吴望心里咯噔一下,平均分105?那他103就是在班级中下游了?!
平均分105是全级倒数第一不奇怪,听说其中一个重点班平均分112。这样的差距够甩他们十条街了。
“105以上的,去蛙跳五圈,105以下的,去蛙跳十圈!”
“你这算是体罚!”季遥实在听不下去了,暴起道。
“我就是体罚,怎么的?不给你们来点狠的你们记得住吗?”英语老师在讲台上拿着一卷大透明胶用力敲着桌子,动静震天响,“我正要说,你弟弟季轩,一个年级第八,英语就给我考了个103?!”
“103是他的错吗?”季遥的语气听来好似很疑惑,“存在英语天赋高的人,就存在英语天赋小的人。你怎么不看看我弟弟年级第八的成绩?你看看他的天赋在哪里?”
已经写完了一道题的吴望敲了敲季遥的桌腿。
“要是别人蛙跳十圈,季轩就给我跳十五圈!”
吴望的手顿了顿,捏紧笔壳。以前的经验告诉他,人在气头上就绝对不能和她对着干,否则事情只会越来越难解决。
“你为什么要针对我弟弟。”季遥冷冷地道。
“我那是针对他吗?这叫打是亲骂是爱!”
“我家阿轩不缺爱,用不着你这样偏激的方法对他!”
吴望双拳握紧,深深低下头,拼尽最大的理智去忍耐。他知道老师的惩罚都是好的,是想让他们学好,可是,这真的......
季遥跟他说过,以前,为了保持一个教师子女的风度和教养,总是不能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但是现在为了吴望,季遥什么话都说出来了。
突然啪嗒一声,吴望浑身一颤,抬头看,发现教室里漆黑一片,周围是男生们不满的叫嚷声和女生们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到的惊呼声。
“停电了?”吴望本能地问出来。
“她拉闸了。”附近的某个人回应了一句。
“现在,立刻,马上,自觉到操场去,什么时候跳完什么时候回来写英语作业!”
在场的四五十个人乱作一团,推推搡搡,夹杂着难听的骂骂咧咧和无奈的哭哭啼啼。季遥侧着身站在电闸下面,几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总闸的位置。好像就是这里,往下一打,然后动作极快地按下所有开关,教室里又是一片亮堂。
虽然众人都不情愿,可还是去了。
于是乎,就有了操场边聚集了许多初一初二的学生看着初三的师兄师姐在蛙跳的场景。
“怎么回事这是?”
“被老师罚了吧。”
“考试没考好?听说初三最近考了一次试。”
“也可能是,作业没写好?”
议论纷纷的师弟师妹们并不知道,这一伙被罚蛙跳的师兄师姐里面,有两个年级前十。
“太可怜了。”
“他们天天下午都那么跑,现在还这样折腾。”
“天知道他们是不是活该。”
“我们初三会不会也要这样?那我可先死了算了。”
比起刚开始的标准有力,跳着跳着,大家都已经显露出疲态,晃晃悠悠、东倒西歪的,很是吃力。有些咬着牙关勉强蓄力才能跳出一步;有些撑着双膝和地面喘气,双腿根本直不起来;有些回身看看老师没注意自己,悄悄走几步,好歹缓一缓再跳。
吴望双拳握紧,咬紧牙关,尽量稳住身形,用心里最后一条底线告诉自己,不要表现出快要撑不住的样子。他每一次跳起和落地,大腿肌肉都在急剧收缩,猛烈颤抖。他有些绝望,四百米的跑道,现在跳了一圈多点儿就已经累成这样了,所谓的十五圈,耶稣都做不到啊!
但他很硬气。
他是全班跳得最快,姿势又最标准的一个。
英语老师环抱双臂,冷冷地盯着这群已经吃不消的学生。
季遥跟在吴望后面,一直没有反超他。即便两圈过后吴望的速度已经很明显地慢了下来,耐力不错的季遥也没有借此超越吴望。从发现吴望速度变慢开始,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弟弟,生怕弟弟站不住摔一跤自己扶不住。
哗啦哗啦响动,很多男生们都有些粗暴地一把拉开外套链子,把外套往操场中心的草坪扬起手一扔,有几个带头喊起来了:“怕什么,咱堂堂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人多不怕鬼!”“弟兄几个都一起,不慌!”
几个比较脆弱的女生本来已经忍不住哭了,听了这话破涕为笑,在衣袖上擦了擦眼泪把手伸给前面伸手过来的男生,相帮着往前挣扎。也有些不怕事儿的女汉子,有了男生撑着,就干脆拉着兄弟姐妹几个,一边跳就一边聊起天来,场面竟然变得有些欢乐和轻松。
宿舍熄灯的第一个铃响了。初一初二的围观群众们几个几个地散了,有个领导过来催促他们快些离开,三班的那些正在受苦的同学们顿时睁大了闪闪发亮的眼睛,将目光如聚光灯一样打在了领导身上,期盼领导能帮他们讲讲情,少跳一点是一点。但是,领导只是淡淡扫了他们一眼,看了看英语老师,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走了。
大家心灰意冷。
吴望已经用力得青筋暴起,双眼充血。他难受得想闭眼,但是不行,眼睛一酸就会有眼泪,闭了眼,眼泪不就掉下来了吗。虽然吴望自己知道这是生理性的泪水,但他还是不想被人看到。尤其不想被遥哥看到。
可真的忍不住。
他闭眼了。
一片混沌的大脑现在失去了支配身体的能力,吴望感到自己重心偏移,他下意识激灵了一下,血液哗哗地涌向大脑,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让他采取不出任何行动,好想就这么躺下睡了。
此时,身后一双手牢牢扶住了他的胳膊。
吴望的身体恢复了平衡。
不用看也知道,是季遥。
季遥两条腿和地面形成三角形,很厚的冬装长裤都遮不住的颤抖幅度,勉强撑着,很吃力地把吴望扶起来。
“都出汗了。”季遥轻喘着气,勾起一个笑容,“今晚不留下了,回去再洗一次澡!反正留不留下都那样了。”
季遥看着吴望那两条点地不得的腿道:“你跳得好快,我一直跟在你后面,我偷圈了,所以我没有你那么累。”
吴望点点头,继续去捶打自己那硬得像钢板一样的大腿肌肉。
“你有九十斤没?”
吴望一愣,想了想道:“好像没有。”
季遥点点头,原本拉着吴望胳膊的那只手一用力,直接把吴望整个人拉到自己背上来。
“这是干什么?”吴望想挣扎。
“你真的够轻的,估计你才七八十斤?”季遥双手扳住背上人的双膝,动作十分熟练,“回宿舍,你那腿再不按摩一下或者用热水泡泡,明天就走不了路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体训,但是教学楼上下楼梯还要走路啊。”
吴望这才作罢。
英语老师吼道:“没跳完就想先走?想造反啊!”
“放我下去,丢人现眼。”吴望再次挣扎起来,有点急切地低声道。
“这怎么丢人现眼了。”季遥脚下走得不快,非常稳当,“没听过一首歌吗,男人哭吧不是罪,再强的人也有权利去疲惫。”
“老师......”
“我们根本没犯错,她就罚我们,等着,期末考完我就告她上法庭。”这种话越是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就越是可怕。
他们已经走在了夹道树木之下。煞白的路灯给深黑的夜色蒙了一层薄如蝉翼的轻纱,凉飕飕的颇为怕人。听说学校的小花园里出现过蛇,那条蛇还会在夜里在这林荫小道四处窜。吴望怕那蛇真的窜出来咬了季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虽然强装镇定,但还是竖起耳朵听着四周的响动。
“遥哥,阿轩!”
后面是杂乱的脚步声,已经走出林荫小道的俩人回头看,发现同学们都过来了。最前面的楚南因为腿痛,跑姿很是别扭,勉强追上来。
“多亏你爸妈,我们得救啦。”楚南迎上来第一句话就说。
原来季遥背着吴望刚刚好离开的时候,季远和颜善就来了,喝止了英语老师的体罚行为,把学生们放走了。
106破天荒这么早亮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