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云斛盛泽正跨步提笔,一个大大的静字,呈现在书桌上。只是在静字的收尾处,却是有些毛躁,用力过大,笔尖的亳毛分了几叉,就如山间分叉的小路,蜿蜒盘桓着。
“你一向沉稳有加,威望又胜,若真有一日小皇帝撑不住起这动荡局势,你势必要出来稳固朝政。”
“父亲请放心,儿子必会辅佐皇上,稳固朝政。”
“我的意思,是想你启动先皇那份遗诏,毕竟你才是……”
“父亲,我从未有这想法。皇上不过只是八岁孩子,怎能要求一个孩子可以完全解决目前这些问题呢?皇上可塑性极强。”
“你我等得,可那些野心勃勃的人等不及,之前是凤船被炸,那接下来很有可能就是直接刺杀皇上!”
“我已加派人手。父亲,关于我身份之事,可有透露半个字?”云斛盛泽想起进宫时,皇上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还试探性的问,若他是皇子的话,会怎么样。
“此事事关重大,自然不会透露。我虽想你继承大统,但我知道一向优秀如你,又何须用这龌龊手段。”
“父亲,若有一天,皇上真的被拉下位了,我也不想坐那位置,虽然那位置高高在上,握着生杀大权了,可儿子只是个普通人,受不了那高处的寒。我愿就像现在这样一直辅佐皇上。”
“你……”
昨日和云尚书的对话,又浮现在云斛盛泽的脑海里。他自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云尚书的亲生儿子,而是塔木克先皇和最爱的女子所生的儿子,可最爱的女子却被罗太后所害。为了保护云斛盛泽,先皇就让他生母悄悄住进了尚书府,待生下云斛盛泽后就说是云尚书的儿子,以这样的方式养大了云斛盛泽,免了罗太后的迫害。
弥留之际,先皇为了保住塔木克江山,明面上是将皇位传给了元宝,可暗里又立了份遗诏,命云斛盛泽继位。先皇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云斛盛泽和他的母亲,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元宝,甚至不顾他的安危,待到他们两败俱伤时,再由云斛盛泽来继位。这对云斛盛泽是爱,对元宝却是伤害,只因为当初元宝的生母庞皇后联合当时还是贵妃的罗太后一起设计,不让云斛盛泽的生母进宫,这才会流落在外,没有名分还难产而死。庞皇后在元宝三岁时病逝,可先皇却将怒气延续到了元宝身上,这才让他继位面对这些狼才虎豹。
那龙椅坐上了,人前风光无限,人后,那种凄凉和孤寂,都只能一人承担,元宝只是八岁如何能承受的住?云斛盛泽对这位弟弟也是疼惜不已,既然先皇已经立他为皇了,自己也无心皇权,真心实意辅佐元宝才是正理。
云斛盛泽将握着的毛笔搁在砚台边,把写好的纸张挪到一边,再重新铺展开一张新的宣纸。
“上将军。”阁外想起敲门声,紧接着传来刘大脑袋的声音,“西苑那位醒了,明珠姑娘已经过去了。”
云斛盛泽并未去开门,只是停笔略略抬起头,向着门口的方向,
眼眸轻动:“好。”
而这边西苑里,宣承玮脸色有些苍白的躺在床上,看到床前出现的人,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明明思念到了骨子里,却不敢伸手去触摸,就怕一碰这美丽的梦就碎了。
“明珠姐姐,他怎么样了?”青瑶提着药箱进来,看到宣承玮醒来,顿时乐了,“看来我的医术没有退步。”
明珠?宣承玮眼睛直直盯着夏傲雪,她当真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吗?当初听顾长风说夏傲雪失忆了,自己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果然是一点都不记得了,看自己的眼神就和看陌生人差不多。忽然间,宣承玮只觉得漫天的悲伤笼罩着他,夏傲雪不爱他,他虽心伤但也能接受,可他一想到夏傲雪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自己从未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这样的想法让他感到害怕和惶恐。
“你为什么要救我?”夏傲雪率先开口道。
救她吗?宣承玮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承认他一直在她院子外徘徊,却苦于各种原因没有勇气进去,直到头一日正准备离去时看到院子里忽然窜起的火光,他正准备进去的时候,却见到已经有人打横抱起她飞身掠了过来。
是宣承希,虽然他带着银色面具,可宣承玮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宣承希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将夏傲雪放到他的怀抱里,然后吩咐句:“好好照顾她。”然后就离开了,离开时那眼神,饱含不舍,深情,难过,竟让他也跟着难过起来。直到那时候,宣承玮才可以肯定,只怕岳无愁出现的时候,宣承希也已经在绥德城了,暗地里一直在保护着夏傲雪。
宣承玮抱着夏傲雪一路到了将军府,自己也跟着昏倒了,他很清楚昏倒不是因为救人,而是自己的病。
“为什么要救我?”见对方不回答,夏傲雪又问了句,“你也认识我?”
宣承玮点点头,“是。我们曾经认识。”
“你喜欢我?”夏傲雪不是无知少女,眼前这男子看着自己的目光太过热切和深情。
宣承玮忽得一笑,就这一笑仿佛花瓣飘落般美丽,“是,从你我相识起,我就爱着你,从未变过。”
夏傲雪没想到对方不仅承认的这般快,还说得更加肉麻,一直耳朵有些发烫。偷眼看到青瑶在一旁挤眉弄眼后更是有些发窘。
看到这样的夏傲雪,宣承玮唇角笑意不减,那发窘尴尬的模样,添了不少可爱之处。
夏傲雪笑着说道:“那你肯定知道我以前的事,和我说说好吗?我看见你就觉得有些亲切,总觉得十分熟悉。”
宣承玮心里一热,即使她忘记了以前的事,可依然记得这份熟悉感,多好,他指了指旁边的绣花凳,示意她坐下慢慢听。
“你想知道什么?”
“关于我的身世,是否成亲,苏明德,还有魏巧儿等等。”
宣承玮坐起来靠在软枕上,将以前的事一一说给夏傲雪听,但并未说她是丞相府的三小姐北惜时,只说是丞
相府庶出明珠,因为此刻向芷晴顶着的是北惜时的身份来和亲的,他已经负了向芷晴,不能再让她陷入危险境地。简单叙说中,宣承玮却偏偏略过了宣承希。
果然和罗芸说的出入极大,那女子心怀叵测,还有苏明德,根本就是和自己有过节的人,还一直说是自己的夫君,此人必然也有满肚子的算计和阴谋。
“那那位七殿下宣承希呢?”
宣承玮却是不说话了,七哥和惜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可最后两人闹成那样必然有苦衷,他是想得到夏傲雪,可也不屑用这样的手段,只是说道:“若有一日你见到了他,亲口问他岂不是更好?”
见他不愿意多说,夏傲雪也不勉强,关切地让他好好休息后也离开了。待到她离开了,宣承玮才说道:“上将军既然早已来了,为何不现身?”
云斛盛泽这才从侧门闪身走过来,拱手歉然道:“还请王爷见谅。本欲进来,却听到王爷和明珠在提起往事,不由多听了会。”
“你喜欢明珠?”宣承玮问得直接,见云斛盛泽不否认,他又笑道,“她这样聪慧而又善良的姑娘,怎会不惹人喜欢?”
“敢问王爷,此时出现在绥德城,是否有事要办?”云斛盛泽是上将军,他不得不用政治的眼光去看到宣承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当初他镇守边境的时候,和宣承玮交过几次手,两人虽是敌人却惺惺相惜,都为对方在军事上的手段和策略折服。
“上将军怀疑我别有用心?”
“塔木克和大宣虽签订和停战协议,可到底是两国,且王爷偏偏晕倒在将军门口,这让我不得不坊。”
宣承玮眼底闪过一丝黯然,“我之所以会带她来将军府,是相信上将军可以庇护她,护她周全。而至于我昏倒,是因我身体缘故。”
云斛盛泽露出但闻其详的表情。
“我时日不多了。”宣承玮说得轻松坦然,丝毫没有眷恋,“当初离开大宣的时候,太医就说过我身子耗损的厉害。当年为了争皇位,也为了保全自己,我吃了不少药让自己看起来病恹恹的模样,我又是早产儿,无异于是引鸩止渴的办法。”
“后来惜……”宣承玮顿了顿,马上改口,“后来明珠婉拒我,就直接去了边境带兵打仗,你也知道我当时几乎就是不要命的打法,那年受了重伤闻知明珠有难,不顾一切回到大都,伤了根本,难以治愈。”他瞒着所有人,不顾一切随和亲队伍出了大宣,只是想在有生之年找到失踪了的夏傲雪。
云斛盛泽心里也是惋惜不已,他没想到当年这位冷酷让人闻风丧胆的殿下,竟有如此痴情的一面,让人唏嘘不已,“你放心,我曾和那位天下第一神医霍青藤打过几次交道,他还欠我一个人情,我这就飞鸽传书给他。”
宣承玮也只是笑笑,霍青藤医术是高超,却也不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神仙,母后已去世,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就只剩下夏傲雪了,定要在自己死前给她托付好才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