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晌午时分,一辆简朴中透露出雅致的马车缓缓从东沂山驶下,进入了城区。
须臾,马车停在闹市中,一双藕白色的细手掀开了轿帘,紧接着跳出一个明艳的红衣少女来。
少女面容细致清丽,眉宇间散发着一股灵气,纤尘不染的不带一丝的烟火味道。乌黑柔顺的发丝一直垂到脚踝处,几乎就要拖到地上,却只用了一根红色的缎带简单的系在发尾,使她看起来仿若误入人间的仙子。
“安楚,还不下来?”娇嗔的声音,清脆如同悠扬的笛声。
本来各自忙碌的人们听到声响纷纷抬头去看,却都被少女吸引了视线。
那马车的轿帘再次被掀开,走出一个青衣男子来。
那青衣男子长身玉立,五官俊逸非凡,虽然肤色略显苍白,却丝毫没有折损他的魅力。男子有一双迷雾般的眸子,里面犹如下着鹅毛大雪一般不甚清晰,让人看不真切。
男子随意将周围打量一番,将视线落到了红衣少女的身上。
一瞬间,他的神色就变得柔和起来。眼里的雪瞬间消融,甚至带上了丝丝的暖意。
那苍白的嘴角,也绽放出一朵笑花来。这笑容如同雪地之上盛开的白莲,清雅而高洁。放佛,是在为她释放出自己所有的美丽。
“还有一段路程。”青衣男子的声音低低的,却让人觉得如同那甘冽的泉水,说不出的好听。
当真是一对璧人!在傻愣愣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后,所有人都无不感慨着。
“小回的心眼真小。”见少女不理会自己,只是递过来第19个白眼之后,安楚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当即停下脚步,怒上心头的转身瞪着他,气不打一处来。
早上,在好不容易央求杨大美人同意我下山之后,我乐颠颠的回访换了一身男装,准备夜闯那勾栏院。
哪知安楚闯了来,围着我打量一番,吐出几句很不中听话来,将男装的我批斗的一无是处。也让我下定了决心,誓不再穿男装。
安楚说什么‘你这身打扮,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你是女孩。而且身体太瘦,没有一点男儿的骨气,倒像是那小倌楼里的小倌。另外,你个子这么矮,若是身为男人,不会觉得羞愧吗?哪里还能如此大摇大摆的上街?’
如此一番话下来,气得我差点没有吐血。
不过,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即就哼了一声,然后气呼呼的回了过去,“有本事你去穿女装呀,要是你能比我哥更好看,我就承认自己不适合穿男装。”
杨少临那相貌,别说男人,就是女人都不见得能比过去。这话一出,安楚终于败下阵来,没有再发表自己的高论。
只是,我却也因此失去了穿男装的信心,最终还是换回了女装。我没必要,把本来相貌不错的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那样多难看呀!即使在怎么成长,再怎么长大,对于别人说自己丑这一点,我还是会很介意的。
我本想带着九月下山,让她去见识一番的,哪知她知道我的目的地之后,打死都不愿意下山。
本想去找陆馨,哪知自从成功捣毁鹰帮之后,陆馨竟然不见了踪迹?其实她哪里会不见踪迹,还不是去疯人阁找白池去了。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她身上可是明显的很,可惜偏偏两人就是不捅破那层纸,让人看着都着急呀!
无奈之下,正想随便抓一个人,安楚适时的毛遂自荐,说自己绝对会是个好保镖之类的。正气头上的我,哪里愿意理他,四下寻觅闲人。也不知道安楚是使了什么招数,整个府里的人,平日都对我欢喜的很,今日竟然全部避我如毒蛇猛兽。
最后,只得同意与安楚一起。
于是,此刻我们就在这里大眼瞪小眼。
说我没有男儿气概也就算了,竟然还说我心眼小?
老鼠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呀!
我操起一旁小摊上的布匹,对着安楚便砸,“我哪里心眼小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的心眼小了。”
“好,是我心眼小。”安楚躲避的狼狈,在众多好奇的视线里,终究是脸皮不够厚,再次败下阵来。
我这才满意,将布匹给还了回去。那个卖布的大娘估计怕了我的凶悍,只是瞪了我几眼,却什么都没有说。
“小回有想去的地方吗?”看着我身材飞扬的脸,安楚笑问。
想去的地方?我微微的错愕,进而摇了摇头。这个世界上,我想去的地方,已经再也不复存在。
“那我们去游湖吧?”
西春湖是青浯河的分水汇集而成,本来浑浊的河水经过了长久的沉淀,聚到这一汪浅湖里来时,竟也清澈见底。
湖岸遍植垂柳,那柔软的柳条随着微风舞动,就像是女子曼妙的舞姿,让素来波澜不惊的湖面,都荡漾起醉意。枝桠间又有无数洁白的柳絮纷飞着,如同终获自由的白鸟,飞向属于自己的归宿。
春风拂过脸颊时,仍然带了寒意,我拢了拢衣裳,看了看有云朵点缀的蔚蓝天空,又转头看着安楚租了条小船,慢慢地划了过来。
船在岸边停下,安楚笑着对我伸出手来。
一瞬间,我有些恍惚起来。
那时,也曾经有过一个人,站在船上对我伸出手。
只是我未曾领情,抓着李墨白的衣角跳了上去。
李墨白……
李墨白还在我身边时,我是那般恣意而张扬,因着有他做依靠,我肆无忌惮的,连当朝太子都未曾放在眼里。
那时的时光,究竟逝去多久了呢?恍惚记得约莫是一年,在我的心里,却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然而,那时的记忆,却如此清晰的留存。
只是,记忆,无法成为人生的全部。一瞬间,心痛如绞,心碎成一片片,化作灰烬,随风而去。
睁开眼,那洁白的柳絮从天空飞过时,我不禁抬头去看,风扬起我凌乱的发丝,迷蒙了我的视线。抬手将头发捋顺,眼前却只剩下一片苍茫,所有的温暖,都已经不复存在。
我尚在走神,安楚却忽然恼怒起来,伸手抓住我的手,一把将我扯到小船上。
“在想什么?”安楚未曾松开我的手,眼里,又开始飘起小雪。
看着他,我勉强的笑笑,“我记起我哥了。”
“城主?”安楚有些犹疑。
我摇摇头,“当朝左相之子,也是宗人府丞---东方吟。这些,想必你已知道。”
“不要想这些。”安楚掰正我的脸,让我直视着他,“现在,不准想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努力挥着心里的阴霾,我尽力挂起笑容,“不知打九月有没有做好吃的等我回去呢?”
“饿了?”安楚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叠的仔细的纸包。细细地拆开来,几块红色小巧的糕点呈现在眼前。
我有些惊讶,伸手捏过一块,手微微发着抖,小心翼翼地放入嘴里。
果然,是记忆里的味道。
“梨花糕。这东沂城里,哪里来的红梨?”如今,我才终于知晓红梨的珍贵。
而且,这东沂城的天气远没有北方寒冷,如今的时节,哪里会盛开梨花?
听我这么一说,安楚神色一变,愤然地合起纸包,抬手就欲扔进湖里。
“别扔。”我一慌,劈手夺了过来。
记忆,却已经飞远。
“师父,好好的花儿开在枝头,你摘了做什么?”
彼时的我年纪尚小,见李墨白站在红梨枝头采摘梨花,很是心疼。
李墨白看了看我,手上动作不停,“有人央求师父给她做糕点,于是师父采摘一些。”
“给谁。”直觉是个女孩,只有女孩才会喜欢梨花糕如此甜腻的糕点。我顿时醋意横生。
“不告诉你。”李墨白笑得妖娆,就是不理会我气得跳脚的动作。
“可这是我的花。”我终于憋不住,嘟起嘴,眼里含上泪花,泫然欲泣。
李墨白再次看了看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施施然落在我的面前。
“这去年秋天呀,有一只小馋猫嚷嚷着非得要吃梨花糕。可这秋天,哪里会有梨花呀?于是这只小馋猫呀,缠着我闹腾了好几天,折腾得她师父我呀……今年,只好采摘一些新鲜的花晒干储存着,免得小馋猫再次犯馋。”
李墨白一边说,一边无奈的看着我。
这去年的事情,他竟然记得这么清楚。当时我的心头闪过这么一句话,然后红着脸低头,不敢再做声。
“师父再去采一些,小梨去练功。”李墨白将手上的花儿放在一旁早就备好的盘子里,转身就欲再次上树,我慌忙扯住他,“我也要帮忙。”
于是那之后的每个春天,采摘一些新鲜的红梨花晒干储存着,成为了我们每年必做的事情。
而那时的声音,却一直在我脑海回响着。
“师父、师父,这花大一些好还是小一些好。”
“师父、师父,花骨朵好还是含苞待放的好?”
“师父、师父,被鸟儿啄过的要不要?”
……
安楚忽然伸出手来,往我脸上一抹,尔后将我轻柔的搂在怀里,却什么都没有说。
我这才惊觉,原来,泪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流了满脸。
我终于,只剩下了回忆。
为什么,早不曾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