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那个格外宽阔的大厅,一尘不染的地面,雕刻着复杂图案的柱子顶着高高的屋顶,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四周的墙壁前,摆放着数百支蜡烛,将整个密闭的空间照耀的如同白昼。
挨着西墙的书桌后,华服身材伟岸的男子全身隐在黑暗之中,一双利眼却带着锐利的光芒打量着自己眼前的四个人。
此四人都是屏息静气,三人垂首而跪,一人的脚似乎受了伤,无法寻常跪拜,只得放低姿态,全身都匍匐在地上。
他们的名字是,纪尚、叶落安、周蓝陵与李墨白。
沉寂,依然无限蔓延着。
华服男子没有说话,无人敢开口。
然而,一股压抑的气氛,让四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烛火照耀之下,大殿的氛围诡异异常。
纪尚看着一侧匍匐在地上的李墨白,渐渐面露忧色。
在烈城时,小姐忧心李墨白的模样闪入纪尚的脑海,顿时让他心生无限勇气。
抬着膝盖往前走了一步,恭敬地磕了个响头,正待开口求情,华服男子却已经抢先一步开口。
“墨白,听说你失忆了?”华服男子的声音平静无澜,听不出他真正的情绪。
“回主人的话,是。”在来到京城之前,纪尚已经仔细的嘱咐过,面对主人时该有姿态与语气,甚至是表情。所以,尽管他已经忘记许多事情,此刻却也勉强可以应对。
“也就是说,你已经忘记自己犯过多少错?”华服男子的声音骤然冷冽起来。
“墨白甘愿受罚。”李墨白的声音清清冷冷,也是毫无情绪。
“墨白。”纪尚却是急了起来。明明都有嘱咐过,主人若是有责怪之意,千万不能回话。他怎么就当做了耳旁风呢?
“墨白甘愿受罚。”李墨白却是仿若没有听到纪尚的呼喊,再次重申道。
此前,纪尚有一桩桩、一件件地告诉他。他到底做了多少件违抗主人命令的事情。那些全部都是,与她有关。
为了她所做的那些事情。他无悔,所以,甘愿受罚。
“好。”华服男子陡然喝了一声,“私自教唆东方梨学武,并隐瞒不报,责打五百鞭;私自窃取‘龙涎’,不听劝告。责打一百鞭;私入‘罪狱’, 责打一百鞭;任由东方梨进入‘罪狱’而不劝阻, 责打三百五十鞭;擅自将‘罪狱’毁去,责打三百鞭;隐瞒自己的未死的消息,责打一百五十鞭……一共是一千五百鞭。”
“主人。”纪尚、叶落安与周蓝陵三人同时变了神色,纷纷替李墨白求情起来,一千五百鞭,莫说正常人都要无法承受。李墨白此时重伤未愈,只怕这一千五百鞭尚未打到一半,李墨白就已经一命呜呼。
主人。是想要李墨白的命吗?
“谁要求情,就一同受罚。”华服男子冷然开口。
“不要替我求情,我自己来承担这一切。”李墨白偏头看着自己觉得陌生,实际上却多次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弯了弯嘴角,扯出一丝没有喜悦之情的笑容。
一千五百鞭,即使他们三人一人分担五百鞭,最后能否活下来,还是未知,又何苦去拖累他们?
“来人啊!”华服男子高喝一声,立时有人矮身推开门走了进来,恭敬地跪在地上。
“让刑堂的人将鞭策的刑具搬来。”
“是。”那个人偷偷地看了看室内的氛围,噤若寒蝉,恭身退了出去。
不一会,四个穿着侍卫服的男人搬着一个简易的木架子走了进来,木架子并无特殊之处,但是通体暗红色,那斑驳不辨颜色的红色血迹,却让人暗自心惊。
遵从华服男子的吩咐,两个侍卫扶着架子,另外两个侍卫将李墨白结实的绑到木架子上,便从身后抽出一根细长的鞭子,往空气里甩了甩。
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让纪尚三人的心,同时剧烈地抽动起来。
“动手。”华府男子挥挥手,端起面前的茶杯,幽幽地啜了口茶。
“一。”
“啪。”
左边的侍卫右手扬起,高声开始数数,鞭子重重地抽打在李墨白的身上,他那单薄的外衣上顿时显现出一道清晰的鞭痕。
李墨白抖了抖,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二。”
“啪…”
左边的侍卫刚刚收鞭,右边的侍卫同样重重地往李墨白身上抽了一下,这‘啪’的一声,仿若落在其他三人的心上,他们的心,不约而同的抽搐起来。
李墨白闷哼一声,身体晃动一下,木架子摇晃起来。
“三。”
“啪…”
“四…”
“啪…”
……
数十鞭子过去,除了最开始的闷哼声,李墨白再无发出其他的声音。唯有鞭子抽打在他身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蔓延开来。
他低着头,漆黑如墨的发丝凌乱地散开来,隐约可见其脸。只是因着他脸上的伤口,从而包裹着一层绸布,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是,他身上的衣服完全破损,一道道血色的鞭痕从破损处裸露出来,血肉翻飞,触目惊心。
汗水一颗颗滑过伤口,又痒又疼,几乎要难以忍受。
然而,身体虽然痛,心却是不痛的。
因为,李墨白想起了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他的脚初初受伤。
为了救自己,她将伤药全部倾倒在伤口。
那是一种烈性的伤药,虽然效果极好,却极为刺痛。
那一瞬间,他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可是,她却突然俯身,温软的唇,印在自己死死咬住的唇上。
她似乎有些不知所错,然而为了不让他咬舌自尽,她伸出自己的绵软的舌头,抵在自己的牙齿中间……
那一刻,自己的心,剧烈的跳动。
心跳的速度,竟然让他忘记了身体的疼痛。
那片刻间的感觉,他从未相忘。
仿若处在极为严寒的冬天,被大雪掩埋,丧失了一切生的希望……却在刹那,看见了春暖花开。
此刻的疼痛感,远不及那时来得强烈,而那温软的感觉,依然留在唇畔。
心跳的速度,一直为她而保留。
再痛,也仍然记得幸福。
为了她,他必须忍受。
再痛,他也必须承受所有的一切。
哪怕,献上自己的生命。
然而,李墨白这么想,其余三人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承受着如此冤屈的痛苦,他们却只能干巴巴地站在一边看着,完全没有解救的方法……这种悔恨的感觉,让他们的心,遭受着同样的痛楚。
李墨白虽然知情不报,也在习武一事上故意隐瞒主人,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全部都是为了小姐,为了让小姐可以更好的活着,更加自在快乐幸福。
李墨白做了这么多,为小姐做了这么多,换来的,却只有身体的上痛楚。
这让他们,如何忍受?
纪尚握紧拳头隐忍着,继续隐忍着,若是不让主人发泄心里的怒火,李墨白迟早是死路一条。
跟在主人的身边最长,他最清楚这一点。
室内虽然密闭,却有微风流动,保持着室内清爽的空气。叶落安就这么随意的站在那里,微风吹动着他的发丝,应该是惬意无比才是。可是他那白皙的娃娃脸上,早已被汗水沁透,脸色苍白,指甲深深地掐紧手心里面。
周蓝陵最沉不住气,一会看看主人,一会看看正在被鞭策的李墨白,心急如焚。然而,纵使心急如焚,他也知道主人的脾气,主人的命令,不是凭他可以撤销。
“三十五…”
“啪…”
“三十六…”
“啪…”
……
那边,鞭策仍旧在继续。纵使是两个行刑的侍卫,也面露疲惫之色,满头大汗。
李墨白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斑驳的血痕在他的身上四处纵横,四处的血肉皆翻飞起来,妖冶的红色液体从伤口流下,染红了他身下的木架子。
“五十三…”
“啪…”
“五十四…”
“啪…”
……
一声声鞭声,如同来自地狱的催命符,让人觉得那样的恐惧。
李墨白的头,软软地低下来,原本紧握的双手,也无力地松开。
“他晕过去了。”左首的侍卫抬起手来制止右首的侍卫,上前捏起李墨白的头查看一番,又探了探鼻息,才转身恭敬地说道。
“把他弄醒。”华服男子冷漠地开口。
“是。”侍卫点头应下,转身欲走,却在经过李墨白的身边时,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
本已昏迷的李墨白,似乎在轻声地呢喃着什么。
华服男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所有人当即收声,屏息静气不敢发出任何的声响。
满室寂静。
而他们,也终于听到李墨白所念叨的话语。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梨花淡淡的白如雪一般,柳条透漏出浓郁的春色,那飘飘洒洒的柳絮夹带着如雪的梨花布满了整个京城。
描写的,是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也是,他们相遇时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