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在旦夕

“快点抬他上去!”车厢那爿传来呼声。

是车长!他回来了。

只见他带了几个人上来,手中还抬着担架,对哄围的众人道:“快让让,把他抬上去!”

大家一下散开,几个医护人员立即拽住栾沂的手脚,动作利索把他抬上担架。

却听见“哐啷”一声,栾沂的手枪摔在地上,他皱皱眉,神情痛苦,我急忙弯腰拾起,塞回他怀里,软声安慰道:“莫要担心,给你捡回来了!”

“安姑娘,一定要有希望,照顾好他!”玉妍香攥紧拳头,仿佛传递给我力量,我微笑,“一定!”

大抵受到玉妍香的鼓舞,车厢内的人都高声道:“小英雄就交给你了!”

此时,泪满襟,大家的热心豪语,皆铭记在心,照顾好栾沂,已不再是自己单独的愿望。

回头跟上急救队,抹去泛滥的眼泪,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

车子停在外面,他们已经坐定,我赶忙上去,列车长关上门,疾呼道:“快去安康医院!”说罢揩揩额上的汗迹,沉重呼一口气,不再作声。

想必他很累了吧……心里油然升起感动。

暮色四合,登车时是下午,现在却是遥遥无期的黑夜。微冷的风灌进车内,瞥见栾沂一哆嗦,发现他胸前的伤口已然凝结,淡色的月光悠悠照于其上,说不出的诡异。

手指轻轻抚摸,心似插进刀片般难受,恨不得此刻带他受罪!

我垂下脑袋,抵住栾沂的额头,柔声道:“不是说好去你家住吗?我答应你,每间屋子住一晚,你想怎样都行,就一点,答应我,回到我身边,不再离开!”

他的眼皮微微翕动,似说还休,却始终没有吐露一句,亦没有睁开眼睛。他这么累吗?累到连我也疲于应付?

他的呼吸声渐浅,微弱到几乎听不见。

他,真的舍得丢下我?!

“到底有救没?”沉默的车厢被我问句打破,“不要骗我。”

医护人员看看栾沂胸前的伤口,下意识摇摇头,“很难说。照这个情况看,子弹离胸口很紧,而胸口的血已然凝结,不知,不知……”

“够了!”我凶狠打断他,“庸医!”

列车长安慰我道:“姑娘,你得平复情绪,不然待会会影响医生救治,要理智,马上就到医院了!”

此刻,经他这么一说,我安静下来,没有焦距看窗外,瘪嘴苦笑,栾沂,千万别离开我!

医护人员又道:“血在胸前凝结,有效防止胸腔内的血再次流出,不见得都是坏处!等到了医院,看医生的救治吧。”

不知是安慰还是例行报告,这些已不重要。只要我的栾沂好好地活着,足矣!

在绝望中,听见列车长惊呼:“医院到了!快下车!”

我的眼睛一亮,重燃希望,随着众人下车,看见医院门口站着几位医生,此刻上前帮忙,一起把栾沂送进手术室。

门关上的瞬间,我瘫坐在地上,完全失去主心骨。没了他,原来我是这么一无是处!

“姑娘,人已送进去,你就不必兀自担心,还是养好精神,好好照顾小英雄吧。”

我朝他点头,不错,得照顾好自己!

他软语安慰我片刻,友好伸出右手,笑道:“你好,我是上海站190号车车长薛国忠。”

我回笑,懒懒伸出左右手,“你好。我叫安暖,”指指手术室,“他叫栾沂。”

“哦,栾沂兄弟很勇猛,在下好生敬佩。”

忽地想起一事,急急问道:“问题解决了吗?”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他却回答我,“已经把情况汇报总部了,总部派出车辆,去接步行阻拦火车的人,车站那边,所有的火车已经推迟出发了。”

原来他办事是这样雷厉风行,滴水不漏!下意识称赞道:“薛车长好手腕,佩服。”

他笑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没什么,安暖小姐若不嫌弃,唤我一声薛兄弟吧,车长那个称谓不足道也。”

——

我俩各座在位上,不再交谈。

9点钟的钟声响起,手术室的灯却一丝不苟亮着,看瞪着,没有丝毫松懈。生怕一闭眼,就出大事。

医院里的人渐渐少了。来时急忙,没顾上看,却知这医院开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好生奇怪。

那厢边,薛国忠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不一会,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鼻端一涩,眼泪已悄无声息流下。本想劝他早些回家,他却坚持不肯,说我一个弱女子无法承受,硬要留下来陪我,还说,总部会派人送钱过来,决不让我们损失一分一毫。

这样的薛车长,和初见时的印象,判若两人。

“安姑娘——”听见有人小声唤我,我诧异抬头,却见玉妍香遥遥朝我招手,我呆若木鸡道,“夫人怎么来了?”

“已经联系上老爷了,他派车来接我,就要走了,不放心,过来看看你们。”她抬眸瞧着手术室,轻叹一口气,那样悠远飘渺,“小兄弟还在里面吗?”

“嗯。”我敛住目光,“我会等待,夫人切勿担心。”

“好好,”她哂笑,“如此,我便放心了。”她顿一顿,“和你们初见,却感怀年轻人的一腔热血,大抵我是老了,竟那样羡慕你们,好好和他过日子……”她的眸光有些迷惘,“老爷年轻时也是这般勇猛,永定河畔,与他遇见。”

“咦?”我奇道,“是夫人和大帅的往事吗?”

她抹抹眼睑,讪笑道:“不知怎的,竟会对你说,不要介意哦,人老了,就喜欢想些有的没的。”

她光洁浩淼的额尖盈盈发光,一身旗袍包裹适到好处,还有紫色的流苏披肩,懒懒披在肩上,倾城倾国,玉指上佩戴宝石戒指,耀眼闪烁。我道:“夫人哪里老呢?我都看呆了。”

“狭促的小妮子。”她一点我鼻尖,就如栾沂戏谑我般,暖意传来,竟觉母亲般亲切,“你家在北平吧,等小兄弟伤养好,便来找我,好不好?”

我连连点头,她笑道:“记住,帽儿胡同容公馆。”

要分离了,她走过来,忽地抱住我,“真不舍得你,奇怪,以前从未有这样的感受。走了,勿念,有缘再见!”

眼前渐次迷茫,身边还萦绕这她的气息,手掌边沾有她从外面带来的夜霜,一捻,竟然消失了……